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就快到了,華原縣西郊刑場上,已經圍滿了許多的百姓。大家就像是趕集一樣,從四面八方撲擁而來,圍在了刑臺四周。
刑臺上,周大牛等人被勒令跪倒在地,五花大綁背上插着死囚木牌,個個嚇得一臉蒼白,還沒動刑幾乎就要白死了。七八名體形彪悍的紅衣劊子手扛着大刀,凶神惡煞的站在臺上。靠北面紮起了一個帳篷,擺着桌臺椅俱。
百姓們將刑場四周圍了個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議論道:
“這下好了,周大牛那些人終於被處決了!咱們可是吃盡了這些人的苦頭!”
“這個新來的縣令大人真厲害呀!上任才一兩個月,就將本地的惡霸給除掉了!”
“可不是嗎,連房勝德那樣的人也被扳倒了!這個縣令,當真是不簡單呀!”
“據說,人家的後臺很硬呢!連大名鼎鼎的漢王都來給他撐腰了!”
“真的嗎?……”
正在這時,刑場邊的捕快大聲喊道:“漢王殿下駕到——縣令大人到!”
百姓們全都大聲的歡呼鼓掌起來,大聲呼喊首漢王千歲,場面熱鬧之極。李世民當先走了進來,對着百姓們拱了拱手說道:“鄉親們,武縣令是個好官,替鄉親們剷除了爲禍一方的地痞惡霸,你們應該多多感謝他纔是百姓又歡呼起來:“多謝縣令大人!”
武元衡跟在李世民身後,對着百姓回了一禮略略笑了一笑,對李世民說道:“漢王先請。”
“還是你來吧,我只是前來旁觀的。”李世民說道,“你是父母官,拿下地痞惡霸是你的功勞,監斬這種事情,也應該由你來做。”
武元衡拱手拜了一拜:“那卑職就無禮了。”
一行人走進了帳蓬架臺。武元衡坐在正位上,拿起斬鑑大聲喝道:“人犯周大牛等七人,罪犯欺君、意圖謀逆、欺行霸市、魚肉百姓,按律當斬!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斬籤擲下,那些個紅衣劊子手拔去了周大牛等人脖間插着的木牌,齊齊舉起大刀來——咔嚓嚓的響聲傳來。七顆大好頭臚滾落在地,噴出許多的鮮血。
百姓羣衆驚駭的發出了一陣尖叫,但馬上又大肆鼓掌歡呼起來。
“好、好!周大牛這些五坊小兒,終於死了!”一時間,羣情慷慨。熱鬧之極。衙役捕快們則是盡力的維持着現場秩序,仵作也上來收斂了屍體。
李世民走到刑臺前,揮了揮手,示意人羣安靜下來,然後大聲說道:“鄉親們。周大牛等人。倚仗着地方豪紳撐腰,胡作非爲,罪有應得。更令人憤慨地是。他們假託聖意歪曲朝廷公理,在民間肆意胡爲,令皇帝與朝廷蒙羞,真是罪該萬死。從即日起,但凡五坊人員,沒有任何人有職權胡作非爲。鄉親們如果有發現這樣的人,就請你們立刻上報縣衙。武縣令是個好官,一定會爲你們主持公道的!本王今日也扔下一句話在這裡。在華原這一塊地方,誰要是敢倚權勢富貴,不服王化褻瀆律法,一定嚴懲不殆!”
“好、好!”百姓都激動的大聲歡呼起來。
武元衡一直靜靜的坐在案椅上,只是淡淡的微笑。
從刑場回來。已是未時。李世民想請武元衡小飲一杯,武元衡卻推辭說現在還是公職時間。要去縣衙處理公務。李世民笑了笑,也不勉強,任由這個縣令自行方便去了。
李世民則帶着高固等人,在華原的集市裡逛了一逛。街坊鄰里間,仍在口耳相傳今天周大牛等人被處斬地事情。看得出,百姓是十分的興奮。
俱文珍卻是有些忿忿然的對李世民說道:“殿下,那個武元衡還是書呆子迂腐。殿下這樣的堂堂帝室貴胄,剛剛又幫了他的忙,他都不肯賞臉陪殿下喝上一杯酒。”
李世民卻是笑道:“俱文珍,如今這世道,就是像他這樣一絲不苟奉公守紀地人太少了,官場的風氣才變得越來越污濁。你說得沒錯,換了是別人,巴不得時時陪在本王身邊跟我套近乎。可他武元衡不同。他有他的原則和信念,公職時間,那就必須是在處理公務,不能做其他的事情。這樣盡心盡職的人,難道不值得尊敬嗎?
