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疾風飛揚。
長安城外、渭水之邊的百里大校場上,旌旗翻滾鼓錚齊鳴。十五萬大軍正在整齊有序的結集。堆積成山的糧草軍械堆裝上車,往來奔跑的快馬兵卒如過江之鯽。
這恐怕是幾十年來,帝都長安最浩大的一次軍事行動了。除了即將出徵的十五萬大軍,參預運送糧草輜重的民夫多達二十萬人,馬匹二十餘萬匹。隨軍帶走的糧草,幾乎相當於整個關內一年的糧稅總收入。
馬燧和李光顏站在高高的雲梯臺上,指揮大軍行動佈陣。秋冬季節天高雲淡,放眼望去,人車如蟻看不到邊際。近百里的大軍屯忙碌而又有序。如同一張巨大的棋盤,正被一隻無形的手操縱着,各歸各位有條不紊。
馬燧的臉上一直掛着自豪而滿意的微笑,說道:“光顏,老夫已經有些日子沒有見到這樣的盛大軍姿了。十五萬大軍隨陛下御駕親征,真是一大壯舉啊!”
李光顏目光沉寂,微微笑了一笑,說道:“看來,陛下是下了狠心,一定要收復河隴了。他登基四年了,還是頭一次離開長安。”
“是的。河隴之地,事關大唐社稷的長治久安和興衰榮辱。箇中的利害關係,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的。”馬燧說道,“或許,皇帝陛下想的,和我們想的都不大盡相同。老夫隱約感覺,陛下對河隴這塊地方,始終有着一種特殊的感情,或者說是執念。這一次他勞師動衆御駕親征,大有不勝不歸的氣概和決心。光顏,你身爲先鋒大將,可不能有閃失。”
李光顏拱手輕拜了一下。說道:“大帥放心,末將一定小心謹慎,不敢有失。”
馬燧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李晟死了,我老了。大唐今後,將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這一次出征,是你最好的機會。皇帝陛下能將你從江南提調而來,就是看得起你,你可要自己把握。你的武勇韜略,老夫沒有任何擔心地。唯一要提醒你的是:不可鋒芒太露。”
“末將記住了。”李光顏鄭重的一抱拳。
“嗯。一定要牢牢記住。”馬燧輕輕吁了一口氣,說道,“你還沒有和皇帝共過事,不瞭解他。他的身上,有一種令人崇拜、迷惑甚至是恐懼的特質。我們都不知道,他究竟高深到了什麼程度。他就像是九天的神明,能看穿所有人的心思,能洞穿一切事情的真相。他的謀略、智慧、城府與胸襟,是我們無法估量的。所以,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等閒視之,哪怕明明看到他出了昏招,也不要大驚小怪。或許。那真是他要表現神奇地時候了。”
“這樣?……”李光顏眉頭一皺,眼神裡流露出一絲蔑笑,“沒這麼神奇吧!”
“你最好是想信我。”馬燧十分認真的看着李光顏,鄭重的說道,“老夫像是喜歡開玩笑的人嗎?記住一點:隨帝出征,你要時刻記得有一雙眼睛在頭頂盯着你。直視你的五臟六腑。看穿你的一切想法。努力做好自己的本份,就足夠了。切忌不要自作聰明自作主張。”
“末將明白了。”李光顏心中微微一緊,輕吁了一口氣說道。“末將就把皇帝陛下。當作是神明貢拜到心中就是了。”
馬燧轉頭看向遠方正在集結的軍隊,悠悠然的說道:“現在你可以不相信。但遲早有一天。你會服氣的。”
李光顏微微驚愕地看了馬燧一眼,心中暗道:當年那麼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如今爲何俯首帖耳如同良禽溫犬?皇帝陛下的御人之術,當真就如此了不起嗎?
大約一個時辰後,大軍基本集結完畢。馬燧和李光顏下了雲梯臺,來到點將臺。前來送行地文武百官和軍中將校都到齊了,唯獨沒見皇帝。
馬燧走到轅門邊朝遠處張望,仍然不見車駕影子。找來斥候問話,說是也沒有看到皇帝駕到。他心中略感疑惑,皇帝那個人一向是十分守時認真的。眼看着出征吉時將到,爲何還不見人影?
