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如驚龍,七個變化轉瞬就施展完畢。世寧的力量已窮,他的精力也已完全枯竭。舞陽劍已死!而凌天宗的劍法卻依舊如八駿行空。這一刻,也正是劍心訣精髓中的精髓,可惜,世寧再也沒有機會看下去了!
世寧忽然撤劍,既然一樣是死,爲什麼不能死在自己的手中呢?就在此時,凌天宗的眼睛中忽然閃過一絲疑惑的光芒,他手中的劍勢猛地緩了一緩。因爲他不明白,爲什麼世寧要這樣做!激鬥中忽然撤劍,這是何等危險的事情,簡直是太阿倒持,將生命交在別人的手中!凌天宗忽然想起世寧那自信的話語,想起了世寧身上那若有若無的劍心訣的氣息,想起茅屋中的神秘人的賭約,他情不自禁地想:也許這個變化,纔是劍心訣的正道,世寧所悟的,纔是真正的劍心訣。十年過去,自己得到的卻只是皮毛而已!這疑惑是如此的強大,凌天宗的手下忽然有了一絲猶豫。他的劍勢就這麼慢了小半拍。雖然只是半拍,卻將他已覺悟的劍意泄露了出來。劍心訣每一絲靈動,每一份神秘,都在這半拍中淋漓盡致地展現在了世寧的面前。世寧忽然悟了!
世寧一聲長嘯,舞陽劍宛如靈蛇般躍了起來,閃電般刺向凌天宗。他的劍法,又開始了變化!神奇的變化,像凌天宗一樣的變化。
凌天宗終於明白了,他禁不住發出一聲狂嘯,竹枝怒揮而出。這一劍,他帶着羞辱與憤怒而出,已是他畢生最強的一劍!同樣,世寧幾乎將自己的生命都寄託在了這一劍裡,這一劍就彷彿一個巨大的火爐,要將他的生命昇華,化作光迸射出來!
這已不是劍的決鬥,而是兩個人生命力的決鬥。世寧並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忽然就會了劍心訣,他只覺得自己心中有種力量在勃勃躍動着,在凌天宗劍招的啓發下,忽然就自行跳了出來,攀附着舞陽劍曼妙地飛舞着。舞陽劍身上盤旋的紫氣猛然漲大,就彷彿兩隻飛舞的羽翼一般,纏繞在他的身上,他忽然向前躍了過去!竟然以自己的身體做劍,一劍斬向凌天宗!凌天宗也同樣攀天而起,怒衝飛舞,彷彿一隻大雕,疾衝而下!兩人的手、腳、頭顱、身軀撞在了一起,響起的,卻是寶劍一般“錚”的聲音!整個竹林都是一陣搖晃!
電光倏然亮閃,卻化作神龍一般的劍勁,劈在了兩人的身上!
世寧就覺一股大力如斧如鑿,轟然貫穿進自己的身體裡,然後爆散而開,周身的骨骼都彷彿被這股大力倏然撐得片片碎斷,然後再摔落在自己的身體裡。他一張口,一口鮮血就激噴而出,隨即仰天倒在了地上。
凌天宗哈哈大笑:“你始終打不過我!”然而他的身子卻一陣搖晃,凌天宗眼睛中閃過一絲不相信的神色,大喝一聲,硬生生將身子頓住,冷笑道:“十年之後,我怎會還敗在劍心訣之下?”如此說着,他的身軀卻搖晃得越來越厲害,幾乎不能站穩,看來他也傷得不輕。他的眼睛挑起,射在文長老的身上:“離天雅遠一些,魔教孽子,我恨不得將你們全都殺光!”邊說邊一掌斜出,文長老忽然一聲慘叫,倒在了地上。
凌天雅臉上閃過一陣驚惶,她急忙低身,扶起文長老,就見文長老臉色蒼白,驚恐地看着凌天宗,尖叫道:“不要殺我!”
凌天宗重重哼了聲,一掌拍落。凌天宗平生最恨的就是魔教中人,當真恨不得見一個殺一個。這文長老糾纏凌天雅多時,凌天宗早就存了殺心。只不過先前與天雅有約在先,不能踏入竹樓一步,而文長老對天雅也沒有什麼覬覦之舉,所以才容他活到此刻。這時見他貪生怕死的醜態,當真噁心到了極點。這一掌,便再不容情,立拍而下!
文長老大叫一聲,躲到了凌天雅的身後。凌天雅一咬牙,反手從懷中掣出一柄匕首,厲聲道:“大哥,你再上前,我就不客氣了!”匕首光森,直指凌天宗。凌天雅的眼神中,盡是決絕之態。凌天宗禁不住一窒。就在此時,一股大力猛然從凌天雅的背後洶涌而來,凌天雅本身並無武功,如何可抗?那匕首被這大力抵着,閃電般向凌天宗刺了下去!
凌天宗決沒想到凌天雅會殺他。眼見匕首刺到,倉促之間來不及躲閃,猛一提氣,胸腹沉下,想將那匕首閃開。哪知凌天雅根本止不住去勢,那匕首直沒進凌天宗的身軀中!
