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伊萬!大伊萬!快醒醒。”
“該死的傢伙,昨晚你是不是又喝多了!我付給你薪水,不是讓你來喝酒的!”
霍夫玻璃廠的門房裡,工廠主人霍夫衝着一個醉醺醺的老年白人大聲咆哮,憤怒的口水噴在對方臉上,將其從睡夢中驚醒。
大伊萬揉了揉眼睛和因爲宿醉而發脹的腦袋,滿不在乎道:“霍夫先生,昨夜一切正常,請你相信羅曼諾夫王朝近衛軍的專業,沒人能在我的面前溜進工廠。”
一股濃重的酒味和口臭味在房間內迅速蔓延,霍夫趕緊屏住呼吸倒退了幾步,然後捏住鼻子面露嫌棄之色,惡狠狠地回了句。
“羅曼諾夫王朝已經沒了,現在是我在給你發薪水,如果你不想滾蛋,最好不要在工廠喝酒。”
被罵了一通的大伊萬聳聳肩:“好吧,如你所願先生。”
“最好是這樣,否則我不介意重新尋找一個新的看門人。”霍夫說完氣沖沖的走進了廠區。
隨着霍夫的背影消失在工廠大門,正在假裝洗臉的大伊萬將毛巾扔到一旁,重新坐回椅子上掏出一瓶伏特加,美美喝了一大口。
不喝酒那是不可能的,對於一個俄國人,沒有伏特加的日子是不完整的,霍夫也絕不會開除一個數次抓到過竊賊的看門人。
“滴滴~”
大伊萬的思緒被幾聲車笛聲打斷,他聞聲朝外看去,一輛半舊的福斯(大衆)轎車停在公路旁,隨即從車上走下了兩人。
“兩名男性,一人30歲左右,一人不到五十歲,身材高大、金髮碧眼,很可能是北歐人或者倫巴底人①。”
僅僅幾秒鐘,大伊萬便對兩位來客的身高、體重乃至種族做出了推測,但隨着對方走近,他忽然吸了吸鼻子,原本渾濁的眼睛閃過精光。
這時歲數稍大的來客摘下帽子,停在大伊萬身前,用標準的倫敦口音說了聲日安,同時微微頷首。
此人身材挺拔,語氣溫和,既沒有過於熱情,也沒有太過冷漠,說話時始終保持適當距離,一副英國上流社會紳士做派。
“日安,先生,嗝~”
大伊萬打了個酒嗝,嘴裡含糊不清,腳下一個踉蹌往前倒去,雙手下意識抓向來人的衣角。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來人表現的十分淡定,輕輕挪動半步躲開了大伊萬的手,臉上的笑容沒減半分。
另一邊,跌跌撞撞的大伊萬伸手扶住桌子,迅速穩住了身形,低垂的目光中卻充滿了嘲諷。
見他站穩,來人說出了來意,對方自稱來自英國,此次前來是想採購一批貨物,需要見一見工廠的主人霍夫。
大伊萬微微點頭,拿起內部電話接通後說了幾句,又給來人指明瞭霍夫辦公室的位置,並目送兩人走遠。
等到來人徹底不見,大伊萬冷笑一聲小聲唸叨:“英國商人?德國佬,你瞞不過大伊萬的鼻子。”
作爲一個經歷過上次歐戰的老兵,他敢用性命打賭,剛剛這兩個絕不是英國人,雖然對方的言行舉止與英國人無異,但身上那股漢斯味,他隔着一英里都能聞到。
來人的口音模仿得如此標準,動作敏捷,反應又極其迅速,定然不是普通德國商人。
想到這,大伊萬分析起德國佬來此的目的,霍夫的工廠主要出產玻璃製品,莫非對方是要爲那位元┴首先生採購玻璃杯?
很快他就搖了搖頭,德國人自己就有最好的玻璃產業,不需要從澳洲進口,來人必然有其它目的。
一個小時後,眉開眼笑的霍夫將來人送到工廠門口,無比熱情地跟“英國客人”握手告別,大伊萬在一旁豎起了耳朵。
“霍夫先生,我會盡快與你聯絡,確定貨物的數量。”
“好的,再見。”
“再見。”
年紀稍大的來客說完與隨從上車離開,霍夫則站在路邊不斷揮手,臉上的笑容就沒停過,鼻頭紅通通的像個小丑。
大伊萬悄悄來到霍夫身後,小聲提醒:“boss,這兩個傢伙有問題。”
霍夫被嚇了一跳,蹭的一下跳了出去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看着滿身酒氣的大伊萬,他再次怒火中燒。
“有問題的是你,渾蛋,要是嚇走了我的客人,你就準備回西伯利亞挖土豆吧!”
