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中。
兩棟古宅院的門，對立而開。
不時有涼風，從那院中溢出，吹向髮梢，吹得那古石道上的雜草紛紛搖晃。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我好像又不記得了。”婦人回頭，木桶中的水，蕩起了漣漪。
“聖北！”背對而立，聲音悠然。
婦人輕答：“哦！”
葉北不語。
很快，婦人又似乎想起了什麼，聲音微顫：“年輕人，我大概記得，你這院子中，已經快八十年沒有人來了，當初裡面住着的人，和你長得很像呢，你是他的後人嗎？”
“你認爲是，那就是，你認爲不是，那就不是。”葉北聲音淡淡。
婦人目光滄桑，似在沉默，木頭中的水，濺出來了許多，良久之後，她這纔開口：“若是那人還活着的話，年輕人，請你幫我轉告他一聲，他這古院，我一直都看着，這些年來沒有小偷過來，裡面的東西，應該也沒少。”
“好！”
葉北輕答。
婦人這才轉身，身體佝僂，朝着她的內院中走去，剛纔木桶中濺起的水，將地面溼了一大片。
而葉北一襲白衫，依舊是站在99號古院門前。
目光淡淡，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
視線之中……
古院荒涼無比，那古石的間隙中，長出了將近半米深的草，院內，一顆桃樹早就已經枯萎，枝幹從中間斷掉，只是在那桃樹底端，有一根不足拇指粗的新芽，長着三兩綠葉，迎風搖晃。
正對面的，是一個走廊。
上面擺放着兩張木質長椅，椅子上，裂紋很深，顏色泛白，似乎用手一觸碰，就會立刻散架。
椅子旁邊，有幾個枯萎的樹藤，樣子看起來非常古怪，樹藤的裂紋中，不時還鑽出幾隻黑色的螞蟻，探出觸角，動作小心翼翼，確定外面沒有危險後，這才四處尋找食物。
走廊後方，是一扇八面的大木門。
上面用紙張所糊成的窗戶，已經全部破碎，站在葉北的位置看去，裡面漆黑一片。
大木門沒鎖。
門上掛着一根泛黃了的竹簫。
葉北安靜的看着，神色淡淡。
“最世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一個小時之後，葉北輕聲喃喃，這才邁開了步伐，朝着這院內踏了進去。
當他第一步……
踏在這內院草地上時，那密集到極點的雜草，彷彿被一陣風給刮過，紛紛歪斜了身體，從葉北的腳底開始，朝着四面快速的擴散了過去。
然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化成塵埃，微風一過，徹底消失不見，露出了光禿禿的古石大院，那些石頭同樣也是風化的嚴重。
當他踏出了第二步。
院內，那些風化的古石，急速恢復着青色模樣，從四面八方，朝着葉北腳邊匯聚，最終全部都恢復了活力，仿若當時離開時的模樣。
第三步。
走廊前的木椅恢復如初，枯萎的樹藤好似纔剛剛出土。
……
第七步。
古院中，那大木門前的紙窗，重新出現，乾淨透徹，不帶絲毫塵埃。
當葉北站在那大木門前時，這整個古院，已經重新煥發了生機，彷彿纔剛健……只是院內，那棵枯萎的桃樹，依舊枯萎，院門依舊是腐朽不堪，彷彿是歲月流逝的見證者。
葉北伸手，正欲將那大木門推開。
一股淡淡的飯香味，從對面的古院中飄了過來。
葉北停手。
擡頭看了眼那竹簫。
木門外，傳來了婦人那滄桑的聲音：“年輕人，飯已經做好了，先吃了再忙活吧！”婦人依舊還是沒記住葉北的名字，她佝僂着身體，側着腦袋，看向這99號院，發現裡面整潔無比時，臉上露出笑容：“這麼多年過去了，這裡還是那麼幹淨，和曾經一樣呢！”
“是啊。”
葉北轉身，嘴裡輕語。
“老了，手腳不利索，這飯菜做了一個多小時，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婦人再次開口。
“嗯。”
葉北點頭，神色淡淡的跟着那婦人進入了98號院。
這98號院的佈局和99號院是完全一樣的，當初建造這些古院的人，是同樣一支建築隊伍，不過裡面的細節，卻是截然不同。
葉北進入這院中，首先便是看到兩棵桃樹。
那桃樹分別種在院內兩側，上面掛着粉紅色的花朵，空氣中瀰漫着幽香，桃樹旁邊，開墾了一小塊荒地，上面種植着蔬菜和瓜果。
院中，有一條直線般的古石道，上面很是光潔，說明常年有人在此走過。
穿過院子，便是直面這古院的大堂。
八扇大門，全部敞開，裡面的情況，一覽無餘。
大堂中正中間，擺放着一張四方形的木桌。
木桌前後，分別放着一張竹椅……
而木桌上，則是整齊的放着三盤小菜，兩碗米飯，兩雙筷子，一個酒壺，一個酒杯。
大堂對着外面的牆壁上，掛着一幅人物畫像，畫有些歲月了，畫中的人物，髮際線稍高，但是那雙眼睛，卻是充滿睿智，不管站在這大堂何處，他似乎都在緊緊注視着你。
婦人身體佝僂，當葉北進入這大堂後，她伸出手，在衣衫上抹了抹，將上面油漬擦拭趕緊，快步上前，將對着門外的那椅子拉開，聲音熱情：“菜不多，都是我自己種的，年輕人，你先坐，不要客氣，隨便吃就行。”
“好。”
葉北絲毫沒有客氣，踏出一步，輕拂白衫，優雅的坐在了那木椅上。
婦人見狀，動作緩緩的的坐在了對面。
葉北拿起筷子，看着桌上的菜，一盤清炒大白菜，一盤切成丁狀的蘿蔔，一盤鹹菜。
裝菜的盤子，非常普通，但擦拭得乾乾淨淨。
這些菜裡，放的油很少，顏色泛白，看起來寒酸得很，但是卻又散發着一股誘人的香味。
葉北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杯是木杯，上面雕刻着一朵桃花，精緻得很。
酒水清澈，酒香四溢……
將酒杯放在嘴邊，一口將那酒飲盡，未知名的酒水，散發着醇厚的香味，在脣齒之間流淌，葉北雙眼深邃，淡淡的看着眼前這位婦人，許久，他這纔開口，聲音滄桑，卻又毫無波瀾：“這些年來，你，是否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