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沒好氣的道：“破碎虛空我沒有聽過，但煉精化氣、練氣還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合道後便爲天仙，如神魔仙佛，這我卻知道。道家這等虛無縹緲的事情你也信？”
“不信。”花滿樓搖頭，微微一笑，“問題是……你我是否相信，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她們相信。據說慈航靜齋挑選傳人，正是爲了破碎虛空。”
陸小鳳搖頭，百思不得其解道：“那位宮主既然能練成無敵天下的武功，定然是個極其聰穎的人，卻爲何會相信這等虛無縹緲的事情？”
花滿樓道：“那隻能說明……”卻是一頓，沒再往下說。
陸小鳳道：“說明什麼？”
花滿樓一笑，道：“她真的相信。”
陸小鳳露出一個討嫌的表情。
花滿樓得意一笑，神色旋即沉了下去，跟着道，“你確定那人使的便是小李飛刀？”
陸小鳳搖頭：“他還說自己是李大俠的朋友。”
花滿樓笑着開玩笑道：“慈航靜齋都能堅信自己可以成仙，那他說自己是李大俠的朋友又算什麼？”跟着才慢慢的道，“既然他那一指未必便是靈犀一指，那……他那一柄飛刀，也未必便是小李飛刀。”
陸小鳳沒說話，良久之後，忽然道：“我們好像忽略了最根本的問題。”
花滿樓道：“什麼問題？”
陸小鳳道：“出身？”
他不必再說，花滿樓便已明白，略作思索，道：“嶽風聲名鵲起之時，我也曾暗中調查過他的來歷。不僅是我，還有許多人都這麼做過。”
陸小鳳笑道：“江湖本來平靜，卻突然橫空殺出這樣一位天才妖孽，哪還有人能坐得住？”
花滿樓道：“我瞧你陸小鳳陸大俠倒是毫不關心。”
陸小鳳道：“因爲我懶，更因爲我知道你一定會做這件事，既然你做了，便等於我做了。你能知道什麼，便等於我能知道什麼。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白費力？”
花滿樓突然不說話，一雙眸子雖是盲的，卻定定瞧着陸小鳳，忽然道：“我突然發現，今日你也格外的討厭。”
陸小鳳一笑，道：“結果呢？”
花滿樓嘆了一口氣，道：“結果只能查到他一年前身受重傷，被六扇門一個姓刑的救下。因他讀過書，就入了六扇門做一些文案工作，直至半年前，也不知怎的，他突然就得了一身匪夷莫測的武功。後來的故事，你都知道了。”
連江南花家都查不到的東西，別人就算能多查一些，也不會太多。
陸小鳳略作沉吟，忽然道：“我以前說過，當今江湖有六個人的武功能真正達到巔峰，是不是？”
花滿樓點了點頭，道：“我還記得。你說那六個人是少林派四大神僧之首的大悲禪師、武當派長老木道人、白雲城主葉孤城、萬梅山莊西門吹雪、峨眉掌門獨孤一鶴以及富家天下的霍休……”
陸小鳳點了點頭，道：“現在有七個人了。”
這一次，連花滿樓都沒說話。
過了許久，陸小鳳忽然笑道：“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事，就是每花五十兩銀子問一個問題。若連他們兩個都不知道，那這世上就鐵定沒人知道了。雖然你很少在外面走動，但你也應該知道江湖上有兩個很奇怪的老頭子，一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來所有奇奇怪怪的事，他都知道一點，尤其是那些武林軼事。另一個本事更大，無論你提出多奇怪困難的問題來，他都有法子替你解決。”
花滿樓道：“我知道了，你說的是大智和大通。”
大智和大通向來行蹤飄忽，江湖上只有一個人能找到他們，那個人就是孫老爺，全名龜孫子大老爺。
找大智、大通比較難，但找龜孫子大老爺就比較簡單了，因爲他最愛在青樓裡廝混，許多時候身上還沒有錢，需要別人來贖身，這當然就是他幫忙傳話的報酬。
但實際上，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大智和大通，因爲這倆全都是孫老爺的馬甲，一件事卻賺了兩回的錢，還能保住自己的命，這實在是一個絕妙的法子。
