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江湖的確不太冷。
有互相喝酒的一對怪人,有冰冷不近人情的紅衣女子,又有笑容溫和的胖子相迎,更有面容冷峻的青年點頭示好,怎麼會感覺冷呢?
可方知樂偏偏還是感覺到了幾分冷。
這冷不是身體上傳來的冷,四周冷風雖然凍骨,但比起他經歷過的人心來說,實在算不了什麼,而且還能感覺到幾分暖意。
真正讓他感覺到冷的,是心冷。
世上也沒有什麼比心冷更讓人感到寒冷。
此時此刻的方知樂就是如此。
按理而言,自來到這個世界經歷了一系列離奇並且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尤其在殺了三個人後,他本不應該再感到心冷。
因爲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人或事值得他感到心冷。
可偏偏世事就是如此難料,總會出乎人的意外。不會感到心冷,偏在這一刻感到心冷。
那麼唯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
高手。
在座的五個人,全都是高手。
而且每一個都是超越少林派空健老僧般的高手,內勁絕不在兩甲子之下!
只有這樣才能讓方知樂感到幾分心冷。
心冷,並非是心灰意冷,而是寒冷之下藏着一座火山般的心冷。
只要揭開那層冷膜,讓炙熱的火山爆發出來,絕對是——摩訶無量!
方知樂感到心冷同時,他的整個身子也像要燃燒起來。血液沸騰,全身的細胞都在歡呼雀躍,想必是寂寞了已久,如今終於找到對手,必須要慶祝一下。
這一刻,方知樂心中也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隱隱明白了‘前世’江湖中那位爲求一敗而不能的劍魔獨孤求敗的心情。
高處不勝寒。
放眼江湖,舉世無敵手,這種寂寥到想要自殺的感覺真他孃的可怕。
非常慶幸,方知樂不會如劍魔獨孤求敗般鬱郁終生。他找到了敵手。而且一下子出來五個,這怎能不讓他感到激動?
兩甲子的內勁,那就是武者二重天的境界。
方知樂如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隨便來一趟花滿樓。竟然都能撞見如此多的高手。看來這次即便沒有救回小妮子。也不虛此行了。
這世上也沒有什麼比和敵手過招更有趣。
因爲方知樂實在寂寞太久,太久了。
自從他傳承了九陽之術,得到兩甲子的內勁後。除了僅有的一次和少林派空健老僧拼個兩敗俱傷,便只有他虐別人的份,哪裡有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的情況發生?
現在一下子出現了五個兩重天的高手,看來這江湖果然是臥虎藏龍,水真不是一般的深。
收回目光,方知樂對笑臉相迎的藍衫青年微微一笑,朝黑袍青年點點頭,徑自朝第一張桌子走去。
因爲他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人。
這個人也許是他想見面期待了很久的人。
只不過究竟是不是那個人,還需要觀察觀察。
因此方知樂毫不猶豫選擇了第一張桌子。
紅衣女子秀眉一皺。
又是一個不開眼的人,去哪裡不行,偏偏要過去他那張桌子?
十步……八步……六步……紅衣女子心裡默默唸道,暗想若是方知樂走到那張桌子只剩下三步的時候,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出手,直接將這個一聲招呼都不打的陌生人格殺。
狀元舉杯喝酒的手微微一頓,感覺到有人前來,而且是衝着他這張桌子而來,臉上非但沒有露出一抹怒意,反而微微一笑,笑容溫和,仰首喝盡杯子裡的酒,輕聲自語,“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樂乎,樂乎。”
李探花再一次醉了。
這一次醉比狀元來的時候更加沉醉,頭一歪,直接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來。
事實上,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的酒可以讓李探花喝醉,可偏偏他還是醉了。
這一醉,像是永遠醉了下來,要醒來都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酒不醉人,人自醉。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有朋自遠方來。
李探花醉的也不是酒,是朋友。
但凡可以讓他一醉的人,都可以當作是他生命中的朋友。
只要是他的朋友,趁他醉酒大睡時,都能夠輕易拿走他的一條命。
一條如今懸賞在整個大羅王朝高達一萬兩黃金的命!
紅衣女子眉頭皺得更緊。
五步!
不,四步!
他距離他只有四步,只要再前進兩步,甚至是一步,到了自己所能忍受的最低底線,一定會直接出手。
方知樂不知道紅衣女子心裡的想法,又向前踏出一步。
紅衣女子瞳孔猛地一縮。
三步!
他竟然真的敢再踏前一步,距離他也僅有三步的距離!
三步的距離能做些什麼?
對一個殺手來說,完全可以在一瞬間秒殺毫無防備的人。
這也是她決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他周身三步的原因!