正在這時,軍寨東面青龍門奔來十餘騎,全是清一色的白馬良駒。那一行人奔到轅門前齊齊停住,都跳下馬來。馬燧眼神不是太好,身邊的李光顏卻驚訝道:“皇帝駕到了!”
馬燧愕然一驚:皇帝什麼時候來的?而且早就到了軍寨中!
那一行人大步朝點將臺走來。衆人也都辨認出來,紛紛拜倒。
“都起來吧!”李世民一身嶄新的黃金戰甲和腥紅戰袍,與往日地黃袍裝束大不相同。他大步飛雲地直接走上點將臺,一手叉腰一手握劍,居高臨下的環視衆生。在他身邊,是大將薛平和皇帝的十餘名帖身近衛,就是當年地漢王府鐵血侍衛。
馬燧帶着衆將校急忙上前拜見:“老臣有失遠迎,望陛下恕罪!”
“無罪。起來吧!”李世民哈哈一笑,說道,“朕這副身子骨,在皇宮大內閒得發慌了。今日要出征,朕興奮之下大清早地就來了軍中,視察大軍集結與糧草準備情況。馬燧,你辦得不錯,朕很滿意。十五萬大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集結完畢,足以見得訓練有素。糧草軍械也準備得不錯,辛苦你了。”
馬燧微微驚愕地站了起來,連忙道:“這些都是老臣份內之事……只是,陛下出徵,不用車駕嗎?”
李世民哈哈一笑,說道:“朕是出去打仗,又不是遊山玩水,用什麼車駕?騎馬多好,又快又省事。而且,從今往後,朕要與三軍將士同吃同住。這到了軍隊裡,就要按軍隊的章程辦事。朕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太過特殊。李光顏,你過來。”
李光顏微微一怔走到點將臺前:“陛下有何訓誡?”
李世民微笑道:“這些日子來。苦了你和麾下神武衛的將士了。關內突發嚴寒,你們不習慣吧?朕一時拿不出太多的寒衣讓你們禦寒,委屈你們了。”
李光顏頓時周身一震,重重的一抱拳大聲道:“我等爲大唐、爲陛下萬死尚且不辭,又何患區區嚴寒?”
“好!果然是社稷之臣!”李世民放聲說道,“朕就欽封你爲西征軍先鋒大將,率領三萬鐵騎在前開道。祭祀過後即刻出發!”
“末將得令!”李光顏精神大振,上前接過皇帝遞來的兵符,馬上前去清點兵馬了。
“李吉甫。”
“微臣在!”李吉甫站了出來。
“吉時已到,朕命你即刻開始舉行祭祀大典。祭拜天地神明與祖宗先人。”李世民說道,“爲每個將士準備的壯行酒,安排得如何了?”
李吉甫答道:“陛下放心,祭祀之事早已安排妥當。十五萬甕壯行酒都是杏花村佳釀,早在半月前就準備好了。”
“很好。韓愈,按名冊點將數譜,清點糧草。”李世民心中豪氣頓生,大聲說道,“祭祀之後,大軍開拔!”
“是!”韓愈帶着幾名軍中文官侍人。急忙去辦事了。
朝中文武百官都站在點將臺後,看着皇帝料理這些事情。有些人還是頭一次見到皇帝身穿戎裝,不由得暗自讚歎。一來他們看慣了皇帝穿皇袍。突然一下看到他改變形象,頓進覺得新鮮。而且,身穿戎裝地皇帝,比穿着皇袍更有氣勢更有霸氣。二來,整日窩在皇宮裡的皇帝,料理起軍事來輕車熟路老練熟稔。也着實令他們歎服。
李世民朝點將臺後走了幾步。將馬燧和武元衡喚到了一起。
“朕馬上就要出征了。從今以後,長安就交給你們二人和陸贄了。”李世民說道,“朝堂和後宮的事情。朕沒什麼可擔心的。唯一還有點擔憂的。是長安的城防。朕一次帶走了十五萬人,關內難免空虛。你們要小心謹慎。不容有失。”
馬燧微微一笑,說道:“陛下過慮了。長安治安良好,九州已然昇平,帝都是不會出什麼問題的。陛下雖然帶走了十五萬大軍,但皇城內仍有烏重胤率領的羽林衛萬餘人,郭鋼麾下的金吾衛雖然人手稀少,也足以維護皇宮治安。長安城外的軍屯雖然空了,但也還有南衙駐軍一萬餘人。不會有什麼問題地。”
李世民眉頭微皺:“茲事體大,不容悼以輕心。長安是大唐之根本,若有絲毫閃失,天下休矣。馬燧,不管什麼時候,帝都安危重於一切。朕希望你能謹記!”
