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中,左重跟“伐木累們”告別,沿着來時的道路回到出發地,上車準備返回左家老宅。
回去的路上,由於有司機在場,古琦幾人均未提及營地之事,僅僅聊了些山野趣事,彷佛剛剛只是在山裡轉了一圈。
晚餐後,所有人在左重書房集合,繼續下午未完成的談話,並針對任務開個碰頭會。
關於前者,左重沒有花費過多時間解釋,只說了句時候還沒到便跳過這個話題,直接說起了第二件事。
他先是拿出澳洲南部海濱城市墨爾本的大比例地圖,又將一張工廠示意圖放在桌上,示意其他人上前,指着墨爾本地圖開始任務簡報。
澳洲的歷史很短,醫藥產業歷史更短,藥品大多依賴進口,特別是從英國和其他歐洲國家進口。
二十世紀初,由於地理原因和上次歐戰的影響,進口藥品的供應變得不穩定,這促使澳洲開始考慮本地生產藥品。
墨爾本作爲當時的首都,人口規模龐大,自然聚集了一大批小型製藥廠,此地逐漸演變爲澳洲醫藥產業中心。
爲了就近獲得原料,左家的盤尼西林工廠便設在這些製藥廠附近,最爲重要的技術研究中心也在其中,那裡將是日德情報人員的首要目標。
雖然通過生產車間,對方一樣可以獲得想要的情報,比如培養基組成,發酵條件、菌種和生產工藝,但這個過程太複雜。
盤尼西林的提取和純化涉及到有機溶劑、過濾和沉澱等技術,即使有分光光度法、結晶分析法的幫助,分析出所有原料的結構也是項巨大工程。
從生產車間的工人入手也很難,這些人全是左家在寧波時的夥計和佃戶,底細可靠,平時吃住在工廠,基本或者很少外出。
考慮以上兩點原因,從技術中心入手是最快速、最高效的辦法,如果左重是敵人,肯定會在此地上花心思。
聽完簡報,古琦覺得要先給此次任務定個大方向,是被動防禦,還是主動進攻。
被動防禦簡單,特務們進駐工廠就行,他確定沒有人能在軍統的嚴密保護下偷走藥品資料,日本人不行,德國人也不行。
這個辦法唯一的缺點是耗費時間,軍統不能把全部情報力量長時間陷在此事上。
主動進攻的難度就高了一些,關鍵在於能否鎖定敵人的行蹤,一旦鎖定目標,便以優勢兵力發動雷霆突襲。
不過這麼做勢必會激怒澳洲政府,畢竟墨爾本是澳洲數得着的大城市,出現大量人員傷亡,對方肯定會嚴查到底。 Www● тт kán● c○
別的不提,截止1940年,單單墨爾本警署就有超過70輛警車配備了雙向無線電,行動和反應速度非常快,其專業性絕非白問之之流可比。
古琦講完看向左重,鄔春陽等人也將目光投了過來,涉及與他國官方的關係,此事只有左重能決定。
左重擡起手,把手掌拍在地圖上發出砰的一聲:“爲什麼要選,防禦和進攻,老子全都要!”
國府得罪不起猶大人,難道還得罪不起袋鼠嗎,左副局長將自我勝利法運用得爐火純青。
頓了頓左重又道:“據可靠情報,這次日方行動人員中有很多僞政府的人。”
“僞政府?”
鄔春陽很疑惑,日本人爲什麼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那幫廢物,不等他提出疑問,左重便給出瞭解釋。
原來日本內閣認爲現階段不宜與白人發生正面衝突,加之此次行動風險極大,行動人員被捕的可能性很高,故而除了少量指揮人員,剩下的人都從76號和其它僞政府機關抽調而來。
左重大致介紹了情況,又加重語氣提醒衆人:“大家不要掉以輕心,漢奸裡也是有能人的,千萬不能有輕敵思想。”
古琦等人神色鄭重,就算副局長不說,他們也不會這麼想。
季某人投敵後有一大幫搖擺分子跟隨對方投靠了日本人,這其中不乏果黨軍警系統的老資格人員,少部分人更是經過系統的情報訓練。
這些人很熟悉果黨情報機關的行事風格,活動規律,讓他們對付地下黨或許還差點道行,但對付果黨能發揮出百分之二百的戰鬥力。
“呸!狗漢奸!”
歸有光罵罵咧咧,那些漢奸拿着百姓和國府給的俸祿,享受着超出普通人的生活,不思如何報效國家,反倒認賊作父,該殺!
