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叫了一聲摩亞,摩亞立時道:“甚麼事?”
麥爾倫道:“以我的經驗而論,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要就是沉船完全被沙埋沒,根本沒有法子找得到,要就是一下子就可以看到整艘沉船!”
摩亞道:“希望是後者!”
我補充了一句:“如果有沉船的話。”
摩亞白了我一眼,我只是報之以一笑,我在甲板上的一張帆布椅上,躺了下來,撐開了遮陽傘,不在日光的直接曬射之下,海風習習,十分舒服。由於一清早我就被摩亞弄醒,是以躺下不多久,我就睡着了。反正有摩亞負責,和麥爾倫聯絡,所以我可以根本不必操心。
在我開始蒙朧睡去的時候,我還聽得摩亞和麥爾倫對話的聲音,但後來,就甚麼也聽不見了!
在船身極輕微的搖幌之下,在清涼的海風吹襲下,人是容易睡得十分沉的,當我一覺睡醒的時候,我睜開眼來,先吃了一驚。
當我睡着的時候,大約是上午九時左右,但現在,太陽已經正中了!
我連忙坐了起來,摩亞不在甲板上,我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十二點多了,這一覺,竟睡了三個多鐘頭!
我問道:“摩亞,麥爾倫應該上來了?”
可是,沒有人回答我。
同時,當我站起來的同時,我看到那具小型的無線電對講機,跌在船舷上。
我走過去,將這具無線電對講機,拾了起來,我立時聽到,在對講機中,傳來一種輕微的“沙沙”聲,那是海水流過的聲音。
我不禁大吃一驚,全身盡起寒慄。
我聽到海水流動的聲音,那就是說,對講機的另一半還在海中!
對講機的另一半,是在麥爾倫的避水頭罩之內的,那就是說,麥爾倫還在海底了,這是不可能的,他不應該在海底那麼久,我們是講好了輪班的!
我忙又叫道:“摩亞!”
可是,仍然沒有人回答我,我又對着對講機:“麥爾倫,發生了甚麼事?”
我得不到回答,但是,我卻聽到了一連串連續的敲擊聲,自對講機中,傳了出來。
雖然中午的陽光,是如此之猛烈,但是我卻覺得一股寒意,直襲我的全身,我又放盡了喉嚨,叫道:“摩亞,你在幹甚麼?”
我一面叫,一面衝進了船。在我一上船的時候,我已經介紹過,“毛里人”號,只有一個船艙,是以我一衝進去,就可以看到,摩亞不在船艙之中!
摩亞不在船艙之中,而我又是從船艙外下來的,這條問題的答案,實在再簡單不過:摩亞不在船上!
我呆住了,那是真正因爲震驚的發呆。
我當時,只是呆呆地站着,頭皮發麻,兩腿有發軟的感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纔好。
而更要命的是,我緊握在手中的那具無線電對講機(我的手心已在冒汗),還在不斷傳出那種“拍拍”的聲響,這種聲響,分明是將釘子釘進木頭之中的時候所發出來的聲音!
我呆立了足有半分鐘之久,纔不由自主,又發出了一下大叫聲。
我已經無法記得,我叫的是甚麼了,或者,我叫了摩亞的名字,也有可能,是叫了麥爾倫的名字,總之,我是大叫了一聲。
在這樣情形之下,用盡氣力所發出的一下大叫聲(或者說是慘叫聲),是人的本能的反應,或者有助於鎮定。至少,我在那時,大叫了一聲之後,開始鎮定下來。
我仍然喘着氣,不過,我已經可以想一想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了。
我無法確切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我所知道的是,麥爾倫先潛下水去,接着,在甚麼意外也不會發生的情形下,我睡着了。
可是,偏偏就在我認爲最不會有意外發生的時候,卻發生了意外……當我睡醒的時候,摩亞也不見了!
摩亞已不在船上,這一點是已經可以肯定的了,而如今,船是停在大海之中,他不在船上,一定是在海中。而他又不在海面上,如果他在海面上的話,那麼,我可以看得到他。
摩亞不在海面上,自然是在海水之中了,這似乎是最簡單的邏輯推理,然而這時,我卻要在大叫了一聲,慢慢鎮定下來之後,才能想到這一點。
我又立時想到,如果摩亞在海底,那麼,他一定需要動用潛水工具。
直到這時候,我纔開始去看堆放潛水用具的所在,等到我約略檢查了一下我們的潛水工具之後,事情就比較明朗得多了。
我可以肯定,摩亞的確是潛入了海底去了,因爲少了一份潛水工具,包括兩筒氧氣,一具頭罩,和一具海底推行器在內。
而且,我可以知道,摩亞的下海,是突然之間決定的,而且當時他的行動,一定十分匆忙,因爲他沒有帶走的潛水工具,被他弄得很凌亂,他在這樣做的時候,一定曾發出很大的聲響來。
當時我睡得很沉,他所發出的聲響,未曾將我驚醒,那倒不足爲奇,奇怪的是,爲甚麼他不叫醒我?