馬燧感覺到了皇帝話語中的一絲不滿,急忙拱手拜道:“陛下放心。老臣一定竭盡所能力保帝都萬全!”
“如此最好。”李世民點了點頭,又對武元衡說道,“昨天晚上,朕已經去拜辭過太上皇了。太上皇對朕說,過兩天會有一些人事任命的變動,朕希望你能有心理準備。另外,朕聽說你收了三名門生,可有此事?”
武元衡聽說人事任命,心中已是一動。但這時無暇細想,連忙回道:“陛下明察秋毫,微臣的確是收了白居易、劉禹錫、柳宗元三名青年才俊爲門生。準備在來年的春闈中,接收他們的公卷投遞,舉薦他們參加殿試科舉。”
“嗯。朕也早就聽說這三個大才子的名聲了。”李世民說道,“本來,朕出征後是要讓你和陸贄來主持來春闈殿試的。但現在你自己薦上了門生,爲避嫌疑,就將所有殿試公卷送到朕那裡看吧。科舉如期舉行。至於殿試三甲……就讓太上皇來定奪吧。”
“微臣遵旨。”武元衡領命,心中道:這天下間,還有皇帝不知道的事情嗎?太上皇定奪殿試三甲,那也肯定是要聽了皇帝的旨意來辦事。不出意外地話,才華蓋世的白居易等三人,應該是來年的三甲纔對。皇帝這樣做,也是爲了讓我避嫌吧,可謂用心良苦。
李世民接着說道:“後宮裡地事情,伯蒼,你有空可以多費點心。你可是國舅,朕的家事你該管的可以管一管,沒什麼好避諱的。俱文珍主理後宮掖庭,朕還是放心的。幾個皇子都差不多到了讀書的年齡了,李鐸有了陸贄當先生,李淮就由來選人替他啓蒙吧。李器還小,等朕回來了再替他找老師。好了。朕沒什麼說地了。你們自己珍重。”
“陛下珍重!”武元衡和馬燧都拱手拜倒。李世民已經大步走回了點將臺。
皇帝走後,馬燧立刻向武元衡拱手道賀:“哎呀武老弟,老夫真要恭喜你了!”
武元衡微笑地回禮:“不知在下何喜之有?”
馬燧哈哈大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武老弟,你莫非就真的心裡沒數嗎?”
“呵呵,在下着實沒有想清楚馬相公所指何事?”武元衡翩翩有禮的回道。
馬燧壓低了一點聲音,說道:“剛剛陛下說,過兩日太上皇會有人事變動地安排。那不就是要正式任命你當宰相了嗎?甚至有可能是右僕射哦!”
“會嗎?”武元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馬燧打趣地說道:“這滿朝大臣,也唯有你武伯蒼清心寡慾不求名利了。偏偏你又能獲得別人無法企及的名利。老夫真是羨慕啊!”
武元衡微笑答道:“馬相公說笑了。他日若不是如此任命,在下可就要顏面盡失了。”
馬燧哈哈笑道:“你放心,老夫敢跟你打賭,賭一年地薪俸:定然是任命你當宰相!”
武元衡心中暗道:還賭什麼?早在預料之中的事情了。皇帝要出征,讓我和陸贄、馬燧一起輔政。我若沒個宰相頭銜,如何名正言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