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家米行在端陽城中默默無聞,只是衆多糧行中不起眼的一個。
它主營便是三花米,這是錫州出產的一種大米,味道很不錯,各地的達官貴人都喜歡吃,因而銷路很廣,每年分別發往洪武天朝各州。
天還沒亮,一隻小蚯蚓一拱一拱的出現在了米行的後院。小蟲迷迷糊糊的,上工積極性不高。睡得正香呢,就被老爺拽了起來。
可是老爺就是老爺,可以怠工,但不敢違抗。
它找了一圈,很快就找發現了目標:賬房。
上着鎖呢,可惜擋不住小蟲。它鑽進去之後看着滿滿幾櫃子的賬冊,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
昂起來的上半身瞬間膨脹,一顆腦袋更是變得好像一口大鍋。
一吞之下,神通發動,那些賬冊一本本的從櫃子中飛出來,落入了它的大口中。整個過程悄無聲息,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吞了所有的賬冊之後,它變回了小蚯蚓的樣子,一拱一拱的回去了。
宋徵獨自在房中等候,拿到了這些賬冊後,一本本的翻看,重點就是兩個月前的賬目。他很順利的找到了王連成的這一筆:三十車三花米,貨款共計三萬元玉。
從賬冊上什麼也看不出來,似乎只是一單普普通通的交易。
宋徵把賬冊看了看,新舊程度、磨損程度都恰到好處,似乎真的沒什麼問題。但是宋徵取出了另外一樣東西:馬大全交給他的苗曉鬆案子的卷宗。
攤開來,睜開陰神雙眼一看,賬冊和卷宗上,清清楚楚是同一個人的魂魄痕跡!
宋徵冷笑,字跡可以模仿,魂魄卻無法僞裝。僞造這卷宗和賬冊的是同一個人,他要找的就是這個人。
他站起身來朝外走去,門聲一響一直守在外面的李三眼蹭一下站起來:“大人?”
距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宋徵一招手:“帶上人,跟我走。”
“是!”
像龍儀衛這種機構,各地的衛所都會養一些特殊的人才,比如擅長模仿筆記的、擅長打開秘櫃陣鎖的。
不過宋徵估計這人現在應該不在鎮山衛,也不在烏家米行。
滿城找人,而且不知目標,對於尋常官差來說一籌莫展,對於宋徵來說……輕車熟路。
杜百戶趕忙跟了上來,齊丙臣也飄然而至。倒是苗曉儀姐弟,因爲之前一直擔驚受怕,好不容易獲救了疲憊不堪,一放鬆下來睡得很踏實香甜。
他們是被龍儀衛出動的聲音驚醒的,也顧不上洗漱迅速出門了。等他們從後面追上來,宋徵看了一怔,苗曉儀下意識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這才意識到自己忘了易容了。
她只來得及將頭髮在腦後紮了個馬尾,穿着一聲幹練的大紅色勁裝,一身英氣、容貌嫵媚,引人癡迷。
苗曉鬆不滿的瞪了宋徵一眼,擋在了姐姐前面。
宋徵也只是看了一眼,之所以怔一下更多的是因爲前後容貌的差異,而不是因爲爲美麗所癡迷。
此時真正擋住他視線不是苗曉鬆,而是記憶中的那些人。
“大人,去哪裡?”杜百戶問道。
“州府衙門。”
咣咣咣!
猛烈地砸門聲在黎明前寂靜的黑暗中格外清晰,驚醒了周圍睡夢中的人。
這些人在暗中一看,嚇了一跳:這尼瑪五州巡察使就是牛掰!前半夜趟平了鎮山衛的衙門,後半夜又來砸州府衙門……
大家更迷惑了:這位大人到底是什麼性情?白天的時候一片溫和,對重刀氏和北崛園客客氣氣,怎麼到了晚上忽然如此霸道酷烈?難道白天跟晚上性情不同?
黃餘然也沒想到,自己上半夜還在想着明天去拜見一下這位宋大人,下半夜人家就上門了。
他得到家人稟報,匆忙穿了衣衫出來,也不敢抱怨什麼,躬身見禮道:“下官黃……”
宋徵已經打斷他:“我需要護城大陣助我。”他可以直接用自己的大印奪了護城大陣的控制權——上半夜就是這麼做的,可那時候事發突然,既然可以商談,總要給州牧一點面子。
黃餘然很上道:“大人隨意使用。”
苗曉儀發誓,她這輩子絕沒有想到,州牧大人竟然有這麼好說話的時候……
三成護城大陣的威力,足夠宋徵找到目標。
他居高臨下往城中一看,片刻之後往城南的一處小院落一指。齊丙臣一聲冷哼,身形一晃便出現在十幾裡外的屋子中,輕巧將還在安睡的一名中年人捉了回來。
“啊——”
他嚇得大聲驚叫,落到了宋徵面前看清楚了周圍的情況之後,頓時一臉土色,哆哆嗦嗦的跪下去道:“小人阮竹,我、我……全都說。”
宋徵莞爾一笑,就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
宋徵出去辦事,臥室內奇陣籠罩,小蟲面前擺滿了瓜果糕點,還有幾壺酒。
吃喝正香。
小蟲發誓,它跟老爺提出這些要求的時候,內心是惴惴不安的,沒想到老爺真的全都答應了。
宋徵需要人監視陳義誠,但交給別人不放心,就把小蟲從小洞天世界裡又拽了出來。面前的咒術光幕上,陳義誠正在修煉,不過從一旁點燃的線香上來看,天一亮也就收功了。
它咬了一口蘋果,嫌棄的吐掉了,心中饞饞的:還是人好吃。可是老爺不準吃,它又咬了一個西瓜,還不錯。
但最好的還是酒,這東西飄飄欲仙啊。
咦,這咒術光幕怎麼有點搖晃了?