凌天宗眼睛中閃出一絲不信與驚駭。凌天雅的臉已擡起,她的眼中滿是驚駭,看着自己染滿鮮血的手,難以置信地道:“大哥……”
文長老身子站直,大笑道:“天雅,想不到你這麼愛我,竟然爲了同我私奔,連自己的大哥都忍心殺。”凌天宗怒道:“天雅,他說的是真的?”
凌天雅搖了搖頭,剛要說話,文長老笑着截口道:“不必說了,我神教早就給雅妹安排了長老的位置,一入西崑崙山,便有榮華尊貴。凌兄此後也成了神教的大舅子,西崑崙山可要多多拜訪啊。”
凌天宗大怒,一掌向文長老力劈而去。文長老抓住凌天雅用力一扯,那柄插在凌天宗胸口的匕首,也被一併扯了出來,鮮血登時飛濺而出!凌天宗一聲大叫,那一掌便劈不下去了。文長老笑道:“我就不信你先用劍心訣拼得兩敗俱傷,再中了本教的化血神刀,你還能勇到哪裡去?”
凌天宗聽了,一聲怒叫,身子搖搖欲墜。凌天雅慘道:“你……你做什麼?”文長老轉過頭來,他俊秀的面龐上盡是得意:“雅妹,我是助你立了一大功啊。凌天宗是我教的眼中釘、肉中刺,這次你剷除了他,教主之前,必定大大有光輝。”
凌天雅慘然道:“可是他是我哥哥啊!你……你怎麼如此害我?”
文長老微笑道:“我不是害你啊。”
凌天雅盯着他,彷彿第一次看清楚這個人。她喃喃道:“難道你以前的深情厚意、甜言蜜語都是假的?都是騙我的?都是爲了殺我大哥?”
文長老堅決地搖了搖頭,道:“你大哥雖然可惡,但卻還不值得我花費十年的工夫來殺。我是爲了你。”凌天雅道:“爲了我?”
文長老的目光在凌天雅身上游移着,彷彿要將她嚼碎了吞下去一般,眼睛中閃過一陣興奮的光芒,陰聲道:“你可知道,當我第一次看到你清純得彷彿這竹葉上的露珠一般的時候,我有多興奮嗎?你可知道,我生平最大的嗜好,就是將清純踐踏爲骯髒,將高貴折辱成下賤!”說罷發出一陣怪異的狂笑。
凌天雅的眸子中盡是失望之色,她緩緩道:“你騙我,你每次見到我的時候,都是那麼開心,我能感覺得到,那是你的真感情。”
聽凌天雅這麼說,文長老彷彿聽到什麼極爲可笑的事情,咯咯笑道:“我見到你的時候,當然開心了。每次見到你,我都在想,我表演得真不真?看到你芳心漸漸爲我虜獲的時候,我自然開心,開心極了!我就想,等到秘密揭開的那一天,你臉上會是什麼表情?你會有什麼反應?每次一想到這一點,我就興奮,興奮得全身發抖!”
凌天雅終於忍不住垂下淚來。她現在已經知道,這是個騙局,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文長老訝道:“你哭了嗎?你是不是哪裡很疼?”他從懷中拿出那套銀針來,柔聲道,“不要哭,我來爲你治傷。”他提起最大、最粗的那根銀針,輕輕插入了凌天雅的心口。凌天雅一聲慘叫,疼得整張臉都變了。但她的身軀被文長老用力按着,卻哪裡能夠掙脫得了?銀針被文長老輕輕捻動,越插越深。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凌天雅的臉上,仔細地捕捉着她臉上每一個痛楚的表情。這彷彿能讓他感覺到永恆的興奮,文長老咧開嘴,彷彿一個極爲純潔的孩子一般笑了。他笑得天真無邪。凌天雅的淚水卻不停地落下。文長老柔聲道:“不要再哭了,你看你的眼睛都哭腫了,一點都不好看了。”他的手中忽然閃起一道亮光,一柄極薄極細的利刃閃現,他咯咯笑着,提了起來,輕輕放到了凌天雅的眼睛上,輕聲道:“要不我將它剜出來,你就再也不用爲腫眼睛煩惱了,你說我這個主意好不好?”
文長老的眼睛又大又亮,彷彿是在跟玩伴商量一個極爲有趣的遊戲似的。但這並不是遊戲,他手一沉,那細刃已劃破了她的眼瞼。
正在這時,突然從背後響起一聲厲喝:“住……住手!”
文長老慢悠悠地轉過身來,只見世寧全身都蒸騰着怒火,惡狠狠地對着他。舞陽劍支撐着他的身軀,他整個人前傾着,彷彿隨時都會撲上來的樣子。文長老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不用嚇我,我早就算準了,沒有人能夠打攪我的遊戲,不信你看,凌天宗已經昏了過去,你那位楊朋友不會武功,至於你……你還有力氣站立嗎?”
