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虹口日租界的火災尚未完全熄滅,大規模的哄搶和仇殺事件就已經爆發。憤怒的上海市民瞪着血紅的雙眼,氣勢洶洶地涌入日租界,將筋疲力盡的日本僑民砍翻打死,把氣息奄奄的日本傷員重新丟進火堆裡。同時砸開每一座殘存的商鋪、倉庫和宅邸,將裡面的貴重物品洗劫一空……甚至還有人獰笑着把幾個雖然灰頭土臉,但依舊姿色豔麗的日本姑娘推進牆角,然後推倒了排隊輪流上……
一場充滿了血腥和殘酷的人道主義悲劇,在虹口日租界的廢墟間迅速上演。
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天理循環,血債就要用血來償還,誰種下仇恨,最終就會自己遭殃——面對強大而又殘暴的敵人,如果沒有先進的思想、組織、武器等等來應對,那麼也就只有拿出更殘暴的手段,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用屠殺來對抗屠殺,用毀滅來對抗毀滅,看看到底是誰先把誰給嚇趴下!
原本,面對這樣的羣體性反日事件,日本人的一般做法是找國民黨政府進行抗議,逼迫他們血腥鎮壓“反日暴徒”,給“日本友人”一個交待——正所謂“老百姓怕官府,官府怕洋人,洋人怕老百姓”是也。
但問題是,眼下吳鐵城市長早已逃之夭夭,市政府和警察局統統人去樓空……你讓日本人找誰抗議去?
而英國人、美國人和法國人的態度,則是冷眼旁觀、權作不知——他們眼下自己都已經是焦頭爛額、着急上火了,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去發揚風格?出動自己的軍隊去保護日本人?還是省省吧!
虧得雖然眼下第三艦隊全軍覆沒、陸戰隊的兵營和司令部也統統被炸上了天,但終究有一部分負責值守和巡邏的日本士兵倖存了下來。再匯合了那些泅水逃生的水兵之後,多少也湊出了一點武裝力量。
總之,在幾個尉官的指揮下,這些最後的日本兵鼓起餘勇,集結整隊,用任何能夠從瓦礫中扒出的武器,跟“支那暴徒”們展開奮戰……經過一番凌亂的廝殺之後,總算是暫時頂住了王亞樵率領的“愛國羣衆”,讓他們扛着大包小包甚至是衣衫襤褸的日本女人,哼着小調撤出了更加狼藉的日租界。
——看着往日裡耀武揚威的日本人,如今居然落到了這樣的境地,上海的小資產階級文人們在大呼暢快之餘,也不由得生出了幾絲害怕和擔憂,甚至有些期盼着紅軍儘快來上海維持秩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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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工農紅軍進入上海的時間,比很多人預想中的更晚。
一直到西垂的夕陽染紅了天空,繪製着鐮刀錘子圖案的紅旗依然沒有在上海的街道間出現。
而這其中自然是有着多方面的原因。
首先,從平安夜的紅軍最前沿出發陣地安亭鎮,到黃浦江畔的上海市區之間,依然有着足足五十公里的距離,這差不多相當於普通步兵一整天的強行軍。至於紅軍的主力部隊,目前距離上海市區的路程更加遙遠,纔剛剛從蘇州挺-進到崑山,而且因爲長途跋涉已經變得疲憊不堪,開始感覺有點走不動了。
其次,從蘇州到上海的鐵路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暫時還無法被紅軍利用。而紅十軍團迄今還沒有全面的機械化,大部分士兵還得靠兩條腿趕路——倒不是因爲缺乏卡車,真正的難題在於缺乏司機:這個時代的紅軍戰士之中顯然沒有幾個會開車的,而王秋麾下的兩千烏合之衆裡面,雖然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會開卡車,但問題是,有一部分穿越者僱傭兵拒絕執行危險係數過高的任務,他們認爲在敵佔區裡開無防護的卡車進行長途突擊,實在是太危險,萬一遇到埋伏和阻擊就麻煩了——這幫傢伙似乎是把民國年代的上海灘當成了爆炸連天的伊拉克和巴勒斯坦戰場——還有另一部分人來自於那些上街靠左邊行車、方向盤在車體右邊的國家,不習慣中-國這些方向盤在左邊的車輛。只有少數人貪圖高額獎金,願意勉強一試……
這樣一來,能夠乘坐汽車快速挺-進的紅軍部隊,就只有區區一兩千人。粟裕帶領的衝鋒舟部隊因爲不熟悉上海周邊的複雜水路,又不敢單獨挺-進。更重要的是,雖然國民黨軍隊已經逃散,而駐滬日軍則被打殘,但英法美三國駐軍的態度依然曖昧不明——爲了避免打出類似第一次車臣戰爭之中,俄軍快速挺-進格羅茲尼市區,卻被守軍拖進巷戰絞肉機的不利局面,諸位穿越者準備等一等那些落在後面的部隊再說。