那時,我已經進一步鎮定下來,可以去推想更多的事情了。摩亞不叫醒我,這一點,倒給了我不少安慰,使我聯想到,摩亞的行動,雖然匆忙,但一定不是由於有了甚麼危險。因爲如果真是發生了甚麼危險的話,他是沒有理由不叫醒我的!
現在,我所能做,只有兩件事,一是在船上等他們回來,二是也潛下水去找他們。我決定潛水去找他們,是以我俯身,提起一筒氧氣,拿了頭罩,向船艙外走去。
我纔出船艙,只看到離船不遠處,平靜的海面上,冒起了一陣水花,一個人從海中冒了起來。
由於戴着頭罩,是以我一時之間,還不能確定他是摩亞,還是麥爾倫。
然而,看到有人從海水中冒了起來,那也是夠令人高興的了,我立時大聲叫道:“喂,發生了甚麼事?”
自海水中冒上來的那人,立時除下了頭罩,那是麥爾倫。我第一眼看到麥爾倫除下頭罩時,就感到:麥爾倫的臉色太蒼白了。
但是我立時想到,麥爾倫在海水之中,可能已超過了三小時,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一個身體再壯健的人,看來臉色蒼白,也不足爲怪了。
我看到麥爾倫向船游來,我又叫道:“摩亞呢?”
麥爾倫並沒有回答我,一直游到船身旁,抓住了上船的梯子的扶手,大口吸着氣。
我還想再問,又是一蓬水花冒起,又一個人浮了上來,自然,那人一定是摩亞了!
一看到他們兩人都浮了上來,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想起幾分鐘之前的那種驚慌,好像世界末日就要到來的情景,只覺得好笑。
我走近梯子,先伸手將麥爾倫拉了上來,然後,輪到摩亞。
摩亞到了船上,纔將頭罩除去,他的臉色,看來一樣蒼白得可怕。
我望着摩亞,道:“喂,你怎麼趁我睡着的時候,一聲不響就下了去呢?”
摩亞只是向我苦笑了一下,沒有說甚麼,他的神情十分古怪,我立時又向麥爾倫望去,他的神情和摩亞是一樣的。
而且,更令得我起疑的是,他們兩人,互望了一眼,這種神情,分明是他們兩人之間,有了甚麼默契,要保持某種秘密,而保持秘密的對象,自然是我,因爲除了我之外,沒有別人了。
這使我在疑惑之外又感到了極度的不快。我感到不快是理所當然的,因爲摩亞特地來找我,自然我是以爲他存心和我精誠合作的,然而他現在卻和麥爾倫使眼色,要對我保持秘密!
我想,當我心中表示極度不快的時候,我一定無法掩飾我自己的感情,我的臉色一定十分不好看。而且,我可以肯定,摩亞和麥爾倫兩人,也立時發現了這一點。
因爲摩亞立時問我道:“你剛纔睡得很沉,所以我沒有叫醒你。”
我立時道:“我們不是講好了輪流下水的麼?爲甚麼麥爾倫還在水中,你又下去了?”
我是直視着摩亞發問的,而且,我在問的時候,語氣也絕不客氣。摩亞偏過頭去,不敢望我,含糊其詞地道:“我想去看看海中的情形……”
他講了這一句話之後,立時換了話題:“對了,我想我們應該向最近的港口報告一下我們所在的位置,以防萬一有甚麼意外……”
他一面說,一面向船中走去,但是他只跨出了半步,我一伸手,就扳住了他的肩頭:“等一等,我還有話要問你。”
摩亞轉過頭來望着我,皺着眉,我道:“你下水的時候,十分匆忙,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摩亞呆了一呆,立時道:“發生了甚麼事?甚麼事也沒有啊。”
他擡起頭來,向麥爾倫大聲道:“甚麼事也沒有,是不是?”
麥爾倫在上來之後,就一直坐在帆布椅上,他那種情形,與其說是坐着,不如說是癱在椅上的好,直到這時,摩亞大聲問他,他纔像被刺了一針一樣,陡地坐直,道:“是,沒有甚麼,當然沒有甚麼!”
這時,我不但感到不滿,簡直已感到憤怒了!
因爲他們兩人這種一搭一擋的情形,分明是早有準備的,而他們的“演技”,又實在太粗劣了些,那種做法,分明是公然將我當作傻瓜!