世寧暗暗提了口氣,只覺周身骨骼都酥麻得要碎掉一般。他咬牙道:“就算我只有最後一點力氣,我也會殺了你!你是我見過的最噁心、最卑鄙的人!”
文長老睜大了眼睛:“爲什麼說我是最噁心、最卑鄙的人,而不是她呢?”他的手指出,蕭蕭竹林中,站着一抹紅影。那是紅姑娘。
世寧的身子一震,文長老滿意地笑道:“爲什麼策劃這整個事件的人不是最噁心、最卑鄙的,而我這個跑龍套的小鬼卻成了最噁心、最卑鄙的人?這樣很不公平,大大的不公平!我要申訴!”
世寧擡起頭,看着紅姑娘,紅姑娘並沒有爭辯。世寧忽然覺得身上再也沒有一絲力氣了,他甚至沒有勇氣再去感知什麼。文長老的眼睛骨碌碌轉着,打量着他們兩人,輕聲笑道:“我的計劃本來是要用凌天雅來殺凌天宗的,可是咱們的紅姑娘卻堅定地說用你會更好一些。奇怪的是教主竟然也同意她的看法。所以,你們纔會一路被我們引到這裡來。”
世寧眼中倏然放出一道寒光:“你是說,那飛天神蟻也是你們的安排?”文長老笑道:“正是。這樣正好嫁禍曼荼羅教,利用你們心中的弱點,將你們一步步引入我們的圈套。”
紅姑娘冷冷道:“你們兩人都說得太多了!”她的手忽然揮出,卡在了世寧的脖子上。世寧並沒有躲閃,他只是靜靜地看着紅姑娘。他的眼神中沒有無奈,也沒有憤怒,沒有後悔,也沒有怨尤,只是有一種荒涼,生命的荒涼。原來他曾經深深羨慕的神仙感情,也不過是這樣的下場!人與人之間,難道只有相互利用與欺騙嗎?他擡起頭,只想深深地、好好地嘆一口氣。紅姑娘眼中閃過一絲不忍的神色,但隨即她冷哼了一聲,手上忽然用勁!這時,世寧的背後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他不會死,死的是你們!”竹林中忽然暗了一下,然後閃起了光!光就在世寧的身上,卻彷彿是天地之間惟一的光,直晃得紅姑娘眼睛都有些睜不開。她心中大駭,顧不得殺世寧,急速後退。一道鋒銳的殺氣卻追蹤而至,直逼她的腦後。
這殺氣無影無蹤,卻彷彿無不可破。紅姑娘心膽俱喪,她只有急遁而走。殺氣猛一轉折,閃向文長老。顯然,這纔是它真正的目標。文長老一聲尖嘯,忽然發現,自己絕沒有任何躲閃的機會。突然,凌天雅挺身而出,擋在了文長老的面前。銳聲大作,凌天雅身上噴起一道血箭,被這道殺氣橫貫而過,殺氣卻絲毫不減,完全沒入了文長老的軀體內!
文長老每一處骨骼,都發出碎裂般的響聲,聽去極爲可怖。這一道劍光,足以讓文長老筋脈盡碎,也足以奪走凌天雅的生命。凌天雅胸口一片殷紅,勉強睜開雙眼,怔怔地望着癱倒在地的文長老,目光中有多深的仇恨,就有多深的愛意。
世寧大驚:“爲什麼?”他實在不明白爲什麼,此時的凌天雅還要爲他擋這一劍!凌天雅悽然搖了搖頭,淡淡笑道:“我不是想救他,只是覺得,該死的是我……何況,讓他現在這樣,生不如死地活下去,纔是最好的懲罰……”她欲言又止,深深地望了文長老一眼,目光漸漸散開。她的最後的話,是真是假,誰又能明白?只有死,纔是她最好的解脫。
文長老強忍着全身的劇痛,顫聲道:“終究有一天,我要殺了你們!”紅姑娘皺了皺眉,一把將他拉起,紅影一閃,揹着他消失在了竹林中。
楊逸之緩緩收手,他的手指上,那道光芒漸漸消隱。文長老只判斷錯了一件事,楊逸之並不是不會武功,他只是不願展現而已。
凌天雅的眸子漸漸淡了下來,死亡的羽翼將她覆蓋住,她已經感受到那黑色的溫暖。此時,凌天宗醒了過來,跪在凌天雅身邊,抱住她,無聲地哭泣着。從小到大,他都在保護着她。他們爹孃被匪徒殺了後是這樣,他成爲人人欽仰的大俠後也是這樣,但就算他劍術通神,卻依舊什麼都保護不了。
凌天雅不再說話,空洞的眸子默默望着天空,似乎在質問,又似乎在沉思。直到她被葬在這竹樓之下後,她的眼睛還不肯閉起來。
只不過一日的光景,當世寧跟楊逸之走出這竹林之時,凌天宗的頭髮已全部都白了。佛心劍的名號,漸漸成了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