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陸星延空有一顆變態的心,卻沒有變態的膽。

兩人靠在牆邊膠着之時,方景然恰巧過來敲門。

門沒關緊,他敲了兩下,就開了道縫隙。

他下意識推門,往房裡探了探腦袋,一聲“姐”喊一半卡在喉嚨,眼睛倒先瞪大了!

沈星若注意到門口動靜,忙推開陸星延,整理衣服。

陸星延回頭,見是方景然這小拖油瓶,沒放心上,吊兒郎當晃過去,仗着身高優勢揉了把方景然腦袋,“小屁孩,剛剛你什麼都沒看到,知不知道?”

沈星若:“……”

本來也沒什麼,被他這麼一說,倒顯得曖昧起來了。

方景然還沉浸在震驚之中,躲開陸星延的魔爪,他又去看沈星若。

沈星若一臉平靜,沒打算對他多解釋,帶關房門,說了聲,“走吧。”

一路沉默回到飯廳,方景然沒心情再吃東西,目光在陸星延和沈星若的臉上來回打轉。

趁大人不注意,他在桌底給沈星若發消息。

方景然:【姐,你和他在談戀愛嗎?】

方景然:【姐你是不是再考慮一下,聽說他成績特別差,幾科加起來都考不上四百。】

他剛發完,裴月就笑得特別燦爛地誇道:“星若真是好孩子,我們家陸星延老沈你也知道,那成績可真是,說出來也怪丟人的。但這學期星若幫忙輔導,進步特別大,聽說這回期末都能上五百了呢!”

方景然默默撤回了上一句。

這頓飯吃得有點久,期間方景然給沈星若發了好多條消息,沈星若開始沒理,後來煩了就給他回了“閉嘴”兩個字。

飯畢,陸山微醺,說是有熟人約了晚上去陸家拜年,得先走了。

沈光耀和他相識多年,也不用虛來虛去多加挽留,只讓方敏將之前準備好的年禮都拿了出來,“本來我是打算初六送星若去星城,順便去你們家拜年,那你們這先來了,就順道帶上,我過段時間去星城再給你帶些好茶。”

方景然一聽就轉向沈星若,緊張地問:“姐,你今天就回星城嗎?”

方敏趕忙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別多話。

沈星若沒計較,點點頭,“嗯”了一聲。

她的行李本來也就沒怎麼拿出來,自然也不用花什麼功夫收拾。

方景然跟着沈光耀,一路將陸家三人並沈星若送出別墅區,站在原地目送車影消失,他眉頭皺在一起,時不時摸摸後腦勺,顯得分外糾結。

往回走的時候他忍不住問:“沈叔叔,星若姐她……她……”

“嗯?怎麼了?”

沈光耀和顏悅色地看了他一眼。

“她一直住在陸家,是不是不太好?”

沈光耀:“這話怎麼說?”

方景然也不是個會說的,再加上他覺得剛剛撞見的事告訴沈光耀不合適,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說句完整的話,最後只得勉強憋出句,“沒什麼,就,感覺一直在他們家,那個,飯菜可能不合胃口。”

沈光耀頓了頓,忽然笑了下。

——

星城突降大雪,飛往星城的航班大多延誤,沈星若他們是坐車回去的。

雪天路滑,劉叔開車開得很慢,車程也被拉長了差不多一倍。

到落星湖時,天已經黑了。

在匯澤呆了幾天,回到落星湖,沈星若竟然產生了一種“這纔是回家”的錯覺。

湖面吹來的冷風,英式庭院路燈,冬日不再盛放的小花園,全都親切可愛,就連湖畔小路結起的薄薄冰層也沒有那麼令人討厭了。

晚上家裡還來了客人,好像也是金盛集團的高管,和陸山關係很不錯。

他們在一樓客廳談事,沈星若和陸星延則在樓上一起看書。

沈星若翻着翻着語文書,書裡忽然掉出一張社會實踐表。

她差點都忘了。

明禮每個寒暑假都要發一張這樣的表,別說高三了,高二的學生都不可能有時間去做什麼社會實踐的,說來說去也不過是形式化地蓋個章籤個字。

“陸星延,你的社會實踐呢,給我,我等下拿去找陸叔叔蓋個章。”

陸星延正好不想看歷史書了,打了個呵欠起身,“找他幹什麼,走,我帶你去書房蓋,蓋他十個八個的。”