俱文珍尷尬地笑了一笑,縮到一邊不做聲了。高固一向不喜歡說話的,這時候卻說道:“殿下,卑職有一句話,或許會有些唐突,不知道該講不當講?”
“講。”李世民看了他一眼,說道,“別學得跟俱文珍似的,藏藏掖掖。”
“是……”高固仍然猶豫了一下,說道:“卑職總感覺,這個縣令,表面看來對殿下還算恭敬,卻總有那麼一點……貌合神離地感覺。卑職覺得,他這個人似乎是傲氣了一點。”
李世民微微的笑了一笑:“越烈的馬,才越是好馬。讀書人,如果連傲氣都沒有了,那想必也沒幾分真才實學。像武元衡這樣的人,爲人處事十分的有原則,有理想有抱負,在他的眼裡,本王或許和他結識的其他人,沒什麼差別。而且出於讀書人的一種矜持和驕傲,他對本王有那麼一點點疏遠,也是意料之中地事情。或許他覺得,如果跟我套得太近乎,會有攀附權貴爲自己謀出身的嫌疑,所以,才刻意的保持着一些距離。其實,往往越是這樣心氣高的人,才越有真才實學。這種人的心境雖然是複雜了一點,卻比那些趨炎附勢地小人強過百倍了。”
高固不屑的冷笑了一聲:“這些書生,就是喜歡矯情。殿下誠心想交他這個朋友,他卻還躲躲閃閃扭妮作態。”
李世民呵呵地笑了起來:“算了,高固。以後你會明白的,這也是人之常情,眼下大唐更是這股子風氣,沒什麼奇怪的。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再去縣衙,見見武元衡這個驕傲的書生吧!”
一行人再度回到縣衙的時候,大門關閉,門口只剩兩個巡崗地衙役。衙役見了李世民,慌忙就迎了上來跪倒。李世民讓他們站起身來,說道:“你們縣令大人呢?”
衙役答道:“縣令大人辦完了公務,到了時辰就回縣衙後院私宅去了。”
李世民想了一想。說道:“那好吧,你領本王去後門,我想見見你家大人。”
俱文珍急忙道:“殿下,你怎麼能走後院偏門?讓這個衙役打開大門從正堂進去吧!”
“不了。”李世民擺擺手,說道。“本王此來只作私人拜訪,不能壞了大唐衙門的規矩。時辰已到縣衙關閉,若無重大事務是不會再行開啓的。走,去後院。”
衙役領着李世民等人,繞着縣衙大圍牆走了一個圈。到了後院大門邊。這處的大門倒是開啓的,武元衡這個縣令,就住在這裡。門口有一個老僕從正在掃地。看到門前來了許多人,放下掃把走上前去,愣愣的問道:“你們是誰呀?”
那個帶路的衙役正急急地道:“張老頭,這是漢王殿下!你還不跪迎!”
“漢王?”張老頭看似有些癡笨,又愣了一愣說道,“小老兒不認識呀!”
李世民呵呵的笑了一笑,讓衙役閃到一邊,對那個老頭兒說道:“老先生。請你進去通報一聲,就說長安李誼來訪。”
“哦,那你們等等。”張老頭搖搖晃晃的朝裡面走去。俱文珍氣得受不住了,恨恨罵道:“殿下,武元衡這廝好不可惡。明明知道殿下約了他的,不來主動求見也就罷了。連一個掃地的僕從也對殿下這般地無禮!”
“嚷什麼?”李世民瞪了他一眼,“人家老了,許多的事情自然不是很清楚。再說了,武元衡又不能未卜先知,哪裡會知道我們到了這裡來?”
