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徵狂吼了一聲,目眥欲裂朝伍長衝了過去,史乙仍舊盤坐,知道瞞不住了,臉上得意一笑:“書生,如何?若論千術,這世上誰是對手?”
宋徵在他面前停了下來,聽不得他的胡言亂語,虎吼一聲一拳將他打倒在地。
“你個騙子!”宋徵緊握雙拳朝着他怒吼,卻禁不住熱淚滾滾“騙子!”
史乙躺在地上一動也不想動,側着頭瞧瞧看着趙綃,當年的魔教聖女,黑白分明的眼眸佈滿了血絲,但是在他看來仍舊美麗。
這雙眼眸也正看着他,當中複雜,透着心碎和不忍,史乙粗人一個,也分不清這種心碎和不忍,是出於男女之情,還是兄弟之情。但他知道,至少自己是被在乎的,這便足夠了。
他轉過臉來,看到宋徵熱淚滾滾的那張臉,咧嘴大笑:“書生,哭個球。我早就說了,你們讀書人都是軟蛋。”
宋徵咬着牙,已經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麼,他苦苦掙扎,在天火下求生,不光是自己求生,還想要帶着大家一起逃出生天。
他一次次的成功了,可是終究是“人力有窮時”,難以阻止某些本就必定會發生的事情。他用自己的能力,將這些“必定會發生的事情”拖後了好幾次升聖旨,但這一次,迴天乏力了。
他明白了史頭兒爲什麼急切地希望自己能夠想出辦法來,因爲史頭兒手裡捏着最後一個辦法,可是這個辦法卻是犧牲他自己。
史乙對着胸口一拳將他錘開:“站到一邊去,還沒到最後時刻呢。”
他走上靈陣,將自己的全身靈元灌注進去,而後,在宋徵他們震驚的目光中,史乙徹底燃燒,催動秘法自毀根基,強行提升境界,以求更多的靈元。
史乙回頭對大家一笑:“反正也要死了,廢物利用。”
苗韻兒已經哭成了淚人兒:“史乙哥哥……”
潘妃儀前所未有的胸懷激盪,這種情緒,她已經是第二次經歷了,第一次是爺爺明知逃生無望,想盡辦法犧牲自身,爲自己鋪設後路的時候。
但爺爺從小疼愛她,乃是她的至親。而史乙和宋徵他們並無血緣關係,他們之間的情義可比海天!
趙綃從未如現在這般,希望自己能夠擁有“迴天之術”,可惜她沒有。石戒還在手中,哪怕是她犧牲自身以獻祭,也不可能擊敗外面那頭混沌天魔。
天降神物……也有力窮之時。
史乙哪怕是燃燒了自身,力量對於界壁來說,也只是聊勝於無,但終究是對混沌天魔造成了一定的阻礙。
宋徵用力擦去了眼淚,他記得當年父親帶着自己求入仙門,一次次的低聲下氣,一次次的被人拒絕,那個時候自己經常流淚,爲父親不值,爲自己的資質惱恨。
但是自從加入了狼兵營,這種情緒已經越來越遙遠。可今天,這種情緒又回來了。
“最後一次並肩而戰!”他低喝了一聲:“不能……讓史頭兒白白犧牲。”
他走上前去,繼續朝着界壁注入靈元,趙綃也跟上來,然後是潘妃儀、苗韻兒。
每一道靈元代表着一個人,火紅色的是趙綃,湛藍色的是宋徵,金紅色的是潘妃儀,桃紅色的是苗韻兒。
冰藍色的那一股最爲強大……是徹底毀去了根基的史乙。
五道力量在靈陣中樞中匯聚在一起,如同百川歸海,同心協力。界壁出人意料的穩固了下來,接連承受住了混沌天魔三次撲擊。
這讓混沌天魔極爲惱怒,第四次的撲擊格外猛烈,界壁又一次搖晃起來。
五人環繞靈陣中樞而坐,靈元仍舊滾滾而入,時間一點一點流淌,界壁越來越弱,眼看着已經只剩下一層“金紙”。
混沌天魔興奮無比,它已經可以從馬上就要被攻破的界壁看到這個世界。能夠毀滅一個世界,讓它發自本性的瘋狂。
史乙已經無能爲力,他看了看時間,五人聯手延遲了界壁的破碎,但還有小半個時辰。他再看看大家,都已經耗盡了最後一絲靈元。
他一聲喟嘆,身如光砂一般破碎消散,隨風而去。
“史頭兒!”宋徵咬牙大喊一聲,卻見到一枚白梨實跳了出來,史乙從當中重生而出!他想起來,自己曾經額外交給他一枚白梨實。
史乙藉助白梨實重生之後,實力恢復如初,卻只是埋着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重重的按在了陣法上。
再一次的自毀根基,催動了遠超自身能夠承受的龐大力量注入到靈陣中樞中。
原本已經要徹底破碎的界壁忽然震動了一下,又堅持了片刻。
宋徵明白了,他再忍受重生一次的痛苦,卻只是爲了爲大家多爭取一點時間。他的雙眼又一次溼潤了,有心和史乙一樣,可是他們還沒有煉過白梨實的秘法。
史乙的聲音傳來,帶着深深地遺憾和蕭索:“真的很想和大家一起走下去,可惜啊,沒機會了……”
他的身軀再一次徹底崩潰,化作了漫天光砂,如同無數金色的螢火蟲一般飛散而去。這一次,卻在也沒有白梨實讓他重生。
便是再有白梨實,失了密旨隕星,天火也不會放過他。
