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精神力量有多強大,從石澗仁這上午的心態調整就可見一斑。
之前還很有些悲憤的,到中午下課鈴響的時候,他已經泰然自若的坐在那非常平靜放鬆了。
學生們動作比他快,急急忙忙的跳起來就離開教室,石澗仁慢條斯理的罩好襯衫,提了烏木棍出門的時候,沒忘了把那個踩了幾腳的廢畫紙帶上,他覺得這對自己是個警示,起碼這個階段是。
還留下的幾個學生看見了就覺得蠻奇怪的。
可頗有些悠閒的思考着自己上午的心有所得到了美術學院校門外,咕咕叫的肚子才突然提醒了他:“哎呀!一上午的工錢都沒有拿!”
忙不迭的又跑回去,可這個時候到處一片片的都是下課學生,簡直逆流而上的石澗仁找到那藏在一片樹林中的長排教室時候,早就人去樓空鎖上教室門了!
已經說服自己準備把這個更有挑戰性活路幹下去的石澗仁站在空蕩蕩的教室走廊上,啥人都沒有了。
走廊盡頭一扇大窗,外面綠樹成蔭,幾乎完全擋住了陽光,讓走廊裡頗爲清涼,因爲好像學生們都去吃飯了,窗外一片寧靜,一陣陣鳥叫的聲音從樹冠中傳來,彷彿回到了山上的時光。
相比永遠都處在嘈雜中的碼頭,石澗仁更習慣這個地方,雖然這裡對自己的接受度更差,但是他有信心看看自己在這個地方能學到什麼東西。
默默的站了幾秒鐘,打定主意的他腳步更堅定,不過剛走到校園門口,就聽見背後有聲音:“棒棒!搬東西!”
石澗仁就是一激靈,職業性的轉頭一看,一箇中年婦女正在大學門房外招手。
話音剛落,散坐在校門外路牙子上的四五個抱着竹槓的男人就彈起身來,石澗仁也不慢,三步並作兩步,嫺熟的把臉上堆滿熱情笑容挺直了胸膛站在其中,還別出心裁的擡起下巴展開眉毛緊盯對方的眼睛,就是那種看見熟人遠遠用下巴打招呼的招式。
果然,那中年婦女拖長了聲音:“只要一個!哪這麼多,擠什麼擠……”目光原本是隨意的轉一圈,手指都指向一個可能熟悉的男人了,卻跟石澗仁對上眼神,就略顯疑惑的笑了笑,把手指改到石澗仁這邊來:“就你吧!”
石澗仁沒什麼趾高氣揚,一疊聲的笑着答應,繞開點距離,絕不破衆而出的從這幾個看起來長期在校門口做業務的男人外側跑過去,殷勤的跟在臨時僱主的身側一步半距離上,點頭哈腰:“大姐……搬啥子哦?”
中年婦女重新打量他一下,看一眼這個比較乾淨的年輕人,衣着跟笑容都乾淨,也有點笑:“圖書館去搬書!”
於是當了一上午教具的石澗仁就去搬教材了。
一疊疊發黃的舊書捆紮起來從閱覽室搬運到一兩百米外的庫房,隨便一挑就是上百斤,石澗仁嫺熟的脫了上衣,把襯衫綁在腰間,光着膀子就拿烏木棍挑着走了,這一挑就整整一個多小時!
揮汗如雨的最後也不過一共收到八塊錢的力資費,石澗仁卻一點都不爭議,那中年婦女可能都覺得有些低廉得過分,指着閱覽室門口挑選出來的一堆破損雜誌:“我們這個都是要報賬的,要不……你把這些雜誌搬去廢品收購站賣了,錢就算你的,本來我們都是打電話喊收購站自己來收的。”
石澗仁喜笑顏開的點頭應承:“那我自己慢慢收拾,您去忙!”
相比那八塊錢力資,面前這堆破損的書記更讓他欣喜。
所以別人轉身剛走,他就蹲到一堆破書雜誌裡面先挑選,翻出裡面看起來感興趣的幾本雜誌和品相好的三四本書放到一起用廢報紙包了,才把其他剩下的疊起來用自己的麻繩捆紮,最後挑起來就比較輕鬆,正走出去幾步覺得肚子咕咕叫,醒起中午還沒吃飯,剛想出校門去卻聽見旁邊兩個匆匆而過的學生一邊掩着鼻子躲避他可能的汗臭味,一邊相互催促:“趕緊!還有幾分鐘就要上課了,今天點名的老師鐵面無私!”