我強抑着怒火,冷笑道:“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無線電對講機,落在甲板上,再從對講機中,傳出如同敲釘般的聲音,那是甚麼聲響?”
麥爾倫神色不定,他似乎要考慮一下,才能回答我的問題,他道:“哦,那或許是對講機碰到了推行器之後,發出來的聲音。”
他不提起推行器,我一時之間,倒還想不起來,他一提起,我又陡然一怔:“我剛纔檢查過,我們少了兩具海底推行器,到哪裡去了?”
我這個問題出口之後,摩亞和麥爾倫兩人,都沉默了半晌,然後,摩亞才道:“衛,你在懷疑甚麼?”
他既然這樣問了,我似乎也不必將我的不滿放在心裡了,我大聲道:“我不是懷疑,而是肯定,肯定你們在海中遇到了一些甚麼,而對我隱瞞着!”
摩亞覺得我這樣毫不客氣地指責他,他反顯得鎮定,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摩亞轉過頭去,望着平靜的海水,淡然地道:“你實在太多疑了!”
雖然,我直覺地感到,一個人聽到了那麼直接的指責,而仍能保持如此的鎮定的話,那一定是由於他的內心之中,並無歉疚之故,但是他既然那麼說,我變得也不好意思追究下去了!
摩亞在說了那一句話之後,走進了艙中,我向麥爾倫望去,只見他又在帆布椅上,躺了下來,閉着眼睛。
只不過麥爾倫他雖然閉着眼睛,眼皮卻在不斷地跳動着,這證明他並不是在休息,而是他的心中,有着甚麼極其重大的事!
剎那之間,我的心情完全變了!
摩亞和麥爾倫兩人,有事情在瞞着我,這是太顯而易見的事情,曾使我感到極度憤怒……任何人發現合作者對他進行欺騙之際,都會有同樣的反應的。但這時候,我卻不覺得奇怪,只覺得好笑。
因爲這件事,自始至終,本來是和我無關的,只是摩亞不斷來求我,我才答應遠行的,別說我自始至今,根本不信“鬼船”之說,就算我相信,真的找到了沉船,於我又有甚麼好處?我只不過是在代人家出力,而人家卻還要瞞着我,我爲甚麼還要繼續做下去?
當我想到這裡,我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麥爾倫立時睜開了眼,用吃驚的神情望着我,我睬都不睬他,也走進了艙中。
摩亞倒真的坐在通訊臺之後,我在牀上躺了下來:“你和最近的港口,取得了聯絡之後,最好請他們派一架水上飛機來!”
摩亞轉過頭來望着我,我雙手交叉,放在腦後,毫不在乎地道:“我不想再找甚麼沉船了!”
摩亞不斷地眨着眼:“剛纔我聯絡到的港口警告說,這一帶很快會有暴風雨,我想,我們要開足馬力趕回去了。”
摩亞這樣說,多少使我感到意外,因爲天氣的突變,雖然事屬尋常,但是我們不應該事先一點也不知情。我立時想到,那一定是摩亞的藉口,但是,爲甚麼他只下了一次水,就要回去了呢?
本來,我是一定要追究下去的,但是我早已決定,我不再參加他們,他們不走,我也要走了,既然事不關己,我還多問幹甚麼?
我只是懶洋洋地道:“那也好,趁天氣還沒有變,我們快走吧!”摩亞點了點頭,按下了一個掣,我聽到鐵鏈絞動的聲音,他已收起了錨,準備啓航了!
摩亞或許不知道,他又露出了一個極大的破綻,因爲他是在港口聯絡了之後,才知道天氣突變而回去的。那麼,他至少也得將這個消息,告訴麥爾倫纔是。可是他卻根本沒有對麥爾倫說甚麼,就收起了錨開航了。由此可知,他和麥爾倫是早已說好了的。
我在心底冷笑了一聲,躺了下來,甚麼也不說,只覺得他們兩人十分卑鄙。
在接下來的兩天航行中,根本我和他們兩人說不上十句話,船上的氣氛,和來的時候,大不相同,沉悶得實在可怕。
我甚至避免看到他們兩人,因爲我實在討厭他們兩人互相望着,而又不說甚麼,對我保持秘密的那種神氣。
船一到波多黎各的港口,我立時棄船上岸,乘搭一架小型商用的飛機,到了美國。
麥爾倫和摩亞,倒還送我上飛機的,但是我只是自顧自提着行李,連“再會”都沒有和他們說。
當我由美國再飛回家,在飛機上,我慶幸自己擺脫了這兩個可厭的、虛僞的傢伙。
同時,我也很後悔浪費了那麼多天的時間,這一段時間,可以說是我一生之中,最沒有意義的了,我在想,在將我送走之後,摩亞和麥爾倫是不是還會回去呢?