轟隆……
一聲深邃巨響,如同天崩。這座小洞天世界在混沌天魔最後一次撲擊下徹底崩潰了,界壁破碎,好像被撕開的宮燈一般破碎燃燒着散落向周圍混亂的虛空中。
但是咆哮着俯衝下來的混沌天魔卻一個愣神,因爲有一種恢弘龐大的力量降臨了。這種力量,讓七千丈混沌天魔都感覺到發自魂火最深處的恐懼和戰慄,似乎隨手就能碾殺了自己。
而這股力量卻無視了混沌天魔,只是從這個已經毀滅的世界中,帶走了幾個人。
十天時間到了,天火將宋徵他們拉了回去。混沌天魔得償所願毀滅了這個世界,卻沒有找到一件戰利品。它卻感覺到僥倖,如果那股力量想要懲罰自己……它沒有什麼思考能力,但憑空感覺到恐懼,這種恐懼迫使它繼續強大下去,於是它本性之中的瘋狂和毀滅之意越發強烈起來,一聲吼叫衝回了混亂虛空,吞噬同類壯大自身去了。
……
周寇和王九落在了皇臺堡的城頭,感應到四周有金光流淌下來,將自身的傷勢修復了,他們卻東張西望,直到看到宋徵一羣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們倆和大家失散之後,下意識地遠離三皇峰,東躲西藏,好幾次險些被玄通老祖發現,好在玄通老祖們的目標不是他們,讓他們經歷了多次兇險後,總算是僥倖活了下來。
“史頭兒呢?”王九看了一下隨口問道:“他是不是像上次一樣,經歷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自己一個人悄悄溜回去?”
一邊說,他一邊調笑起來。周寇也虛張聲勢的大叫道:“史老千,不要躲藏了,我們已經看見你了。”
可是兩人很快就感覺到氣氛不對,宋徵四人從內到外一身悲慟。周寇臉色變了一下,下意識道:“書生,你們是嚇唬我倆的吧?”
沒有人回話。
周寇和王九一下子呆住了,王九朝後扶了一下,想要撐住什麼東西坐下來,後面空空一片,他連退了幾步,靠在了矮牆上慢慢縮了下去,忽然感覺到自己臉上有什麼東西,抹了一把溼溼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周寇忽然叫嚷起來:“不可能!我不信!那混蛋還要提防老子搶了他伍長的位子,他不會死的,他不能壓着老子,死不瞑目的,肯定不可能,我們再等一等,等一等,他一定會回來的,每一次我們都能一起活下來,這一次不會例外……”
他絮絮叨叨,徹底失控了。
“啊——”他忽然一頭撞碎了城牆,堅硬的玄武鋼巖四炸,他狀若瘋魔朝天火大吼:“去你孃的混蛋東西,老子早晚弄死你!”
沒有人去看天火的賞賜,他們只知道自己還活着,而史乙不在了。
曾經宋徵真的以爲,每一次聖旨,自己都可以把大家帶回來。可是這一次,卻是史乙犧牲了自己,把大家送回來。
宋徵眼前一片模糊,史乙的身影不斷的晃來晃去。
他在巡營前催促着王九和周寇:“你們兩個夯貨,跟人家書生比一比,懶驢一樣!”
……
他被綁在樹樁上,下面骷髏蟻好似汪洋大海:“如果是你那小傢伙,給骷髏蟻塞牙縫都不夠,老子的**它們能吃三天,哈哈哈!”
……
他忍着胳膊劇痛,雲淡風輕的顯擺着:“越階佈陣而已,輕鬆愜意,雲淡風輕。這次之後,天火如果賜下四階八方印,老子知道的很多高階奇陣就能施展出來了,到時候你們就等着吧,躺在本千王的奇陣之中,就能打敗對手!”
……
血池咕嘟,他錯抓住了自己的手:“綃兒,我有話對你說,我怕再不說以後就沒機會了……”
……
他赤着上半身,犢鼻褌上繡着一隻鮮豔的鳥雀,嘴上抹着胭脂被大家抓個正着,很不自在道:“我有點冷,先回去找件衣服。”
……
天火生變,他飛快逃走,回頭朝着崔氏諸人狠狠比劃了一個下流的手勢。
……
他在神國鎮衛追擊下,一邊逃竄一邊喋喋不休:“書生,快想辦法,老子不想死啊,有招沒有?肯定有的,我相信你……”
……
一直到他最後那一句:“真的很想和大家一起走下去,可惜啊,沒機會了……”
無盡的遺憾和喟嘆,而後關於史乙的一切落幕。
宋徵感覺到懷中多了幾件東西,心知那是天火的賞賜,必定是一些重寶。
他卻有一股怒火直燒天頂,將這些寶物抓了出來狠狠地摔在地上,用力踐踏粉碎!他跳上城頭,仰天一聲痛苦的嘶吼,對着天火大吼道:“我們不稀罕你的這些破爛,你把史乙還回來!”
“此仇不報,誓不爲人!”
曹古齡和餘四海站在下面,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黯然一望,一起搖了搖頭。總兵大人悲慟過甚,說什麼報仇的胡話——那是天火,它滅殺了多少人?報仇?就是一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