咔的一聲悶響，馬車已停在一座山面前，陸小鳳和花滿樓便下了車，施展身法朝遠處一個山窟掠去，盞茶功夫，兩人已經來到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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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窟陰冷、黑暗，洞口很小，小到只能容忍爬進去。
大智和大通已經等了許久，山窟裡傳來沉悶的聲音：“可以開始問了。”
陸小鳳將一塊五十兩重的銀子拋了進去，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五十年前，中原之外是否有一個金鵬王朝？”
一刻鐘，六個問題，三百兩銀子便花完了。
若按常人的生活水平來看，花費當然不小，不過卻值得。至少陸小鳳已經確定，上官飛燕並沒有說謊，這不是一個坑。跟着又拋了五十兩銀子，道：“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請得動西門吹雪？”
山窟裡沉默良久，另外一個聲音，大通的聲音響了起來：“沒有辦法。”
陸小鳳苦笑道：“這也算回答？”
大通的聲音道：“你莫要覺得冤枉。世間問題不外乎‘是’或者‘否’，若一個問題爲‘否’，我知道，你不知道，那麼你就會拼命地想把這個‘否’變成‘是’，你如何能做得到？這豈非是猴子撈月白費力？”
陸小鳳轉向花滿樓，突然問道：“你覺得我算是聰明人嗎？”
花滿樓笑道：“若陸小鳳不算聰明人，這世上恐怕就沒有聰明人了。”
陸小鳳卻搖頭堅定道：“我怎麼會是聰明人？以前我就算沒覺得自己聰明，卻也從來覺得自己笨。但今日我突然感覺自己是天下第一大笨蛋。青雲客棧有一回，現在又是，明明很沒有道理的事，但經他們這麼一說，我竟然覺得有些道理，你說我是不是天下第一的大笨蛋？”
花滿樓愉悅的道：“一日之內，能連續讓陸小鳳吃癟兩次，倒也真是難得。”
大通不耐煩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到底還問不問，不問就走。”
“問！當然要問了！”陸小鳳趕忙又扔了一個五十兩重的銀子，道，“第七個問題，你聽沒聽說過慈航靜齋？”
山窟裡，大智、大通忽然靜默半響，才慢慢將慈航靜齋的來歷說清楚，與花滿樓瞭解的，並無偏差，就連派內修煉只爲臻至破碎虛空也別無二致。
這又是兩百兩銀子。
陸小鳳繼續往山窟裡扔銀子，繼續問道：“據說慈航靜齋每隔二十年便來派門派最出類拔萃的十名弟子迴歸中原，是不是？”
“是。”
“她們有什麼目的？”
大智肯定的道：“兩個目的，一是挑選弟子，二是尋找一個人。”
陸小鳳一愣，追問道：“你的意思是，她們這兩百年來尋找的是同一個人？不是那人的後代，亦或是傳人？”
“五十兩銀子。”
陸小鳳趕忙又扔，大智才道：“她們尋找的是一個男人，據說對她們兩位開宗立派的宮主有極大的恩惠。既不是那人的後代，亦不是那人的傳人。”
陸小鳳、花滿樓全都一呆。
陸小鳳道：“這世上可有人能活兩百歲？”
“絕對沒有！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絕不會有！”
這個問題同樣也要價五十兩。
陸小鳳搖搖頭，笑道：“我原本以爲慈航靜齋修道成仙已是荒謬絕頂，卻不曾想，同此事相比，修道成仙都變成有理有據了。”
花滿樓笑道：“這個世界之所以充滿苦難，就是因爲聰明人太多，多一些癡人，也未必便是壞事。”
陸小鳳腦中靈光一閃，忽然嘴碎問道：“慈航靜齋下一次再派弟子迴歸中原是什麼時候？”
大智道：“二十年後。”
陸小鳳道：“二十年後？等下，你的意思是……”
大智冷冷的道：“我的意思是，今年便又到她們復歸中原的時間，十名最出類拔萃的弟子中領頭的，應該是蘇瑾。這是二十年前便已定好的。”
