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鎮獄界砍柴,似乎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想來也是,連黑暗都能夠吞噬一個修士所有的力量,能夠抵擋黑暗的火光和木柴,又怎麼會簡單。
何夕在自己沒有來之前,到底是如何做到這麼多,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的呢?
“砍完樹,直接就跑,不要回頭,等到聲音結束以後再去撿,速度要快。”何夕的話牢牢被七夜記在腦中,他還是沒能套出當年何夕爲什麼要去墓村。
相比於八卦的往事,自己兩人現在的生存當然更加重要。
火堆中的木柴都已經融入了火焰,七夜有些後悔爲什麼沒有留下一根,當做照明用的火把。
他現在只能背離篝火,摸黑向更遠處探索,按照何夕的話來說,他手上有誅邪劍在,應當不是有什麼事。
爲什麼有誅邪劍在就不會有事,如果沒有誅邪劍又會有什麼事,七夜腦子裡面一片空白,他只知道在黑暗中摸索,心裡唸叨着快點結束這段旅程。
他現在是毫無修爲的修士,又在無盡的黑暗中,誰都會沒有任何底氣。
忽然的,已經在黑暗中摸索行走了有段時間的七夜,覺得眼前一道黑影閃過。
那只是單純的直覺,甚至有可能是眼睛適應黑暗後的幻覺,但他還是伸出了殘星劍,向前試探性地揮砍了一下。
“咔擦。”
應聲而斷的聲音,讓七夜腦海中一個機靈,連忙轉身毫不猶豫地跑了起來。
他一直記得何夕出發前得囑咐,在砍完之後第一時間,不要遲疑轉身就跑,等聲音消失……什麼聲音。
“啊!”瘋狂尖利的叫聲,彷彿剛纔七夜砍得不是一顆樹,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七夜覺得脖子上黏糊糊的,似乎沾上了什麼液體,驚起一層疙瘩。
黑暗很靜,哪怕是走步的聲音都能聽到,那一聲尖叫更是大到極致,七夜覺得自己耳朵被叫得失聰。
轉過身後就見到篝火那微弱的火光,七夜的心安定了不少,他靜靜等到着這尖叫聲的消失。
聲音消失後,撿取木柴的速度更要快,七夜心裡唸叨着何夕接下來的囑咐,憑藉着剛纔的記憶路線,連忙俯身開始拾取。
因爲現在沒了修爲,七夜全憑着.凡胎,和一根繃緊的神經,哪裡顧得上撿起來的是什麼,一股腦地往篝火旁奔去。
他在撿起“木柴”的同時,就覺察到一股透心涼的寒意,在這樣一個無風的黑暗中,脖子周圍吹蕩着。
有什麼東西被那聲尖叫吸引,還是本來“樹木”周圍就看守着詭異的生靈,七夜來不及去思考,他需要到火堆旁去靜一靜,有何夕準備好的木柴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彷彿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每一刻對七夜來講都是煎熬,好在什麼事都未發生,他來到火堆旁。
剛纔只倉促拾起了五根“木柴”,現在在火堆的照耀下,“啪嗒啪嗒”的一一從七夜手中跌落。
“這些!這些是什麼!”七夜失態了,他突然有些噁心,這種情緒在他經歷過第一次殺人以後,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
“被黑暗遺棄的人。”何夕被七夜吵醒,或者說他根本沒有睡熟,頭也不轉地回答。
七夜看着面容平靜得何夕,想到他之前那樣古怪的語氣,憤怒地說道:“你早就知道?你爲什麼不提前告訴我?”
“告訴你了,你還會去做嗎?”
如果何夕之前就告訴七夜,那些木柴都是被黑暗遺棄的人,七夜還會去毫無顧忌地砍伐,收集“木柴”嗎?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不會。
“他們都是人!”
“他們已經被黑暗吞噬得毫無還手之力,與其保留最後一口氣等死,不如化作生命的火光。”
何夕的話說得很文藝,七夜覺得他在強詞奪理,但自己又沒有什麼理由反駁。
“你要知道,唯一能夠抵抗黑暗吞噬的,就是這些燃燒起來的生命之火,它們裡面蘊含着被遺棄者最後的生機,只有它們才能夠和鎮獄界的黑暗抗衡。”
“不用說了!”
“他們早就喪失了性命,只是還保留着原有的樣貌。”
“住口!”
