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鉢良治說完後，嘆了口氣：“這三天，世嘉可曾給過你一個電話？可曾定下爲你公開慶祝，邀請所有第三方共同觀禮的新聞發佈會？不要說這件事不值得誇耀，不管你用什麼做法，擊敗了兩年銷量四千萬份的鉅作。任何時候都足以被擺上神壇！”
“但是，沒有。”他看着秦遠峰的眼睛，一點一滴地加重籌碼：“世嘉在聯繫所有的第三方，這種聯繫第三方甚至沒有迴避任天堂。獨獨沒有聯繫你這個肱股重臣！爲什麼？”
他嘆了口氣，握了握秦遠峰的手：“你站得太高了啊……”
“世嘉之前破例提升你爲最重要的核心陣容，待遇甚至超越科納米。那是他們沒有預料到你可以擊敗超級馬里奧，這看起來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童話。但是，它發生了。發生在所有日本人的眼皮底下。世嘉還要給你什麼待遇？你的待遇已經前所未有的好。給你這麼高，如果艾尼克斯，卡普空這些公司加入進來，世嘉又要給他們什麼待遇？”
“你擊敗了超級馬里奧，在瞬間會讓你成爲日本最著名的第三方之一。但是，也會瞬間讓你成爲日本最難定位的第三方。你的處境很尷尬，兩家第一方，任天堂欲殺你而後快——不要以爲擊敗超級馬里奧就等於擊敗任天堂。這會讓他們非常，非常地難受，卻並不致死，畢竟這幾年它已經累積了鉅額的財富，而你的勝利，是名聲，民心的勝利，就算它最後能成爲擊敗任天堂的村正，那也是一個數年，甚至十年的過程。”
“而另一方世嘉，他們完全料不到你會有這種壯舉，他們已經沒有更高的待遇給你，如果給你更高。其他第三方會有同樣要求，特別是那些已經赫赫有名的第三方。他可以給你讓利一百萬，他可能給上百家公司讓利一百萬？”
他深呼吸了一口，然後長長舒了一口氣：“秦君，加入我們……一旦加入這個聯盟，你會有所有第三方作爲後盾。真正站起來和第一方議價的權利。而不是等待着他們考慮對待你的態度！”
房間裡很靜，針落可聞。
秦遠峰靜靜地聽完這句話，淡淡地點了點頭：“知道了。”
中鉢良治擡了擡眉毛，想說什麼，最終嘆息了一聲：“那麼我等待着秦君的好消息。”
兩人禮貌地握手分別，就在秦遠峰身影剛消失在拉門的那一刻，從未說過話的久多良木健忽然開口了。
“他不會加入。”
“何解？”中鉢良治捧起袖子，捻起一雙銀塊，隨意地在發着寒氣的金槍魚上滑動着，卻並不下筷，信口問道。
“他是狼。”久多良木健一改剛纔沉默寡言的神態，目光灼灼地說：“他和我是一類的人，絕不願意聽從任何人的命令！他心中有自己想幹的事，而且非常堅持！這樣的人，絕不會因爲時勢改變自己的想法！而是深藏起來，藏到足夠爆發爲止！那時候，他之前的所有佈局纔會真正爆發！”
“理由？”中鉢良治夾起一塊肥美的金槍魚肉，輕輕沾了沾芥末，放到了細花瓷碗裡。
“直覺！”久多良木健毫不在意中鉢良治的態度，說話也並不算恭敬：“也許是同一類人吧……他說話的方式讓我非常適應！我剛纔好幾次都差點附和了。對於同類人，我瞭解地非常清楚！”
中鉢良治終於停下了筷子，看了久多良木健一眼：“所謂察言觀色，辨色識人。也不僅僅是一句直覺這麼簡單。”
他沉吟了片刻，緩緩說道：“久多啊……這次對索尼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們決不能放過。秦君不在日本不知道，現在整個電子娛樂界因爲這次的事情引起了多大的震動……但是他明天就會知道……世嘉以爲他‘正好’察覺到了我們聯繫秦君，呵呵……不是我讓他們察覺到，哪裡有這麼多正好？商場沒有偶然，任何事情都有前因後果……”
“我特意請他立刻回來，就是讓他看清楚這段時間的變化。MD銷量如果真的增長一百萬臺以上，只要突破三百萬大關，將是一個質變！那時候，現在大聯盟的成員做出來看的樣子，很可能會變成現實。”他笑了笑，再次晃起了摺扇：“而那時候……世嘉對秦皇朝的態度定位的不確定性將會達到一個峰值！”