金盛旗下子公司一堆,還有那些掛名的殼兒,雖然重要的公章肯定不會在家裡,但那些無甚重要的陸山辦公室也不少,隨便找個敲上就是了。

他從小學起就這麼一路蓋過來的,熟得很。

兩人一路走至陸山辦公室前,門沒關,陸山正在給那位金盛的魏叔叔拿資料,邊拿還邊說:“這事兒不能壓,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輿論這東西就是越壓彈得越厲害。”

“規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咱們金盛的拆遷事宜本來就一律交由政府來辦,你那乖侄子不聽,覺得政府從裡頭颳了層肥油偏要自己來拆,沒把董事會放眼裡就算了,還欺上瞞下搞出人命官司來了,這大過年的!”

“我那不是……”

“行了,不要說了,就按我說的辦,訛詐就是訛詐,你還怕他!今天拿錢壓一個,明天還要壓多少個?你那侄子趕緊的撤下來,辦不成事就別辦了!老魏不是我說啊,你對你這侄子實在是太溺愛了!”

陸星延和沈星若站在門外,隱隱約約聽到人命官司,都頓了頓。

回到房間,沒等沈星若安慰陸星延,陸星延倒無所謂地安慰起沈星若來了,“哎你別怕,搞房地產的幾個沒出過人命官司,前年金盛在雲城那樓盤塌了,網上還鬧了大半個月呢,你知不知道?”

“……”

“別說了。”

本來沒什麼大事,他烏鴉嘴一開口,感覺就不大好了。

陸星延以爲她沒被安慰到,又舉例,“還有我念小學的時候吧,好多年前了,就星城的一樓盤,叫什麼來着,哦,金盛雲夢澤,那樓盤我聽說投資還挺大,結果點背,一個月來了兩個跳樓的,然後那時候小道謠言又傳得廣,愣是把那樓盤傳成了鬼樓,就在沙蘿區,我們上回去童話裡還路過了。”

“說起來我念小學那會兒還常被同學罵,都知道金盛是我家的,這不一年到頭搞房地產總得出點事兒嗎,也沒人在乎事情真相到底是什麼,總在背地裡說我吃人血饅頭長大的。”

見陸星延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沈星若忽然問:“那你沒罵回去?”

陸星延一頓,摸了摸後脖頸,眼神飄忽,“我小時候其實吧……我小時候其實就,還挺有一顆當好學生的心的,這不老被人罵,所以就要顯得混一點。”

沈星若:“……”

陸星延又挑起一側脣角,逗她,“哎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慘,我真的特別慘,我跟你講我現在這樣就是因爲童年創傷特別大,然後只好給自己戴上一層面具當保護色。”

“……”

沈星若忽地湊近,扯了下他的臉,“你這保護色油漆刷得有點厚了。”

陸星延:“……”

——

說來也神,陸星延有張flag立完百分之九十八都會倒的烏鴉嘴。

可這次說“金盛沒什麼大事”和“期末考試考得不錯”的兩個flag竟然成了那倖免於難的百分之二。

開學沒幾天,網上就傳出金盛強拆陽城某條老街,逼死某家釘子戶老人的新聞。

死者孫子是個有十幾萬粉的博主,連發數條微博大罵金盛,把這件事鬧開了。

一時不乏唾罵資本家爲了利益什麼事兒都乾的憤憤不平者。

只不過沒兩天,金盛的公關團隊就出了事情的反轉澄清。

那家老人死於胃癌,本就已至晚期,聽了孫子的話,臨死前想要爲家人多留點拆遷補償,一個人賴在那不走,結果病發的時候身邊也沒個人,就那麼走了。

那家孫子不是什麼好鳥,仗着自己有點粉絲,以關注度相博,開出了非常離譜的補償索求,金盛沒答應,這才鬧出來。

事情剛出的那幾天,學校裡不少人在背後說陸星延的閒話。

雖然陸星延該吃吃該睡睡,像個沒事人,但沈星若一想起他從小學時就飽受這些非議,心裡總覺得堵得慌,連帶面對陸星延也不自覺地溫柔了許多。

好在事情很快平息,大家都鬆了口氣。

只不過陸星延鬆了口氣的同時有那麼一瞬也在想:金盛辦事能力怎麼就這麼突出呢?再晚幾天不行?出事那幾天可別提沈星若有多麼的和顏悅色了。事情一解決,她立馬恢復成那張冰塊臉,指使他背這背那默這默那。

幸好也就是這麼一想,要是被陸山知道這不孝子有多麼造孽,指不定就得把他釘棺材裡打地基的時候一起埋下去了。

和金盛這事兒一起出的,其實還有期末考試的成績。

只不過出事的時候也沒人有心情爲陸星延這大躍進歡欣鼓舞。

事實上他這次期末考得相當不錯。

總分529,班級排名39,拿到明禮最差的文科班,差不多能排到前20,他的人生終於與光明頂正式地揮手作別!

