花雨越來越大，由毛毛細雨變爲傾盆大雨，籠罩住整個銅製青色松樹，籠罩住整個蒼青廣場最內層。風吹了起來，但卻不大，剛好足以加快四色花瓣的飄動，而又不把它們吹亂。每一片花瓣上都泛起一點亮光，像是夏夜的草叢中的螢火蟲的光芒，微弱而又柔和。樂曲變得急促起來，似乎是隨着花瓣的飄舞速度而加快。
一片黑色的靈力幕從地面上的四名男靈師的腳下擴散開來，覆蓋住整個地面。這黑色靈力幕就像是一層薄薄的黑紗一樣，透過它仍然能看到下方的黑白地磚。一個又一個氣泡狀的黑色靈力球從靈力幕中緩緩升起，像是沸水中冒出的泡泡。它們漸漸地變成一個個不同的人影，有的是男人，有的是女人，有的是老人，有的是孩子。每一個人影上都印着一個白色的名字。
“我們都在悲傷，”黃義雄繼續說，“我們都在難過。同時，我們也都在後悔。包括我在內的每一位官員，每一位站在這裡的軍官，每一位從戰場上回來的將士，都在後悔。如果我們能更早地預知到暴動的規模，更及時地佈置好防禦網，更堅決、更果斷地出擊的話，或許，就不會有這麼多人喪命。”
他停了下來，低下頭，面向正前方的一排椅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必須承認。我們的土地遭受了如此之大的無妄之災，是我的失職，是整個蒼巖行省政府的失職，也是整支西北地區常駐軍的失職。雖然道歉不能解決問題，但我還是要向大家道歉。”
一層頂蓋狀的亮白色光幕出現在仍在舞動的四名女靈師中間。這層光幕的厚度也跟地上的黑色靈力幕一樣，薄如紗布。淡淡的乳白色流光從它下方的一面傾瀉下來，如同靈師鬥技場天花板上那巨大的魔靈導器燈的燈光一般。一個個黑色人影緩緩上升，升入到白色流光中，漸漸破碎，化爲細小的黑色碎片，融入到亮白色光幕之中，消失不見。
人們紛紛從各自的椅子上站起來，鞠躬。有些人面向黃義雄，但更多的人面向半空中的白色光幕。兩排椅子上的所有貴賓全都站了起來，同時面向白色光幕鞠躬。
這一刻，沒有任何人喊口號，沒有任何人提議什麼，但絕大多數人都做出了一樣的選擇。尊重生命，讓每一個逝去的靈魂安息，是每個有良知的人都懂得的道理。
葉恆遠的雙眼輕輕地往上瞄了一下，瞟了瞟那亮白色的光幕。他當然知道，光幕和人影的寓意是保佑逝者的靈魂安息，放下今生的一切痛苦和煩惱，前往傳說中的來世。這些都是他小的時候，爺爺摸着他的頭，在他的耳邊說的。當然，他肯定是沒看過這一幕的，青蒲村這樣落後的小村莊裡不可能有這麼高規模的儀式。但他能夠想象出來。在他小的時候，他曾經多次想象這樣的畫面——因爲它聽起來很美。只不過他很久都沒有再想過了——自從他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以後。
也就在這時，他突然感知到八股微弱的靈力波動。這八股微弱得如風中殘燭一般得靈力波動憑空出現在他的周圍，來回晃動，強度忽強忽弱，像是在試探什麼。從方位上來判斷，有四股靈力波動全都位於蒼青廣場的中間和外圍，也就是位於民衆之中。另外四股靈力波動則分別位於廣場周圍的東西南北四條大街上，其中至少有兩股靈力波動位於半空中——可能是在建築物的屋頂上，也可能是在樹上。這八股靈力波動全都帶給他一種危險的感覺——它們明明十分微弱，強度卻在不斷變化，既無法判斷其準確強度，也無法判斷其屬性。
他不由自主地把頭往左一扭。就在這一刻，他的目光剛好對上了雷曦的目光。雷曦連續眨了兩下眼睛，紫紅色的眼眸中彷彿有電光要迸發出來一樣。他立刻就明白過來——雷曦也感受到了這幾股靈力波動的存在。
並且，他們也都看到，白素心擡起了此前一直放在膝上的左手，左手三指指尖微微傳出三股同樣微弱的靈力波動……
可是，其他所有人竟然都……
“我再次萬分地抱歉。”
黃義雄擡起頭，面向面前的民衆們。他看到了許多張遍佈淚痕的臉。無論是飄散在風中的花雨，還是自己身後那座蒼巖行省的象徵中傳出的樂曲，都對沒有武靈的普通人有着無比強大的感染力，能把他們內心中的情感放大幾倍，甚至十幾倍。當然，這類東西是絕對不能亂用的，否則可能會引發大亂。即使是他這樣的堂堂行省總督，也必須要經過行省立法會和監察院的同意之後，才能在公開的公務場合使用這類煽情用具，而且不能超過限度。