石澗仁才猛的想起自己還在給那什麼系的什麼班級當教具呢,也腳下生風挑着三五十斤的小擔子過去,不過跑進那棟木樓板的老教學樓以前,石澗仁只能湊到樓梯口下的水龍頭邊使勁洗了把臉,再把光着上半身的汗水給沖刷了一遍,既然沒吃午飯,就咕嘟嘟的先喝水灌個飽,從養生的角度來說這很不可取,但生活哪有天天如意的,可不就得靠喝水來騙肚皮?
不過這時心情就好多了,感覺自己有心儀的禮物了,在碼頭上哪裡可能遇見這樣的事情,就連在山上除了那些古書兵法,真的沒多少書籍。
可剛挑着擔子走進那個熱烘烘的教室,看起來還算文雅的楊澤林就給了石澗仁一個意料之外的消息:“中午下課忘了把課時表給你,我們這個是學校財務科結賬,上完一節老師籤個字,整個課時上完了以後,你才能結賬的,喏,這表上我已經把今天上午的三節課簽字了,10塊一節,以後每節課完了記得找我簽字,我不在找班長先代簽,這是規章制度不能錯了,不能遲到和缺席。”
石澗仁看着那印得密密麻麻的一張大卡片就有點詫異:“整個……課時?老師,是多久?”
已經準備轉頭去檢查學生畫板上成果的老師聞言還問了問:“班長,你們這個班的人體素描課程是多久?”
一個態度恭敬的男學生站起來:“十二週,前面畫老年已經過去三週了。”
老師纔給瞠目結舌的石澗仁答案:“嗯,我估計後面九周都是畫青年人體,去脫……坐過去吧!”光着膀子進來的石澗仁還真不用脫衣服了。
九個星期?!
石澗仁有點撓頭了,那可是兩個多月!有點難以置信:“畫……畫這個要畫九個星期?”放眼望去,這滿地灰濛濛的教室裡,畫板上潔白的畫紙上好多已經畫得滿滿當當了,這麼個玩意兒要畫九個星期?
楊澤林有些好笑:“學生畫什麼還要你操心,你坐過去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行,只要坐滿了時間,不會少你一分錢。”
石澗仁使勁咽一口口水:“可……可您當時沒給我說要幹這麼久,我是在碼頭市場當棒棒的,九個星期沒有工錢,我還得……算了算了,我自己想辦法。”
老師讚許:“其他模特可是排着隊想來上課,你去看看校門外那些棒棒都想進來當模特,我可是獨具慧眼覺得你體型不錯才找你來工作的……這錢都是財務科給的,不上完課一分錢都拿不到,這不由我做主……”看看其他學生已經在東張西望看那空蕩蕩的臺子跟座椅,就伸手推石澗仁:“去吧去吧,上課了,課程可不光是畫這個,有些課程課時費還高點呢!”
而這會兒石澗仁腦子裡飛快轉悠的是每天六十塊,每週七天,乘以九周,那麼最後就是3780元?
嫺熟四位數運算的年輕人一下就得出數據,
兩個月出頭的時間,這可是一大筆錢!
碼頭市場那邊早上天不亮就得拼死拼活,一天下來忙到天黑累得半死,吃得又多,能有二三十塊的活錢就不錯了,這裡可不是一般的輕鬆!
盡坐着呢,好歹還是把自己定位在謀士的石澗仁覺得這個還是更適合自己一些。
“同志,你能不能稍微把下巴擡高點,上午你都擡得很高的……”
原本石澗仁的眼睛一直看另一邊的,下意識的轉頭先看向招呼自己的人,好像就是早上自己撞翻那個畫架尖叫的女大學生,一件白色毛衣和牛仔布的長裙子搭配長辮子,雖然沒有另外幾個女學生那麼靚麗刺眼,但石澗仁還是覺得跟畫上的女明星一樣好看!
特別是小巧玲瓏的耳朵,纖細的眉毛,高挺尖尖的鼻子,真的好看。
起碼這說話溫溫柔柔的女大學生,跟碼頭市場那些個動不動只會日媽老孃的商販小妹們相比,以耿妹子爲首的小姐妹們的彪悍風格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看着對方含笑客氣的眼神,轉回來把下巴擡高的石澗仁暗暗點了點頭。
就算不近女色,這安安靜靜的姑娘看着也舒心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