陸小鳳道：“可有辦法找到她們？”
這一次換成大通來回答，甕聲甕氣的道：“沒有辦法。慈航靜齋易容、變聲諸般技藝皆全，她們若不想受到打擾，任何人都找不到她們。將近兩百年來，向來只有她們找別人，從無別人找她們。還有，慈航靜齋只收女弟子，你先前問的那個人，就算是以蕭秋雨的劍招將蕭秋雨反殺，也絕對不可能是慈航靜齋的門人。就算他使的是貨真價實的移花接玉神功，也一定不是。這個答案同樣是贈送的。”
緊跟着，便聽大智不耐煩的道：“你已經問了很多問題，今日便到此爲止。”
“等等，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陸小鳳開口叫道。
“說。”大智、大通的聲音同時響了起來。
陸小鳳深呼吸一口氣，問出了他最想問的問題：“這世上可還有小李飛刀的傳人？”
大智沉默了足足有一刻鐘，才緩緩的道：“沒有。”
小李飛刀！
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當真有令風雲爲之色變的魔力，即便過去了數十年，百餘年，此時聽來，卻仍有着驚心動魄的力量。
當年的移花宮當然不可一世，可一來時間太過久遠，知者甚少，二來移花宮那兩位宮主霸道歸霸道，卻終究被劃在邪魔歪道類別，鮮被人提及，更鮮有人尊重。
但小李飛刀李尋歡，這已經不是武學，代表的，已成一個偉大光輝的傳奇。
小李飛刀，冠絕天下，出手一刀，例不虛發！
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欽點拒作官，情義走天涯！
這兩句話原本就是百餘年前，江湖中傳唱度最廣的話語，但凡是武林中人，誰人不知小李探花？又有誰不知那出手一刀的絕世光輝？
百曉生兵器譜點名天下各路英雄豪傑，天機老人、上官金虹、嵩陽鐵劍、飛劍客……這一位位前輩名俠梟雄劍客雖然早已作古，但他們的傳說卻流傳了下來。
直至今日，此時此刻。
事實是，小李飛刀李尋歡尚在世時，便已成武林神話。
陸小鳳腦中靈光一閃，忽然又問道：“除了飛劍客、郭嵩陽、天機老人，小李探花是否還有其他朋友？”
李尋歡當然是一個偉大的人，這樣的人，朋友應該是很多的，只要是赤誠之輩，皆可被他當作朋友，但在場三人都知道陸小鳳是什麼意思。
這一次，山窟裡足足沉默了兩刻鐘，許久之後，大智才緩緩的道：“兵器譜上排名前十的高手，你當然應該都知道，不過兵器譜上排名前十，並不代表他便是江湖十大高手。你知不知道其實還有一個兵器譜？”
陸小鳳和花滿樓全都一呆。
大智又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排名第二的上官金虹是怎麼死的？”
陸小鳳試探性的道：“暴病而亡？”
山窟裡傳來大智的嘿嘿冷笑，沒有回答，卻跟着淡淡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把殺豬刀？”
“什麼刀？”
“殺豬刀！”
陸小鳳道：“殺豬刀？”
大智冷冷的道：“那把刀沒有名字，就是一把殺豬刀！李尋歡那柄三寸來長的飛刀，任何鐵匠花三個時辰都能打造出來，排名兵器譜第三。可是當百曉生再排兵器譜，這把殺豬刀卻將天機老人擠了下去，名列兵器譜榜首！”
什麼？！
陸小鳳和花滿樓心下驚震，一副活見鬼的神情。
陸小鳳更直接道：“這怎麼可能是真的？第一，若是百曉生重排兵器譜，這等大事，江湖上怎麼可能沒多少人知道？第二，若是那人當真取代天機老人，佔據兵器譜榜首的位置，怎麼可能無人知曉？”
大智冷笑道：“當年移花宮兩位宮主可是天下無敵的存在，以前還有個天下第一劍客燕南天頂着，可等大宮主將明玉功練至第九重，就是真正的天下無敵了，如此人物，足以名留青史。可世上知道移花宮的人有多少？你陸小鳳又是否知道這兩位宮主姓甚名誰？”
陸小鳳啞口無言，不得不搖搖頭，苦笑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