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維的傷到第二天就好得差不多了,雖然還是不能解開繃帶,因爲讓會生氣,但已經可以穿着拖鞋跑來跑去。
他現在已經恢復吃肉的習慣,雖然豬肉和牛肉之類的動物總是讓他有點擔心自己的本體,但做爲一隻沒什麼自控力的小獸,能撐着5年不吃肉已經是極限了,所以他現在每餐都有好好吃掉自己盤子裡的肉。
於是又產生了新的問題,盤子裡的肉每次都只有一片,雖然利威爾班的肉量比別的士兵多一些,也不過多一點點厚度而已,根本塞不夠某隻小獸的胃。洛維對此的反應非常乾脆俐落,他把偷麪包的行爲,改成了偷肉。
雖然手腳受傷還趿着拖鞋,不過這時候的調查兵團正處於混亂中,根本沒人有心管理倉庫,得手比平常還簡單。
成功偷到了半個胳膊長的圓柱型火腿肉,洛維還順便跑到沒人的廚房把它烤熟了,雖然因爲手藝不精,有點烤焦,但味道總體還是不錯的。洛維端着盤子,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坐在柵欄上慢慢啃,剛啃幾口,聽到咔嚓的腳步聲,洛維立即跳上樹,發現來人是前天見過的尼克神父,又放心的跳下來。
尼克神父不是調查兵團的人,洛維不怕他。
“你……在幹什麼?”尼克神父看到突然從樹上跳下來的少年士兵,遲疑的問。
洛維嚼嚼嚼,舉了舉盤子給他看:“吃肉。”
“那是……”尼克神父看着盤子裡的火腿肉,那麼大一塊火腿肉,他自己都沒這麼奢侈的吃過,絕對不會有人這樣分給士兵的:“你是在偷吃嗎?”
“是啊。”洛維很誠實的點頭。
“……居然承認了……你就不怕受罰嗎?”
洛維疑惑的看他一眼,繼續嚼嚼嚼:“你又不是兵長。”他只怕利威爾兵長而已。
“你……算了……”基於神父的本能,尼克神父對孩子向來寬容,尤其這名少年手腳上還纏着刺目的繃帶。雖然穿着軍服,但他看起來纔不過13、14歲模樣,甚至可能更小,皮膚白白嫩嫩,混身透着嬌氣,看起來就像某個貴族家庭裡受寵的小少爺。這樣一個少年,竟然也加入調查兵團與巨人戰鬥,而且顯然在戰鬥中受了傷。
今天韓吉帶他去了兵團後的醫療部,看到了衆多身受重傷卻毫無悔意的士兵們,韓吉說:“這裡每一個人所受的傷,都是因爲和巨人戰鬥。我們並非想逞能,也沒有當英雄的打算,只是想爲人類的未來找出一條出路。對人類而言,巨人是敵人,而保護巨人秘密的你們,到底算什麼?”
尼克神父無法回答,基於信仰,他並不認爲自己的隱瞞有錯,那也是爲了人類。但他同時也對調查兵團無辜死亡的士兵感到愧疚,他們想找出巨人的真相,爲此不惜犧牲,又怎麼知道巨人的秘密,其實早就掌握在人類手裡。
但是,神的話是不會錯的,隱瞞真相是爲了保護人類……這麼做一定是有理由的,正確的。
洛維吃到一半,見尼克神父失魂落魄的盯着自己,看起來很可憐的模樣。想了想,切下一小塊肉,用叉子遞給他:“給你。”
“啊?”
洛維見他還看着自己發呆,認真的說:“不可以給更多了。”
“啊……謝謝,我不用……”
“洛維!”身後傳來一聲叫喚,艾倫從木屋後繞過來:“你在幹什麼?說了別亂跑……”看到洛維盤子裡的火腿肉,艾倫頓了頓:“你……竟然……你想被關禁閉嗎?”
“肚子餓。”洛維答,把帶着肉塊的叉子轉遞給艾倫:“艾倫要嗎?”
“不用,你快點吃完,別被人發現了。”如果是以前,艾倫肯定要教訓洛維,但自從知道他不是人類後,艾倫對他的某些犯規行爲就包容了很多。比如想吃巨人肉的行爲,偷東西吃的行爲,艾倫全都理所當然的接受了。
洛維不是人類嘛,行爲和食譜跟人類不一樣是可以理解的。
“哦。”洛維埋頭吃肉,艾倫轉向尼克神父,神色變得冷漠:“尼克神父還請不要亂走,韓吉分隊長找不到你會擔心的。如果以爲你是想逃跑的話,我們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哦!”
“你是艾倫吧,那個能變成巨人的少年?”尼克神父突然說:“我昨天早上,看到你和朋友吵架。”
“啊……?”
“你當時,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少年。”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艾倫皺起眉:“我本來就是普通人類……啊,在你們眼裡大概是怪物,我還記得你們一直要求殺掉我。但守護巨人秘密的你們不是更噁心的怪物嗎?人類的叛徒!”