“我本來已經做好了引咎辭職的準備。出了這麼大的事，我難辭其咎。但是，我還不能走。不只是因爲中央政府挽留我，還因爲，我還必須處理……”
他的聲音突然停滯住了，嘴仍然張着。在他的視野中，兩顆白色光點一閃而逝。下一秒，一層冰涼的靈力波動突然從他的雙腳擴散開來，瞬間蔓延到他的全身……
“嗖！嗖！”
“嘭——”
“轟——”
兩顆白色光點撞上寒冰防護層，發出兩聲沉悶的爆炸聲，激起一大片乳白色的煙霧。煙霧瞬間籠罩整個廣場中部，將花雨、光柱、靈力幕全部打散。天上的四名女靈師瞬間從空中墜落下來，落入乳白色煙霧之中。十幾股靈力波動同時從煙霧中央迸發出來，圍成一個圓圈狀的戰陣。銅質青色松樹瞬間倒地，發出轟隆一聲悶響。只是眨眼的功夫，又是幾股同樣大小的靈力波動命中靈師戰士們圍成的防禦陣。煙霧中先是傳來兩聲慘叫聲，再傳來兩聲“撲通”聲。
幾聲更加強烈的爆炸聲從廣場各處傳來。幾顆巨大的能量團在空中和地上爆開，向四面八方釋放出衝擊波。每一處都有人被震飛起來，發出淒厲的慘叫聲。整
座廣場瞬間大亂，幾乎每一個沒有武靈的普通人都開始大叫或者亂跑，或者乾脆直接抱着頭往下一蹲，要麼就是就地一躺。十幾束紙幡被氣浪炸碎，黑色和白色的紙屑隨着氣浪和靈力波動四處亂飛。同樣四處亂飛的還有被爆炸的靈力波動和氣浪震碎的地磚。其中兩個最大的靈力衝擊波分別扔到了在外圍維持秩序的普通士兵隊伍和靈師小隊中，激起的氣浪和煙霧幾乎可以蓋過最近的一棟樓了。整個蒼青廣場在頃刻之間陷入混亂之中，尖叫聲、慘叫聲、混亂的腳步聲直衝雲霄。尖叫聲瞬間傳入到廣場周圍的所有建築物中，也傳到蒼青廣場周邊的幾條大街上。混亂的人流瞬間如同土壤裡蠕動的蚯蚓一樣，跌跌撞撞地涌向周圍的幾條大路。
“不要慌！保護總督！保護貴賓！東南邊一個，西南邊一個，正北邊一個，西北邊兩個！追！快！”
一個冰冷的聲音從煙霧中央傳出。她的語速突然變得飛快，如同鐵鍋中噼啪作響的炒豆子一般，幾乎沒有幾個人聽得清她到底說了些什麼。只在她的話音還沒落盡的時候，三束混合着冰藍色與白色的射線從煙霧中射出，分別飛向三個方向。整片煙霧瞬間由乳白色轉化爲冰藍色，再轉化爲冰霧，被風吹散。
三束射線瞬間命中了三個分別位於廣場的三層、相互距離至少有數百米的目標。射線所到之處，所有的碎石、幡布的碎片和被爆炸炸飛的普通人全都蒙上了一層雪白色的光彩，竟直接凝固在空中。稀稀拉拉的冰粒呈扇形向外擴散，將整片蒼青廣場的地面全部凍成冰，並給每一名撲倒、跪倒或者仰面朝天而倒的普通人都套上了一層寒冰防護膜，甚至連被炸傷的普通民衆和士兵的傷口也全都被凍結住了——除了恰好位於爆炸中心點的那些倒黴蛋以外。整個蒼靈廣場上的氣溫瞬間下降了十幾度，所有被凝固住的東西都散發出森森寒氣。也正是在這時，所有外圍的靈師同時開始四處開火，沒受到打擊的普通士兵也紛紛舉起手中的武器，排列好陣勢。整個世界的一半開始翻騰，另一半卻陷入沉寂。
只聽“嗖嗖”兩聲，一道青綠色光芒和一道紫紅色光芒同時從貴賓席上飛出，同時飛向蒼青廣場西北方的大街。一秒鐘後，一道銀色光芒、一道金黃色光芒和一道冰藍色光芒也從貴賓席上飛射而出，分別飛向其他三個方向。一層泛着淡淡藍光的靈力膜瞬間籠罩住整個貴賓席的兩部分，將貴賓席上的大部分貴賓的身影全部遮掩住。另一層防護罩將以已經倒塌的銅質青色松樹爲中心的靈師們包裹住。
“他們跑了！醫療靈師快上！救治所有傷者！所有衛隊保護好現場！開啓全部防禦！防止再次襲擊！”另一串如同火力猛地加大一倍的炒豆子的話語從靈力防護膜中傳出來。不同的是，這串話不像是說出來的，倒像是被靈力硬塞入每一個人的腦子中的一樣，幾乎每個清醒着的人都收到了這段信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