“索尼會見秦皇朝，只會給這片已經堆到一米高的積木再加上一根……這一根……足以壓垮世嘉的態度。久多啊……你記住，有的事情，往往最後的一擊，都是輕輕的一擊，卻是由無數的事情積累起來的。比如秦皇朝和任天堂這一戰，他們最後僅僅是一場首發儀式而已……這場小小的秋葉原首發，卻帶着毀天滅地的力量……”
“你知道我們在做什麼。第一方鉅額的利潤，索尼不會放棄。”他的目光明亮起來，嘴角掛起一抹兇厲的笑容：“秦皇朝……我從沒想過讓他進入這個聯盟！”
“我也覺得您不會。”久多良木健也有些餓了，夾起一塊魚子醬壽司，悠閒地品嚐着握得緊實的醋米，笑道：“見他之前，公司人事部收集了他的所有資料。包括能收集到的一言一行。針對他的心理和性格做了十次以上的推演。畢竟……最好的東西，要握在我們手裡纔是最放心的。”
“沒錯。”中鉢良治笑道：“世嘉一旦無法對秦皇朝定位，唯一的做法就是冷藏。如果大聯盟的存在，秦君還有一條退路。退到大聯盟中尋求共存。但是……他的性格本身就是寧折不彎。他絕不肯做這個掌舵人，90%的可能不會加入！那麼……他還能去哪裡？”
他呵呵地笑了起來：“他要混下去，只有尋找下家！除了索尼……他還能找誰！”
“我壓根沒想讓他加入，而是想把他逼出去！然後……”他雙目一閃：“然後……一直養到索尼的主機面世的那一天！”
他目光掃過一桌名菜，笑了笑：“一週後，就能知道結果了，一切順利的話，秦皇朝最終的依附對象，只能是可以同時挑戰任天堂和世嘉的索尼！”
就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外面的車上，秦遠峰看着倒退的風景，目光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明亮。
在這個商場，走錯一步，恐怕代價將讓人無法忍受。他的先知，讓他直接猜到了大聯盟成立的幕後推手和索尼真正的目的。但是，今晚的會面，總有一絲疑惑縈繞不去。
這是一種很古怪的猜忌，他知道索尼的真正目的，但是，要達到這個目的，需要大量的第三方！
第三方，他們不可能會放過秦皇朝！
中鉢良治什麼都沒有說錯，也沒有露出一點尾巴，可能唯一的一點就是……太爲秦皇朝着想了，任何情況都分析地非常到位，但是……
如果是用一個第一方的思維來思考這件事，就太不正常了！
第一方，從來都是在拉攏和打壓中找平衡點，或許用大聯盟幕後支持者的身份來解釋中鉢良治的話，沒有任何疑點。只是秦遠峰知道，索尼，從來都是帶着一顆第一方的心！
沒有人看出來，山內溥可能有預感，但是不敢確定。如果確定導致任天堂對索尼的定位有差，即便是山內溥也不敢隨意挑戰這個年代最強大的電子公司。
只有秦遠峰，他就敢確定地說，這就是一個第一方！他們從83年開始就點燃了這顆心！一直籌劃到93年！
同樣，他看索尼的目光，和索尼的人說話的態度，從來都是和第一方交談的態度。
有哪個第一方會爲旗下第三方分析地如此透徹？生怕對方吃了虧？
他的手放在車窗上，託着自己的腮幫，一語不發。
“爲什麼……”他目光看着剛路過的銀座，深夜的銀座，同樣是那樣流光溢彩，充滿了紙醉金迷的氣氛。
“爲什麼……我總覺得中鉢良治不可信？”他輕輕地咬了咬指甲，兩道濃眉緊緊皺到一起：“總感覺……這次大聯盟事情……恐怕並沒有這麼簡單……”
“我的錯覺？”他敲了敲車窗，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先知的優勢，完全地體現了出來。對中鉢良治這個人的認知，對索尼日後道路的認知，這一刻完全重疊，也正因爲如此，他纔會質疑這一次會面真正的目的！
或許有，或許沒有，但是涉及到歷史更改的大事，他再多心也不爲過。
不過，有一點對方沒有說謊。
那就是，世嘉對自己的定位，恐怕真的要迎來一次極大的調整了。
商場中，利益纔是永恆。世嘉重用秦皇朝是因爲千金買馬骨，但是當這個馬骨發揮效應，而且已經超出自己價值的時候，他們考慮的恐怕就不是養下去，而是砍掉，或者冷藏了。
回到自己的酒店，他第一件事就是給香港打了電話。
“約翰.彼得潘到了沒有？如果到了請他馬上來日本。恩，就說董事長有請……不，你直接請傑克先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