片刻後,李世民清楚的看到,一個身穿一身白衣的青年,正快步朝這邊走來。到了跟前一擺前袍就拜倒下去:“卑職華原縣令武元衡,恭迎漢王殿下千歲!”
“起來。”李世民託了託他的說,笑着說道:“伯蒼啊,以後沒有外人地時候,就不必如此多禮了。本王只是來隨意的躥躥門,你也不必太過拘禮。”
武元衡略自笑了一笑:“多謝殿下。”下了公堂以後,武元衡就換上了這一身純白的長袍,頭上也只簡單地紮了一個頭巾,越發給人一種清靜儒雅的感覺。
李世民等人走進了院子,看到四周只有些樹木灌叢,沒有一般官宦人家的那種假山石雕之類的擺設,也沒有奇花異草。四下卻是打掃得十分的乾淨,環境也很清幽。院子不大,僅有一間四柱涼亭,不遠處就是一間普通的三間瓦房。除此之外,就沒什麼特別的了。
李世民一邊緩步走着,一邊說道:“伯蒼,你也是官居六品的朝堂命官、一縣之長了,怎麼住地地方還不如一個普通的鄉紳呀?”
武元衡靜靜的說道:“但求能有一間斗室安身,心境舒坦,住在哪裡都一樣。而且卑職以爲,這個地方就已經很不錯了。比起那些流落逃荒無家可歸的百姓,已是天堂一般。”
李世民笑了一笑,說道:“你還真是想得開啊。不過,要是我大唐的官吏都能有你這樣地心境,天下貪官不知道要少多少,大唐也不知道要興旺多少了。”
且說且聊,二人走到了那間涼亭邊。高固等人則是遠遠跟在後面。
李世民走進涼亭,看到當中一面的石桌上,擺着一盤沒有下完地棋。他略略看了幾眼,卻有些驚咦的道:“怪哉,這局棋明明居然如此均衡,可見下棋的雙方,當真是勢均力敵。”
武元衡微微一笑:“不瞞殿下,這是卑職自己在和自己下棋。”
“哦?”李世民不由得一笑,“這倒是有趣了,自己和自己下棋,能下出個什麼模樣來呢?來,伯蒼,坐下來。我執黑,你我二人,就將這局棋下完。”
武元衡拱了拱手,坐到了李世民對面。正巧輪到黑子落棋,李世民拿着一枚旗子思慮了半天,方纔放下去。武元衡卻是隨意的落下一子,卻就是讓白棋佔盡了上風。
李世民不由得一驚:“妙哉!想不到看似平和的棋面,居然隱藏如此的殺機!”
武元衡卻是靜靜的指着橫盤一格說道:“其實漢王如果再落一子在此,又能瞬時扭轉不利局面,戰據主動。”李世民看了一眼,還當真是如他所說。
一個殘局,兩人才各自落下一子,攻守優劣就可以發生劇變。李世民思索了一下,說道:“伯蒼,如果是你自己和自己對弈,會像我這樣落子麼?”
“會。”武元衡說道,“當我執黑的時候,想的就是黑棋的事情。殿下的棋藝,其實十分的精妙。在當時的棋局來看,黑子只有落在這裡,才最爲相宜。”
李世民疑惑道:“那你不是明明知道,白棋後面會跟進殺招嗎?”
武元衡微微笑了一笑:“那是白棋的事情了。”
李世民心中這才明白,緩緩點了點頭,說道:“明白了。伯蒼的爲人,就如同這棋局一般,安守本份,永遠只思考並堅守着份內的事情。就如同你當這個縣令一樣,心中只裝着國法國紀與百姓民生,對權貴們所想的事情,毫不掛心。”
“殿下過獎了。不過是一局棋而已。”武元衡淡淡的說道,“不過,卑職倒是聽說過一個故事。故事中的那個人,更能說明一些事情。”
李世民接道:“不妨講來聽聽。”
武元衡笑了一笑,說道:“故事比較無趣,但卻是卑職幼時親眼所見,是真實的。卑職也正是從這個故事裡,領悟出了爲人處事的道理。殿下若不嫌棄,卑職倒是可以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