紅衣女子香肩一動,正想衝向方知樂,殺了這個對他不敬的人,妙眸忽地一亮,停下身子,冷冷盯着方知樂。
方知樂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了腳步。
他彷彿預料到什麼,停下腳步的一剎,朝紅衣女子看去,微微一笑,旋即將目光落在白袍男子和李探花的身上。
紅衣女子內心驟然升起一股寒意。
她終於明白過來,自己剛纔的一舉一動全部都落入對方的眼中,甚至對方知道她的想法,這纔會在距離他只有三步的時候停下。
能猜出自己內心想法,又能算計自己的人。這世間有嗎?
有!
眼前這人就是其中一個。
紅衣女子也不得不正式打量起方知樂,看着這個猜出她想法同時又暗中算計了她一步的男人,臉上冷容收斂幾分,多了幾分興趣。
她更加清楚,若是剛纔自己選擇了出手,也未必能贏得了眼前的這個男子,更不要說將他格殺。
這顯然又是一位絕世高手。
既然是絕世高手,料來很是在乎身份,也就不會更不屑去做江湖中那些暗殺的行徑。
可她的一顆心還是懸着。
知人知面不知心,沒有真正看透一個人的時候。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否則將會付出一條命的代價。
即便真正看透了一個人,因局勢而變,最後還是會付出一條命的代價。
所以在這世上,在她心中。除了此刻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探花。再也沒有誰值得她信任。再也沒有誰能夠讓她完全放鬆警惕。
方知樂看着眼前的兩人,注意力主要放在睡在桌上的李探花,沉默着。沒有開口。
白袍男子臉上露出一抹輕快的笑容,放下酒杯,朝方知樂說道,“既然來了,猶豫什麼,坐下來吧,喝幾杯酒再說話。”
紅衣女子目中寒芒一閃,正想開口說話,白袍男子似預料到她的心思,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輕聲說道,“他不是來殺我們。”
我們……
紅衣女子身子一僵,面色微紅,嬌顏紅得像一朵玫瑰,當然是帶刺的玫瑰。
方知樂笑了笑,抱着靈狐,在白袍男子的對面坐了下來,喝醉酒的探花正睡倒在他的右手旁。
換杯爲碗,白袍男子斟了一碗酒,遞給方知樂,再爲自己斟了一碗酒,舉起酒碗,朝方知樂一笑,仰首飲盡。
方知樂端起酒杯,同樣沒有任何猶豫便喝了下去,末了,讚道,“好酒!”
白袍男子目光驟然一亮。
酒的確是好酒,珍藏至少五十年的女兒紅,可這酒再好,又怎麼比得上從遠方而來爲同道中人的朋友?
沒有說話,白袍男子爲方知樂和自己再次斟了一碗酒,繼續先乾爲敬。
方知樂這次也沒有半分客氣,舉起碗一口喝完。
白袍男子繼續倒酒,方知樂繼續喝……
一碗又一碗,兩人就這般對喝着,也不知多少碗酒下肚,兩人自開始說了一句話,之後便再也沒有開口,非常有默契的碰碗喝酒。
好像在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比喝酒要來得更有興趣。
朋友喝酒,也不需要說任何的話,你一碗我一碗,喝完繼續倒,這樣對飲纔是最痛快。
豪飲。
不過如此。
方知樂懷裡的靈狐眨着眼睛,看着對面繼續倒酒的白袍男子,露出一些狐疑的目光,像是不清楚這人在幹什麼。
不僅是它不清楚,其實連它的主人都不清楚。
有朋自遠方來,敬酒可以理解,可似這般連續敬酒,而且沒有一句話說,便會讓人感到莫名其妙。
紅衣女子同樣感到奇怪。
這個世上值得狀元親手倒酒並且先乾爲敬的人,只怕五個手指都能數過來吧?
探花,絕對是其中一個,甚至有可能位居第一。
可眼前這個傢伙也值得狀元親手斟酒?
紅衣女子不屑一顧,狀元未免也太看得起這傢伙了?以自己的眼光,他除了有些實力和心計外,哪裡還有其他出衆的地方?
不可理喻。
真是不可理喻。
也不知道狀元到底是怎麼想的,身爲堂堂一個王朝的狀元,竟然爲一個來歷不明的傢伙倒酒,難道是瘋了不成?
可緊接着,紅衣女子的眉頭一皺。
她清楚狀元是個怎麼樣的人,絕不會無緣無故爲人倒酒,能值得狀元親手倒酒的人,並非是那些大富大貴的人,而是那些值得他拉攏的人。
爲誰拉攏?自然是當今王朝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