左重見老部下們認識到了對手的難纏便不再多說,轉頭給幾人佈置具體任務以及行程安排。
“老古,你與老宋一起走,抵達墨爾本後帶領二處人員以守衛身份進駐工廠,對生產車間、研究中心的所有人員進行審查,完善內部保密措施。”
“春陽,有光,你們跟着我在墨爾本尋找日德特工,日本人的行蹤好鎖定,真正麻煩的是德國特工。”
衆人會意,結合那條與漢奸有關的情報,日方行動人員裡肯定有自己人,如果這樣都不能鎖定敵人位置,那他們就白乾這麼多年的情報工作了。
左重沒有隱瞞內線的存在,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德國特工在白人社會具有種族優勢,這方面我們處於劣勢,雖然有內線配合,但跟蹤過程估計不會太順利。”
鄔春陽和歸有光齊聲回了句請副座放心,絲毫不擔心能否完成任務,難度大的行動又不是第一次,軍統也不是頭回跟德國情報機關交手。
“那就這樣,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所有人分批乘船離開,到達墨爾本後按計劃行事。”左重說着取出幾張信封遞給幾人。
“這裡面是登船地點,船名以及緊急聯絡時使用的無線電頻率,看完即刻銷燬。”
古琦等人拆開信封展開信紙,快速記憶相關信息,隨後將信紙點燃,開始行動前的準備工作,左重則與家人享受起短暫的團聚時光。
得知左重明日便將離開,而且歸期未明時,左母雖有不捨,但還是強顏歡笑叮囑左重注意安全,儘快辦完差事回紐西蘭。
左重輕輕拍了拍母親的手,又有誰不想在和平的環境中快樂生活呢,可日本人不讓他們過安生日子,那他只能先爲國盡忠,再爲母盡孝了。
爲了讓左母的心情好受些,左重將何逸君留在了紐西蘭,對方還可以順便教授左鈞、左朵格鬥和射擊技巧,就像在寧波時那樣。
是夜,左重臥房。
何逸君反手關上房門,踩着夜光走到了牀榻旁,帳幔內響起左重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
“逸君,沒人壞規矩吧?”
“報告副座,古副局長他們沒有跟可疑人員接觸,也沒有對外送過信。”
“恩,繼續觀察。”
信任不能代替監督,只有鐵的紀律才能打造出一支戰無不勝的隊伍,這無關私人情感。
——
太陰墜落,金烏初升,新的一天到來,除了何逸君,軍統一行人分散撤離左家老宅,利用不同交通工具前往登船地點。
爲了配合這次行動,左家船隊出動了三艘千噸級的散貨船,並且提前打點好了紐西蘭與澳洲的海上巡邏隊,確保途中不會有人登船檢查。
船上原本的船員也被警告不要好奇,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則左家不介意派出打手跟他們的家人談談心。
在充裕的後勤保障下,特務們的旅途十分順利和愜意,每天除了日常體能、技術訓練,其它時間不是睡覺就是吃飯,時間過的飛快。
這天,一艘大型貨輪緩緩停在了墨爾本的某個貨運碼頭,碼頭工人一哄而上開始卸船,等貨物卸完已是深夜,碼頭變得一片寂靜,沒了白天的喧鬧和繁華。
突然,一隊黑影從貨輪上走下,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裡,碼頭的看門人對此毫無察覺。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長谷良介扶了扶頭上的禮帽,大步走進了一間酒吧,門頭的霓虹燈上掛着顯眼的英文,來往行人都是白人面孔,此地顯然不是滬上或者民國。
長谷在昏暗的酒吧中轉了幾圈,最後在一個白人男性附近坐下,他點了杯啤酒,邊喝邊用英語小聲詢問。
“您知道什麼地方可以買到正宗的藍鳥香菸嗎?”
“藍鳥不是個好選擇,我建議您試試比勒菲爾德產的塔巴克牌香菸。”
男人淡淡回道,標準的倫敦口音,說完又將一包煙放到桌上,煙盒表面有個用紅色鋼筆畫出的圖案。
暗號沒問題,信物也沒問題,長谷確定這就是自己要見的人,他當即向對方表達了不滿。
“你們遲到了一天。”
“抱歉,英國人在中東盤查得很緊,我和小夥子們遇到了一些麻煩。”
“需要幫忙嗎?”
“謝謝,不需要,問題已經解決,我們最好換個地方好好聊一聊。”
面對白人男性的提議,長谷良介放下酒杯和小費,與對方一前一後離開酒吧,來到了一條小巷裡。
走進巷子的瞬間,長谷的目光瞥向街角,路燈下隱約可見一個光禿禿的腦袋,他鬆了口氣跟上德國人,交換了各自掌握的情報。
白人男性提供了一條線索,德國潛伏在民國的鼴鼠發現,生產盤尼西林的藥廠跟國府關係密切,理由是目前只有國府能夠大批量獲得藥品。
這種情況極不尋常,可再往上追溯貨源,又什麼都查不到,以往口風很鬆的果黨官員突然變得惜字如金,甚至威脅鼴鼠不要多管閒事。
長谷良介聽完敷衍了對方几句,表示日方的調查也是如此,沒有查出任何有價值的情報。
各懷鬼胎的兩人停止了交談,白人男性留下一串電話號碼便告辭走人,並未提及聯手之事,擺明了不信任日本人。
與此同時,墨爾本某位日裔商人家中,銅鎖漫不經心地與吳四寶說着話,眼神卻隱蔽地瞟向房中另外一人。
吳四寶此時恰好也看到了那人,神秘兮兮地問道:“大爲,曉得這小子是什麼人嗎?”
“四寶哥曉得?”
“當然知道,他是軍統左重的同窗好友,叫邢漢良,金陵內政部副部長的外甥,這可是個大人物!”
吳四寶碰了碰銅鎖的肩膀,故意做出一副誇張的表情,略帶嘲諷的聲音在不大的房間裡顯得異常刺耳,邢漢良瞥了瞥兩個狗特務,繼續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