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瘋同樣面露古怪看了方知樂和夏師妹兩人一眼,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我這第一次做和事老,似乎覺得越勸局面越往壞的方面發展?
張三瘋無奈搖頭,輕喝道,“夏師妹,他沒有侵犯青箏師妹,是想去救她,你一向聰明理智,怎麼到了這個點反而更糊塗?”
夏煙玉微微一怔,腦海浮現出昨天三更夜所發生的一切,似乎那惡賊是真的想去救二師妹,只是自己被小師妹的尖叫聲驚醒,然後有了個先入爲主的觀念,最後才導致一個又一個誤會發生……如此說來,自己是真的冤枉了那惡賊?
可一想起那傢伙昨晚對自己的無禮,夏煙玉忍不住惱怒,這麼可惡的惡賊絕不能就這樣輕易放過了!一定要好好懲罰!不然難以消解自己心頭之恨!
沉思片刻,夏煙玉輕哼一聲,臉色依然冷淡,“既然瘋子師兄開口爲你求情,倒還有那麼回事,且先原諒你,不過在這之前你要幫我辦件事。”
“什麼事?”方知樂皺了皺眉,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但還是有些拿不準那小妞會怎樣報復自己。
“下山去‘汝良村’裡請齊醫師回來醫救二師妹,順便買些油鹽醬醋回來。”
“就這個?”方知樂眨眨眼,這也太簡單了吧,難道其中還有什麼貓膩不成?
“怎麼?不願意還是太簡單?”夏煙玉輕哼,“那換一個,去山後幫忙捆幾幫木柴然後回來生火做飯再然後……”
“停!”
方知樂連忙喊斷,“我選前面那個。”
“還不趕緊去?”
“錢呢?”
夏煙玉大怒,“你這惡賊昨晚搶了那三少爺一千三百多兩,現在還好意思跟我一個女子要錢?真是臉皮厚到無恥!”
方知樂嘿嘿一笑,打諢道,“開個玩笑嘛,你看你生氣起來還挺美的。”
“你……”夏煙玉揚手佯裝就要打下去,只是不知爲何看着那張嬉笑的面孔,心中忽然一軟,竟如何也下不了手。
“大師姐,讓我和他一起去吧,他不認識如何去‘汝良村’的路。”蘇黛語走到夏煙玉身旁,輕聲道。
“可以,不過……”夏煙玉沉吟一會,點點頭,狠狠瞪了一眼方知樂,“如果他敢欺負你,儘管回來告訴師姐,雖然師父不在了,但我們女子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蘇黛語點點頭,朝閣外走去。
方知樂咧嘴一笑,拍了拍張三瘋的肩膀,使了個眼色,便也走出閣外,和蘇黛語一齊下山,很快消失不見。
頃刻,清音閣完全安靜下來。
“夏師妹,想知道那傢伙對我使了個眼色是什麼意思嗎?”張三瘋望着閣外,輕聲道。
夏煙玉只看了一眼閣外便收回目光,語氣漠然,淡淡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說着,轉身離開清音閣,想去旁側房間看看二師妹是否甦醒過來。
只是在她走到房門,伸出一手掀起門簾那一剎,張三瘋帶些欣慰的輕笑聲忽然響起,讓她的手爲之一顫——
“昨晚師兄給了他‘小還丹’讓他拿給你,今早他也給了師兄兩樣東西,讓師兄選個合適的時間轉交給你,還說女子生活不容易,應該學點東西保護自己。剛纔他的意思是指,現在就是合適的時間……”
張三瘋面露笑意,從懷中摸出幾十張上面字跡龍飛鳳舞端正有力的草紙以及十三張一百兩的銀票,搖頭一笑,“師妹難道不想看看他給你的是什麼東西嗎?”
夏煙玉秀眉微蹙,雖然玉手有些顫抖,仍然沒有轉過身子,在她眼裡那登徒子哪怕再好的東西也不值得自己去看一眼,“不必了師兄,麻煩你拿回給他,說煙玉無福消受這個恩。”
“這樣啊?倒是有點可惜了。”
張三瘋看着手中的草紙以及銀票,嗤聲一笑,“枉費大哥花了一晚上的時間寫出一本連我都不曾聽過卻厲害無比的武技,叫《清風劍法》?還把昨晚從三少爺那裡搶來的一千三百兩銀票都給了你……”
“清風劍法?一千三百兩?”
夏煙玉猛地驚醒,豁然轉身,只一眼就看到張三瘋手中的幾十張草紙,還有那十三張銀票。
“怎麼會這樣,剛纔他……”
夏煙玉怔住,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那無恥惡賊給自己的東西竟是一套劍法以及一千三百兩……猛然驚覺,她眼中閃現出方知樂走進清音閣一副睡不醒的樣子,還有那一句玩笑話。
“錢呢?”
兩個字。
寥寥十八筆。
在夏煙玉心中忽如千斤。
她一語不發呆立良久,連張三瘋將記載武技《清風劍法》的草紙以及銀票放在她手中都渾然不覺,怔怔出神。
“哼哼,苦肉計,壞人總算有覺悟了嗎?”林巧言看向大師姐手中的草紙及銀票,眨了眨眼,小聲嘀咕一聲,望向閣外,小臉上沒有半點天真,如成妖的精靈,喃喃自語,“可是沒錢能買什麼?”