——

進入高三下學期,教學樓的氣氛肉眼可見地變得焦灼了。

學校還在三教對面的圍牆拉了四五道橫幅,一反常態地沒有喊什麼“辛苦一年幸福一生”、“拼一拼搏一搏單車變摩托”,而是掛了些“不問收穫只問耕耘”、“過程比結果更美”之類的佛系口號。

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有些藝術生藝考失利,心態已經崩了,而且隔壁德才高中剛開學就跳了一個,消息捂得嚴實,但還是在星城的高校圈子裡傳開了。

明禮怕高三學生在高壓之下也產生輕生想法,不僅掛了佛系橫幅,還特意開了班主任大會,讓各班班主任不要逼得太緊,時刻勸導一下學生,高考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大家只需盡力即可。

道理大家都懂,但高考真的很重要。

所以大部分班主任在勸完“高考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之後,還會加上一句“對你們來說,這是最便捷的出路”。

靠班主任是靠不住了,學校裡琢磨着,這三月份馬上要開的春季運動會,不如也讓高三同學參加一下。

爲防各班消極應對,學校還規定了每班必須參加多少項比賽。

這可苦了各班的體委和班長,尤其是實驗班,誰他媽有功夫在這緊要關頭參加運動會啊,大家心裡門兒清呢,考完高考大好前程等着,真的不會跳樓!要跳也是等高考失利了才跳!學校能不能別瞎操心!

一向人緣好的何思越拿着報名表在班上轉了圈,也是難得地處處碰壁。

可真沒辦法,他自己已經報足了三項,不能再報,遊說了一整天,男子三千米死活沒着落。

不得已,他把主意打到了陸星延身上。

“陸星延,那個……”

“不去不報不參加。”

陸星延眼皮都沒掀就知道何思越要拉什麼屎,直接來了個拒絕三連。

何思越被堵了堵,倒也沒氣餒。

實在是真沒辦法,文科班的男生大多文弱,讓大家寫寫文章還成,三千米,班上能跑完的都數不滿一隻手。

他換了個方式說:“這次三千米應該挺簡單的……”

“簡單你怎麼不去?”

“我已經報滿項目了。”何思越稍頓,“我覺得你去肯定能拿名次,這次沒有體育生參賽,你想想沈星若站在一旁,看着別人都跑不動,只有你一個人輕輕鬆鬆跑完三千米拿第一名,然後她給你送水,你再把第一名的獎品送給她,是不是很完美?”

何思越邊說邊在心裡對沈星若默唸對不起。

倒是陸星延頓了頓。

竟然覺得何思越說的這幾句話就還,挺中聽?

見陸星延神色鬆動,何思越昧着良心,再接再厲給陸星延畫了張他也不知道是什麼鬼的大餅。

陸星延這頭腦簡單的,偏生就很吃這一套,被何思越這加料大餅迷得七葷八素,大筆一揮,就在三千米的報名表上填下了“陸星延”三個大字。

他還準備一件巨風騷的煙粉色T恤當運動服,短褲和鞋子也都經過了他的精心挑選。

甚至在運動會前三天,他還去理髮店弄了弄髮型,力求風中不凌亂的蓬鬆自然率性。

結果運動會當天,他恨不得讓何思越當場直播生吃運動會報名表。

——廣播通知:高三運動員請即刻至操場就位,準備檢錄,其他同學全部留在教室自習,其他同學全部留在教室自習!

他爲了給沈星若驚喜還一直沒說自己要參加運動會。

離開教室路過沈星若座位時,他心存僥倖問了句,“你要不要給我送水?”

沈星若擡了擡眼,“你去參加運動會?正事不幹,沒用的事你倒一件不落。”

他簡單翻譯了下。

送個屁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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