“你自己看吧。”何夕嘆了一口氣,他知道一切都不會那麼順利,因爲開頭那段太順利,他的賭運不會一直那麼好,問題遲早會發生和爆發。
七夜現在心裡憋着一團火,他殺人不少,如此殺人卻是頭一次,噁心感比第一次還要強烈。
他不經意地掃過地面,本來手腳模樣的“木柴”忽然被火光烘烤得扭曲,然後上面得黑色褪去,成了真正得木材模樣。
何夕沒有騙他,那些被黑暗吞噬遺棄的人,已經將生命的機能消耗殆盡,他們只有本能和樣貌被保留。
這就是鎮獄界,一個人間與地獄交接的地方,這裡有一片會吞噬人修爲氣力的黑暗,以及一團搖搖欲墜的篝火。
七夜沒有再說話,他知道了身體周圍那股寒冷涼意的感覺,也知道殘星劍的確起了誅邪的震懾效果。
沒有邪祟接近,它們在周圍環伺卻找不到出手的機會,哪怕七夜只是一個沒有修爲的普通人。
木柴被一點點的運回,一聲聲尖嘯恐叫在黑夜中陣陣響起,“砍柴”的活被七夜完成的很好,一摞摞柴堆在篝火旁疊起。
“夠了。”在七夜準備再次出去的時候,何夕打破了沉默。
“夠了?”七夜的語氣有些寒,不知是和那些黑暗中的邪祟交道打久了,還是被什麼因素導致,他長長呵出一口白氣,嘴脣凍得發白。
“一共一百四十五人。”七夜看着手中的殘星劍,還有沾了少許黑色液體的手掌,道了一聲。
一百四十五人,哪怕他們早就或者在不久會死去,但他們還是爲七夜和何夕的存活做出了貢獻。
何夕終於恢復了一點體力,他扭過頭看向七夜,看着低頭不語的七夜,他牽動着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你知道他們爲什麼會來鎮獄界嗎?你知道他們都是些什麼人嗎?”
七夜的頭終於擡起,何夕說的很多東西他都不知道,這就是歲月和經歷。
“數百年前,有一羣瘋狂的修士,他們爲了破壞整個世界,決心放出地獄中的恐怖,於是他們利用強大的修爲打通人間和鎮獄界的通道,並且前往鎮獄界企圖尋找地獄的出口。”
“後來人們再也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甚至知情者提心吊膽了數十年,才終於確定他們已經死去。”
七夜茫然,他身旁堆砌的木柴,那些被黑暗遺棄的人,居然有這樣的故事,他的心情好受了些。
“那前輩你呢,又是爲什麼來到鎮獄界?”七夜忽然想到,像何夕這樣強的強者,又知道鎮獄界的恐怖,他怎麼會來到這裡,並且一困就是十幾年。
何夕瞳孔中閃爍着篝火映照下的火光,那彷彿在他的心底燃燒,語氣依舊平靜道:“被暗算了。”
誰,又能暗算得了何夕這樣得強者?
見何夕的談興不高,七夜跟着沉默下來,在這樣的黑暗中最適合做的事情,就是看着燃燒的篝火,然後陷入沉默思索。
“前輩,之前墓村牧家的事,你還沒有說。”七夜抓起一塊木柴,讓何夕眉頭跳了一下。
“玄胎珠,控獸之法,早就已經被人所趁,我到那裡的時候就已經如此。”
“前輩似乎還和掌秤人交過手?”
“前輩是劍仙殿的什麼人?”
七夜最後兩句的試探,徹底讓何夕皺起了眉,這個得寸進尺的小子,難道真不知道好奇會害死人。他又是怎麼做出這樣的推斷的。
“你又是誰?除了知道你的姓名以外,我似乎還沒有問過你,究竟哪個門派出了這樣的天才劍修。”
“家師君子風,我是劍仙殿弟子。”
沉默,長長的沉默,何夕的臉上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他多少有些猜測,只是沒想到七夜回答得這樣乾淨利落,不留後路。
一個連自己真元仙元都能焚燒的人,怎麼會懂得給雙方留後路。
火焰躍動的舞蹈,在兩人眼中變幻,七夜靜靜等待,他之前的一系列猜測在遇到何夕後,就串連起來。
呼吸聲變得粗重,壓抑的氣氛讓兩個人都覺得憋悶,何夕從“躺屍”中坐起,他的目光沒有去看七夜,只是嘴角翹起,頗有幾分嘲弄意味。
“這麼說來,你不應該叫我前輩,而是應當叫我一聲大師兄嘍?”
“嘭!”七夜添柴添得急了,惹得裡面燃燒得生命火焰旺盛開,燒透了兩人頭頂上空的黑暗,發出類似怒放的聲響。
君子風,從來未曾提起的,他的大弟子,曾經的劍仙殿天才,實力堪比其師的劍修——今何夕。
通過魔門這幾年的調查,當年劍仙殿易址前發生的事情,七夜多少也大致瞭解,包括劍仙殿舊址那兩道恐怖的劍痕,還有墓村牧家大陣上的劍痕,掌秤人給他乘載的船桅上的劍痕。
大師兄今何夕,到底在裡面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
那只有劍仙殿單傳的傳承劍法劍十四式,讓今何夕和這些種種都難逃干係。
“大師兄……”七夜的聲音有些澀然,他還不習慣早就準備好的稱呼,在聽到對方名字的那一刻起。“當年,或者說那些年,你究竟做了什麼。”
何夕,也就是今何夕,他的頭仰起,看着黑暗中的黑暗,十三年黑暗都無法令他動搖的今天,聲音忽然變得有些顫抖。
“我只是救了師傅,然後發現了一些隱藏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