艾倫是個性格衝動的15歲少年,加上原本就對尼克神父很有意見,一時衝動就罵了他,罵完後才醒悟過來,這樣得罪尼克神父,他不就更不肯說出秘密了嗎?
啊啊,會死的吧?韓吉分隊長和利威爾兵長一定不會放過自己的!
尼克神父比想象中脾氣溫和得多,至少在巨人以外的事情上,他對調查兵團並未懷有敵意。當然,也可能因爲在場的艾倫和洛維都只是少年,看起來沒什麼威脅性。
“我看到你們在一起,覺得你們和普通少年沒什麼區別,甚至比王都裡的少年們更活潑,更陽光,但是,爲什麼你們要加入調查兵團呢?”尼克神父不解的問:“你們應該知道加入調查兵團後,會遇到什麼事吧?爲什麼要做這麼不明智的選擇?”
“當然知道,我在加入調查兵團之前,就已經做好犧牲的覺悟了。”艾倫非常討厭這種說法,因爲巨人很恐怖,因爲不是對手,所以只要躲在牆壁內,什麼也不想,當做什麼也不知道,尤如家畜一般活一輩子,艾倫無法接受。
“神父你應該看到過家畜是怎麼生活的吧?你覺得人類現在和家畜有什麼不同嗎?怎樣生活纔算明智?”
“……!!”尼克神父被艾倫的氣勢嚇到,後退一步,卻被艾倫抓住:“喂,回答我!”
“人、人類是神的子民,神會保護人類……你不該說這種話,快向神懺悔……”
“神,就是你們壁教所說的城牆嗎?牆裡不是巨人嗎?你們的神是巨人?那你們去跟神說啊,讓他們把自由還給我們!把牆外的土地,森林,湖泊還給人類!5年前爲什麼會發生25萬人的遠征,就是因爲沒有土地,沒有糧食,那25萬人只能去送死!”
艾倫扯過尼克神父的衣襟:“你告訴我,你們守護的秘密比那25萬人的生命更重要?你覺得自己在保護人類,但別忘了,如果不是我意外變身巨人,露絲之壁早就被破壞了,那時候躲在王都中瑟瑟發抖的你,能怎麼保護人類?除了成爲巨人口中的糧食,人類還有第二條路嗎?你告訴我啊?”
艾倫平常性格直率開朗,但只要跟巨人有關的事,他就會變得很激動,在訓練兵團時就很少有人能在巨人的事情上反駁他,如今也是。尼克神父似乎被他眼中的殺意嚇住,愴惶的推開他:“我不想和你爭執這些!”
尼克神父在和艾倫吵架的時候跑了,他們吵架的內容太多,洛維沒聽明白,但見尼克神父逃跑,他做爲好朋友,當然要幫艾倫的忙。吃完的盤子砸過去,把尼克神父砸暈了,洛維踩在柵欄上一個翻身跳過去,揪起尼克神父給艾倫:“艾倫,抓到了。”
“啊……”艾倫看着暈迷不醒的尼克神父,悲慘的捂住臉:“糟糕了……會被罵死的……!”
因爲一時激憤,把重要的尼克神父送進了醫療部,根據醫生的檢查,尼克神父後腦勺被砸破了,纏上了一層厚厚的繃帶。這件事雖然是洛維做的,但起因是自己和尼克神父吵架,洛維也是幫忙而已,所以艾倫承擔了所有責任,主動向韓吉分隊長認錯。
埃爾文和米克不在,此時主事的是韓吉和利威爾。兩人確定尼克神父只是倒黴被砸暈,沒有生命危險後,韓吉拍拍艾倫的肩:“吵架是不太好,但你說的話我很認同。而且如果他不想說,對他再親切討好也沒用,如果他想說,也不會因爲被砸這一下就改變主意,放寬心。”
前天洛維還把他從50米高空丟下去呢,如果要記仇的話,也不差這一件了。
利威爾把玩着破碎的盤子“兇器”,掃向一旁不明所以的洛維,眯起眼:“我比較好奇,爲什麼砸暈尼克神父的是盤子?你們吵架的地點不在廚房吧?”
“呃……”艾倫還沒想好理由,洛維已經誠實的回答:“我的盤子空了,就砸了。”
利威爾拋了拋盤子:“即不是午餐,也不是晚餐時間,爲什麼你會拿着盤子?”
“因爲我在吃肉。”
“……所以說,你去偷肉了嗎?”利威爾揪起洛維耳朵:“小鬼,罰你去打掃倉庫,給我掃乾淨。”
至於砸暈尼克神父的事,沒人指責他有錯。大家都很看尼克神父不順眼,艾倫是和尼克神父吵架,洛維反應激烈一點砸了個盤子,可以理解。
“好痛……”洛維捂住耳朵,偷東西被罵很平常,被揪耳朵是第一次。爲什麼最近他的耳朵老是被揪?
“兵長,我也……”艾倫想幫忙,被利威爾打斷:“艾倫,既然你那麼有精神,就給我好好想辦法掌控巨人之力,韓吉,交給你了,就當是今天的懲罰吧!”