……
昨夜驚心動魄,白天那個“溫文爾雅”的巡察使大人,到了夜晚忽然變成了狂魔,鎮山衛和州府衙門的臉面都掉在地上被踩碎了八十八塊。
陳縛龍和趙毅閔得到報告的時候,還以爲自己聽錯了:這是我們白天見到的那位宋大人嗎?
若是皇臺堡的人在這裡,他們其實都會明白:宋徵是書生,但他也是狼兵。
天一亮各方勢力都在打探昨夜的細節,而後又詢問:宋徵去哪兒了?他今天還要拜訪別的宗門世家嗎?
但宋徵的小院忽然變得靜悄悄的,一直不見動靜。
天快亮的時候,他離開了州府衙門,就沒有人知道他去哪兒了。黃餘然有點想暗中跟着看一下,後來縮了縮脖子沒敢這麼做。
宋徵悄然出城,天亮的時候他已經出現在了一片荒山外。
等到了中午的時候,宋徵的小院子裡還是一片寧靜,馬大全得到了消息猛然明白過來:“不好!快聯繫一下流銀山!”
手下百戶一哆嗦:“不會吧……”
“快去!”
很快百戶回來了,如喪考妣:“大人……”他手裡捧着一枚同音骨符,宋徵平靜沉穩的聲音從裡面傳來:“馬大人,過來一下吧。”
同音骨符的光芒熄滅了,馬大全全身冰涼,他知道流銀山裡面有什麼,而且這個罪責他根本逃不脫。他昨夜還篤定,自己乃是龍儀衛老手,親自斬斷了的線索宋徵不可能查到,沒想到只過了一夜時間,宋徵就查到了。
事已至此他的彪悍之氣上來,一拍桌子怒道:“去就去!大不了魚死網破。”
臨出門之前,他在最後檢查了一下自己芥指中的東荒弩,臉上狠辣殘忍之色一閃而過,心中瘋狂之意大涌而上:“不讓老子好過,老子弄死他!”
他仍舊暗有退路,殺了宋徵,日後還可逍遙。
……
流銀山曾經是一片富庶之地,山峰不高,土地肥沃,物產豐富。但是三千年前,這裡發生了一場災難,虛空忽然變得不穩定起來,某些魔物從不知名處殺來,肆虐了半年之久,端陽城岌岌可危,最後朝廷派出三位鎮國強者,纔將這些魔物全部撲殺,而後封閉了全部的空間裂縫。
那一場災難徹底毀了整個流銀山,自此之後便一片荒蕪。而此地的虛空鬆動,偶爾還是會有一些不知名的魔物鑽出來,也沒有人敢在這附近居住。
宋徵現在站在荒山深處,一片盆地之中。四周的山峰上生滿了枯樹荒草,沒有道路可循,一般人在這附近和容易迷失方向。
手下的豹韜衛看押着十幾個人,都是修士,身上有鎮山衛的腰牌,但修爲不高,最強的一個是脈河三道。
宋徵站在一旁的小山坡上,在他面前一片平坦的盆地中茁壯的生長着一種七葉植物,田地成壟,雜草不生,顯然是有人精心打理的。
在另外一片山坡下的木屋中,還搜出來了諸多證據,包括和鎮山衛直接聯絡的同音骨符,這些證據讓馬大全無法抵賴。
杜百戶把各項事務安排好,纔回到了宋徵面前,嘖嘖稱奇道:“馬大全好大膽子,要錢不要命啊,這‘天毒’他也敢種,而且種了這麼多。”
宋徵曾經駐紮皇臺堡對這東西有所瞭解,他翻着剛搜出來的賬冊說道:“這裡有差不多一百畝的天毒,每一畝大約可以產天毒子一百六十斤,每季產量一萬六千斤。
錫州這地方氣候溫熱,一年三季,就是四萬八千斤。你知道這東西賣到了妖族那邊,值多少錢?”
這個賬冊上沒有記載,杜百戶幾人都是搖頭,連齊丙臣都不知道。
宋徵冷笑道:“在妖族當中,一顆天毒子十枚石幣。一斤天毒子少說也有幾千顆。”
杜百戶嚇了一跳:“那邊按顆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