但是我只是想了一想,就放棄了,因爲事情和我無關,我只當沒有認識過摩亞就是了!
想過我第一眼遇到摩亞時那良好的印象,我不禁覺得好笑,第一眼的印象,竟是如此之靠不住!
我回到了家中,留意一下氣象,大西洋那一帶,根本沒有任何有關風暴的消息,摩亞純粹是在胡言亂語,這更使我對他的印象惡劣。
這件事,就這樣告一段落,過了二十來天,我甚至已將之忘懷了,然後,才偶然地看到有關麥爾倫的消息,那是在一本體育雜誌上,刊登着第一流潛水專家,麥爾倫在寓所吞槍自殺的報導。
我一看到這篇報導,便陡然一呆,一時之間,我還以爲自殺的是另一個人。
可是,記者的工作十全十美,這篇報導中,有許多圖片,很多是麥爾倫的照片,毫無疑問,這就是我所認識的麥爾倫,而且,還有麥爾倫自殺之後,伏屍在地板上的照片,在那照片中,他的手中,還提着一柄來福槍。
據記述,麥爾倫是在來福槍的槍機上,繫上一條繩,再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下頦,拉動繩子,子彈從他的下頦直射進腦子,立即死亡!
他用這種方法來自殺,可見他自殺的決心多麼堅決。
我再看他自殺的日期,又不禁呆了一呆。
麥爾倫自殺的日子,推算起來,是我和他在波多黎各分手之後的第六天。如果他是用“毛里人”號回家的話,那麼,幾乎是他回家的當天就自殺的。
我又看那篇十分詳盡的報導文章,文章中說得很明白,麥爾倫的確是遠行甫歸就自殺的。他的鄰居,都知道他離家大約半個月,但是卻沒有人知道,他是到甚麼地方的,有幾個鄰居的談話指出,麥爾倫離家的時候,情緒非常好,曾和他們高興談笑。
而記者又查出,麥爾倫曾購買飛往波多黎各的機票,但是他到了波多黎各之後,卻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文章的最後這樣寫:“是甚麼使麥爾倫自殺呢?是不是這次神秘的外出,使他遇到了甚麼不可思議的事?麥爾倫的自殺,只怕永遠是個謎!”
我在看完了整篇報導之後,不禁呆了半晌。
記者所不知道的是,麥爾倫到波多黎各,我和麥爾倫會合,一起登上“毛里人”號北駛。
然而,這次航行,對知道內情的人來說,卻也絲毫沒有甚麼神秘,我們駛到了百慕達附近,在那裡,只不過停留了四五個小時就走了!
從麥爾倫回家的日子來推算,摩亞和麥爾倫兩人,在我離去之後,他們也並沒有再到那地方去,而是直接送麥爾倫回美國去的!
如果說,是甚麼“神秘”,使麥爾倫自殺,那麼,這次航行,實在並無神秘之處!
然而,我又立即想起,當時麥爾倫和摩亞兩人,由海底升上來時,那種遲疑、怪異的神情,他們可能在海底見到了甚麼,而又隱瞞着我!
但是他們究竟在海底見到了甚麼呢?麥爾倫的自殺,難道真和海底的事情有關係?
我心中很亂,亂七八糟地想了很久,最後才決定,無論如何,我該和摩亞聯絡一下。
麥爾倫的死訊,我直到事情發生之後二十多天,纔在一本雜誌上看到,當然,報上可能早已登載過這件事,或許由於刊登的地位不很重要,所以我沒有注意,或許是本地報紙的編輯,根本認爲麥爾倫不是一個重要人物,是以沒有刊登這則消息。
摩亞如果回到了紐西蘭,他可能直到現在,連這本雜誌都未曾看到,那麼,我有必要將這個消息告訴他,雖然摩亞這個人,如此卑劣!
我還記得,摩亞對我說起過的,他服務的輪船公司的名稱,也知道他的父親,就是那家輪船公司的董事長,那麼,找他大約是沒有問題的。
我先和電話公司聯絡,半小時後,得到了迴音,我可以和紐西蘭方面通話,又過了二十分鐘,電話鈴響,我拿起電話筒來,聽到了一個帶着相當沉重的愛爾蘭口音的人的聲音,道:“我是摩亞,彼得.摩亞。”
我猜他可能是摩亞的父親,是以我立時道;“對不起,我要找的是喬治.摩亞船長,最近才從美洲回來的那一位。
電話那邊,等了片刻,才道:“你是甚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