……
在俠以武亂禁的江湖,沒錢雖然買不了東西,至少能買一份真情。縱然買不了真情,也可以去當乞丐討一口飯吃,不至於餓死街頭沒人理會甚至從沒被人正眼瞧過一次。
總的說來,當乞丐還是一份挺不錯的職業。
至少在方知樂看來,眼前的青年就很有當乞丐然後拯救世界的潛質,全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特有的乞丐氣息。
從大峨山下來,走過山道不過四分之一的時辰,他和蘇黛語一齊踏入了一座森林。
森林茂密無垠,如同迷宮一樣,若非有蘇黛語帶路,恐怕沒有個十天十夜休想從裡面出來。
卻在他們快要走出森林,無意遇見一位蓬頭垢面的青年,赤着腳丫,手裡拿着一把被磨得鋒利的菜刀。
方知樂打量着這青年,青年也打量着他。
片刻後,被一頭蓬髮遮掩看不清臉龐的青年伸出一手,聲音嘶啞,像是許久不曾開口說話,“這位大哥,好心給點錢……”
方知樂連忙轉頭看向蘇黛語,使勁眨了眨眼。
“什麼?”
蘇黛語不解,皺眉看着方知樂,再看了一眼衣衫破爛的青年,醒悟過來,搖搖頭,“我沒錢。”
“我也沒錢。”方知樂無語翻了個白眼,忽然有點後悔昨晚出手太闊,竟把所有銀票都讓張三瘋轉交給夏煙玉,如果沒有現在不就可以救濟一下眼前的青年?
儘管在‘前世’他對乞丐持着中立的態度,可在這裡不同,相信大多數乞丐都是因爲戰火紛飛被迫流離失所,最後不得不以乞討爲生,根本沒有太多的心思去騙錢。
“兄弟,今天出門急了點,沒帶錢,很不好意思。”方知樂伸出一手拍了拍青年肩膀,帶些歉意笑道,絲毫不顧及後者一身髒污。
蘇黛語秀眉微皺,怎麼這話聽起來像是方知樂欠那青年的錢一樣?
蓬髮青年不知是被方知樂溫和笑容觸動,或是那不卑不亢的聲音很像自己生命中只殘留模糊印象的他,藏在蓬髮下的僵硬臉龐輕微抽動,露出一抹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笑容,低聲道,“沒、沒關係。”
“那你多保重,我先走了,還要去汝良村辦點事。”
方知樂一笑,雖然心中對青年的身份有些好奇,只是萍水相逢,不過一笑而別,“兄弟,下次再見,有機會去大峨山找我,我叫方知樂。”
“大峨山……方知樂……汝良村?”
青年低聲喃語兩遍,最後似想起什麼,猛地擡頭,風吹髮散,露出一張乾淨到讓人很不可思議的臉龐,眉清目秀,哪裡還有半點乞丐的模樣,簡直像個書生般,忽然大聲喊道,“方大哥,請、請留步!”
已經走到森林邊緣的方知樂驟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便看到一陣風奔來的蓬髮青年,“你可有什麼事?”
“方大哥,你要去汝良村?”
“不錯,你……”
“能幫我帶點東西嗎?給村裡一位叫沈大媽的婦女。”
方知樂點點頭笑道,“當然可以。”
青年大喜,連忙從懷裡使勁摸出十個銅板,兩手顫巍巍遞出去,彷彿拿着的是一條命,就這樣交到了方知樂手上。
他不懂方知樂是個怎樣的人,也不必去懂,更不想或許也沒有機會去懂,他只知道自己離家出走至今,除了心中那一個夢想沒有背叛過自己之外,就只有眼前這位叫方知樂的願意叫自己一聲——兄弟!
兄弟。
簡單兩個字,卻蘊含他這一生所有。
或許他知道這輩子除了眼前的人,再也不會有誰會在自己最窮困潦倒最落魄的時候叫一聲兄弟,因此他格外珍惜這一聲。
十個銅板。
不多,跟一千三百兩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可其中代表的是一條命,還有一份重於生命的情義。
“方大哥,這事就麻煩你了。”青年深吸口氣,朝方知樂深深彎腰一拜。
方知樂看着掌心的十個銅板,還有幾個已經帶些銅鏽,可知一定是藏了不少時間,再看了一眼青年那頭蓬髮,心中莫名滋生出一種異樣情緒,眼角一涼,狠狠握緊拳頭,重重吸了口氣,輕聲喃喃,“一定送到!”
他的心情也忽然變得有些沉重,不知是看到了眼前的青年像極‘前世’那個打拼時一無所有的自己,或是其他,總覺得有一口氣在憋着。再轉身踏出幾步時,像記起什麼,腳步微微一頓,沒有轉頭,大聲問道,“兄弟如何稱呼?”
清風吹起青年一頭蓬髮,乾淨的臉龐在溫和陽光下顯得極爲燦爛,伸出一手朝方知樂的身影揮了揮,大聲應道,“我叫洪七,是丐幫的記名弟子。”
“丐幫…洪七……”
是洪七公吧!
方知樂狠狠吐出心中憋着的一口氣,忽然仰首大笑,震動萬木亂顫,直上雲霄,神情盡是得意,最後頭也沒回便大踏步走出森林。
而蘇黛語不知道,便連整個江湖都不知道,日後統領丐幫崛起江湖直至成爲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洪七公,和他一生最爲尊崇也只認這一位大哥的方知樂,就以這般結識爲開頭,從此拉開笑傲江湖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