大伊萬抹了抹臉上的唾沫,並沒有因此生氣,而是嚴肅詢問霍夫,剛剛那兩個客人在工廠內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被他這麼一問,霍夫頓時皺起了眉頭,儘管不喜歡這個俄國酒鬼,可霍夫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擁有非比尋常的嗅覺。
這幾年,依靠大伊萬的這種嗅覺,工廠從沒有進過一個小偷和壞蛋,這也是霍夫容忍大伊萬的原因。
稍稍思考片刻,霍夫表示來人蔘觀了生產流程和工廠的運輸車輛,還看了一些尋常的資料,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異常舉動。
“資料?”大伊萬覺得問題的答案就在資料上。
“不錯,比如我們向其它客人交付貨物的時間、數量以及方式。”霍夫攤開雙手,毫不在乎說道。
大伊萬撓了撓亂糟糟的頭髮,他實在想不明白,兩個化妝成英國人的德國佬爲什麼會對一份商業資料感興趣,那又不是澳洲人的軍事機密。
越想越迷糊的他乾脆拿起外套,一邊往外跑,一邊對霍夫大聲喊道:“我需要出去一趟,boss。”
“該死的,等等,你走了誰來.”霍夫伸出手試圖攔住對方,可大伊萬轉眼就跑出了老遠。
馬路對面大樓內,鄔春陽放下望遠鏡,轉頭對身旁的小特務吩咐了幾句,那個看似邋遢的看門人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剛剛的英國商人正是穆赫,作爲阿勃韋爾的資深情報官,穆赫的表現很專業,看門人又是從什麼地方看出的破綻,鄔春陽對此很好奇。
之前收到前線傳來的消息,說德國人動了,他第一時間帶人來此地監視,不成想有了如此“有趣”的發現。
至於德國人爲什麼對玻璃廠感興趣,鄔春陽倒是猜到了一些,只能說阿勃韋爾特工小看了軍統,也高看了自己。
霍夫玻璃廠下班前,有小特務匆匆走進房間,向鄔春陽彙報了幾條情報,內容與大伊萬有關。
“處長,那個看門人叫伊萬,是名白俄流亡者,據附近酒館侍者提供的消息,此人原是沙皇近衛軍一員,白俄滅亡後來到澳洲。”
“沙皇近衛軍?”鄔春陽重複了一遍這個有些年頭的名字。
沙俄時期,沙皇近衛軍本質上是保護沙皇和皇室的精銳軍事力量,主要職責是保衛皇帝、皇家宮殿以及在戰時充當精英作戰部隊。
但在某些情況下,近衛軍也承擔了部分情報工作,與沙俄警察第三廳,保衛局這兩個情報機構的關係密切。
所以這個叫伊萬的白俄人,曾經很可能是個職業情報人員,難怪對方能看出穆赫有問題,畢竟白俄和德國交手多年,互相之間非常熟悉。
鄔春陽暫時放下此事,離開監視點找到了左重,將今天發生的一切如實做了報告,順帶說了他對德國人前往霍夫玻璃廠的推測。
左重聽完點點頭,笑着下了條命令:“將那個大伊萬秘密控制起來,免得這傢伙壞了咱們的事,注意些,不要傷了他,此人有點意思。”
沙俄都亡了多少年了,大伊萬還盯着德國人不放,這算什麼,海外有孤忠嗎?
“好的,副座。”鄔春陽微微躬身,轉身離去。
深夜,克雷姆頓區。
陰暗潮溼的小巷裡,大伊萬縮在牆角,目光緊緊注視着那輛轎車和亮着燈的別墅,手上不時舉起酒瓶狠狠灌上一口。
在墨爾本生活了多年,他很清楚只有德國人才會購買福斯汽車,那兩個“英國商人”不難找到。
酒精漸漸麻痹了神經,迷迷糊糊中大伊萬彷彿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時候他還是個風華正茂,前途無量的年輕近衛軍軍官,參加了多次戰鬥。
在戰場上,他失去了很多同袍,失去了很多朋友,德國人的炮火摧毀了所有,包括他所熱愛併爲之效忠的羅曼諾夫王朝。
戰爭的最後階段,大伊萬從前線返回莫斯克,學習如何在看不見的戰場上與德國人作戰,只可惜太遲了。
節節敗退的德國人釋放了那個人,“幽靈”開始在歐洲上空徘徊,帝國主義者和資本主義者們驚慌失措,第一個倒下的便是沙俄。
記憶戛然而止,大伊萬再次舉起酒瓶,忽然身後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他想要回身查看,可酒精讓他的動作變得遲緩。
“砰~”
一個手掌重重砸在了大伊萬的後頸,他吭都沒吭一聲就癱軟在地,視線變黑的最後一刻,他隱約看見了一道黑影。
是德國人嗎,自己終於要死了嗎,大伊萬腦中升出一個念頭,慢慢閉上了眼睛。
鄔春陽接住即將摔在地上的酒瓶,向旁邊揮了揮手,兩個小特務立刻朝大伊萬身上潑了些酒水,扶着對方撤離了現場,小巷寂靜如常。
①日耳曼的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