“咦?好主意!”韓吉興奮起來:“我最近剛好比較閒,正好拿艾倫做實驗。”
“分隊長……你這麼說我很害怕……”艾倫打了個哆嗦,也顧不上洛維了。
洛維倒是很習慣偷東西以後受罰,雖然在訓練兵團時很少被當場抓到,但每次食物數量不對時,他和薩莎就會被罰,真的很習慣了。
104期新兵們很快得到洛維受罰的消息,悄悄跑到倉庫看望他。幾人先從窗下探頭探腦往裡面看了一眼,確定倉庫裡沒人,才從窗口翻進去。
讓一進來就對着洛維腦袋上敲了一拳:“你這笨蛋在幹什麼啊?明明受傷了爲什麼還要偷食物。”
康尼接口:“重點是還被抓了,調查兵團應該不知道你的底細吧,爲什麼還會被抓啊?”
“因爲沒有我啦!”薩莎接口,撿起靠牆的掃帚:“下次洛維再偷肉一定要叫上我,兩個人合作就不會被抓了。”
“夠了你們。”阿爾敏拿起一塊抹布:“趁長官不在趕緊打掃完畢。”
“真是。”讓又在洛維腦袋上敲了一下:“至少我們不在的時候,不要這麼做,不然可沒人幫你打掃。”
洛維摸摸被讓敲疼的頭,看着幫忙打掃的朋友們,乖乖的點頭:“哦,我記住了。”
利威爾班騎馬經過倉庫,看到裡面的情景,奧路歐不爽的說:“喂,這幫新兵在做什麼,竟敢連兵長的命令都不放在眼裡,我要去教訓教訓他們!”他對利威爾兵長萬分祟拜,絕不容許任何人違抗兵長的話。
“好了,奧路歐,只是一羣孩子而已。”佩特拉笑道。
最前方的利威爾從窗口掃過倉庫,看到洛維手上的繃帶,微皺了皺眉,這小鬼的傷勢不會加重吧?影響戰鬥力就不妙了。
“佩特拉。”
“是。”
“告訴那幫小鬼,打掃改爲關禁閉,所有人……讓他們都老實一點。”
佩特拉笑着答應:“是。”
當天晚上,尼克神父甦醒,沉默了一會後,讓醫務兵把韓吉叫來。令人驚訝的是,他還叫來了艾倫和洛維。
艾倫覺得肯定是要爲白天的事算帳,開口道:“抱歉,韓吉分隊長,如果需要的話,我會向尼克神父道歉的,下跪也沒問題。”
走在前方的利威爾轉頭看向他:“那麼,你認爲你錯了嗎?”
艾倫搖頭,目光堅定:“我不覺得我有錯,但巨人的秘密比我個人的正義感更重要。”
“咦?”韓吉聞言頓了頓:“艾倫你變得成熟了嘛!”
艾倫垂下眼:“成熟的話就不會有今天的事發生了……”
洛維眨了眨眼,偏頭問:“艾倫要下跪?尼克神父欺負艾倫了嗎?”
大有艾倫點頭他就去砍人的架勢。
“閉嘴,小鬼。”利威爾伸手把洛維腦袋按下去:“你只要安靜就好。”
尼克神父額頭上纏着繃帶,半靠在病牀上,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今天洛維的那一砸顯然對他傷害不輕。韓吉一進門即道:“尼克神父,你傷得怎麼樣?我爲士兵們的無禮向你道歉。”
尼克神父並未擡頭,雙手交握在胸前,開口道:“我原本是個酒鬼,失去工作和家人,只是個沒用的傢伙……是個只能仰賴神明而活的男人……神就是我的一切……”
尼克神父看向艾倫和洛維,但是在成爲神父之前,他還保留着平民的本心。一個懵懵懂懂的孩子,一個直率熱血的少年,他並不希望這些孩子無辜的死在巨人口中。
病房裡陷入寂靜,所有人都緊緊盯着尼克神父,等待他接下來的話。很顯然,他已經做出了某種決定。
“我們壁教歷代建立起堅不可摧的誓約制度,所以無論是我還是其他教徒,我們都不會說的,這一點絕不改變。”
“啊?”韓吉大怒:“所以你叫我來,就是要告訴我這個?真是謝謝你啊!謝謝你特地告訴我這件事!”
“那是件不應該由自己來決定的大事,對我們而言,負擔也很重……”尼克神父閉上眼,對韓吉的憤怒無動於衷,臉上有汗滴滑下:“我們不能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誰可以說出城牆的秘密。”
韓吉沉下臉:“你想把責任推給某人,藉以保護自己和組織的安全嗎?”
“沒錯。”尼克點頭:“那孩子……3年前被捲入族人的紛爭,只好隱姓埋名。雖然那孩子什麼都不知道,不過她卻擁有將所知道的城牆秘密公開的權利。我聽說她今年已經加入調查兵團了……”
除了洛維外,在場所有人都不自覺往前移動,想要聽清他的話。尼克神父的聲音不大,此時卻隆隆的響在衆人耳中:“那孩子叫赫麗斯塔,去把她帶來。牆壁的秘密,巨人的秘密,我只能告訴她,說不說全看她自己……我能做的讓步只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