然後,南京政府在經歷了一番天崩地裂的震驚和恐慌之後,終於組織起了第一輪稍微像樣的反擊——從常州、無錫和江陰等地拼湊出了四個團的援軍,乘火車趕往蘇州“驅逐赤-匪”……
由於部隊的集結和備戰需要時間,再加上國民黨方面一貫的拖沓,等到這支敵軍抵達蘇州郊區的時候,方誌敏和粟裕已經轉移到了崑山,留守在蘇州的只有劉疇西和樂少華這一對“失敗組合”,外加大約兩千名後衛部隊……出於對這兩人的不放心,進擊上海的紅軍主力部隊,不由得再次放慢了前進速度。
幸好,事實證明,劉疇西這位沙場宿將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依靠定向爆破的“闊劍”地雷和雨點般的火箭彈轟擊,還有紅軍戰士們人手一把的半自動步槍或衝鋒槍,倉促上陣的國民黨援軍在蘇州西北的望亭鎮就中了劉疇西的埋伏,被打得全線崩潰,至少短時間內是無法再構成威脅了。
但是被這麼一番折騰之後,工農紅軍進入上海的時間,就被推遲到了12月26日的早晨。
最終,當紅軍先頭部隊抵達上海閘北火車站之際,卻被一羣態度傲慢的各國洋人給攔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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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12月26日上午,上海特別市,閘北華界,京滬鐵路東段終端,閘北火車站
一羣衣冠楚楚、手持文明棍的西洋紳士,從這一天的清晨開始,就等候在了這裡。
在他們背後的小轎車上,掛着外交使館的牌照,飄揚着英國、法國和美國的旗幟。
而在他們的四周,兩支荷槍實彈的軍隊正在遙遙對峙:一方是打着鐮刀錘子紅旗的工農紅軍,另一方則是英國、法國、美國的上海駐軍,外加法租界的“義勇兵”和公共租界的萬國商團。
——從清晨時分,第一支紅軍小部隊沿着鐵路突入上海市區,準備搶佔閘北火車站以來,提前部署在這裡進行堵截的各國聯軍,就跟他們展開了對峙……隨着時間的推移,抵達閘北火車站的紅軍部隊越來越多,而聯軍的形勢處境也越來越不利。但儘管心頭有些打鼓,這些西洋大兵們依然在繼續堅持。
因爲,駐上海的各國總領事需要展示出他們的武裝力量,作爲跟赤色分子進行交涉和談判的後盾。
“……尊敬的領事先生,您看……我們是不是應該退回租界比較合適?”
看着一隊又一隊陸續趕到對峙現場的紅軍戰士,在街道和建築物上架起機槍,隱約有着要將聯軍包圍起來的意思,駐滬英軍司令柴克雷准將不由得有些心情忐忑,並且如此對駐上海總領事布蘭.約翰爵士說道,“……赤色分子的兵力越來越多了,而且他們的軍械裝備似乎也很精良……”
“……放心!他們不敢開火的,准將!請拿出你的勇氣來!不要丟了帝國軍人的氣勢和臉面!”
布蘭.約翰爵士頗爲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我們要將赤色分子堵在這座城市的大門外!至少也要讓他們不能踏入租界,就像‘一二八事變’之中的日本人一樣……”
“……可我怎麼記得,那時候的中-國人和日本人全都進入了租界,甚至是直接在租界內開打……好吧,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領事先生。”注意到領事先生的眼神愈發不善,柴克雷准將趕緊停下了嘀咕。
——總的來說,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駐上海總領事布蘭.約翰爵士,是一個非常傲慢的人。
這或許不是他天生的本性,但多年以來的職業外交官生涯,終究塑造出了他俯瞰萬物的傲慢姿態。
因爲,布蘭.約翰爵士成爲一個外交官的時候,正是大英帝國在歷史上最強盛的時期。
這個面積不到25萬平方公里,人口不過6000萬的彈丸之地,竟然攪動了地球近200年的叱吒風雲。
作爲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帝國的旗幟飄揚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無時無刻不享受着陽光的照耀;帝國的艦隊馳騁在全世界每一片海洋,將萬頃波濤納入女王的統治之中;帝國的外交官巡遊在每一個文明國家或未開化國家的首都,傲慢而又自信地制訂着這個世界的秩序與規則。無論是帝國的朋友,還是它的敵人,都羨慕而又嫉妒地用一個充滿着無上榮耀的詞語來稱呼它,把它稱呼爲偉大的“日不落帝國”。
這就是布蘭.約翰爵士多年以來在“未開化的中-國人”面前,始終保持着傲慢姿態的全部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