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正一帶你進入了星台山的地下墓穴？”萬培驚愕地問道。
讓一名老戰士這樣吃驚可不太容易，羅奇雖然整個人情緒混亂得快要到了爆炸的臨界值，還是抓住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徵兆。他順着萬培的話說道，“爲什麼杜正一就不能帶我去一座空墓穴？”
“因爲杜正一併不知道那地方已經空了！”萬培的情緒有些激動，就連緊閉心門的羅奇也感覺到了。
羅奇朝他做了個鬼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酒杯，灌了一大口酒進喉嚨裡，他發現酒能中和他咖啡因攝入過多的後遺症，還能緩解他的緊張情緒。
“杜正一的忠誠是不用質疑的。”萬培說。
羅奇哼了一聲，又幹掉了一杯酒，他突然明白當爲什麼當所有人都質疑杜正一的忠誠的時候，連瓊林的尊者都質疑杜正一的忠誠的時候，杜正一自己並不在乎，一個知道自己天命的人，又怎麼會在乎世人的議論。他也明白了爲什麼杜正一篤信裴樞對他絕對信任，他正在一邊把自己活活餓死，一邊爲主人看守麪包。
一腔憤怒又涌上了羅奇的心頭。
他控制着自己的憤怒，在自己的心靈周圍壘上森嚴壁壘，又在恍惚的幻覺裡看到自己的形象低矮如同侏儒，杜正一和裴樞的形象因爲犧牲而光明萬丈，耀眼奪目。他是隻想着自己和身邊朋友們生老病死的小人，他的朋友是爲全體法師謀求福祉的聖人。
他喝多了，他突然意識到。
他擡起頭看着萬培，老人神色古怪，他嗤笑一聲，“哦，我想明白了，你以爲我控制了杜正一，把他當作了傀儡，是不是？”
“控制杜正一？我看你還沒心機深遠到那種地步。”萬培隨口嘲諷道，可是羅奇還是看出來他悄悄鬆了一口氣。
人人都會對心靈感應者多一重戒心，雖然羅奇成爲心靈感應者的時間還不長，可也已經開始習慣了。再說他就應該習慣，從他三歲起，他的爹媽就已經開始忌諱他了。他就像是個超級病毒的感染源，而杜正一是這世上少有的有能力對他免疫的人。
“所以……”羅奇低頭笑着，“因爲杜正一是忠誠的，杜正一以爲星台山下面不是空的，他就不會帶我進入山谷裡的墳冢——所以，重點是……”
萬培謹慎地這個喝醉了酒有些癲狂的“杜正一”，現在他越來越不像杜正一了，他身上到處都充滿了違和感。
他謹慎地等待着這個“杜正一”的重點，年輕的男人抓起自己的酒杯，擡頭對他狡黠地一笑，那不懷好意的狡黠絕不會在杜正一的臉上出現。年輕男人笑得越來越放肆，他古井一般沒有波瀾的幽深眼眸第一次讓這個老戰士覺得深不可測，“重點是，你在告訴我，杜正一是可以開啓地下墳冢的人。”
萬培錯愕地看着羅奇，有一瞬間他幾乎要否定了，可最後戰士的驕傲幫他定住了心神，“沒錯。如果不是杜正一打開了墳冢，你是怎麼知道那墳冢是空的。”
“因爲是別人打開了墳冢，也是別人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地下墳冢。”羅奇說道。
“是別人看到墳冢是空的？”萬培說道，隨即猜到了羅奇的意思。羅奇擡起兩根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證實了萬培的猜測。
“所以爲什麼你知道杜正一能打開墳冢呢？那個人也能，杜正一也能。”羅奇喃喃地說，低下頭瞪着自己的酒杯，他的酒杯裡有一個小小的紅色燈籠在搖晃。
萬培的脊背上掠過一絲恐懼，他希望這個人不要再猜下去了，因爲他知道答案已經就要被道破在他的眼前了，這個人猜對答案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結果。
這就像是一場戰鬥，壓力沉甸甸地壓下來，萬培卻從沒有一次像這樣，竟然在默默祈禱對方不要拔出劍來。
可是那個“杜正一”喃喃地念叨着許多他聽不清的話，彷彿在複述着他腦子快速的運轉過程，終於，一劍落下。“杜正一”的聲音如同魔咒一般，卻漸漸清晰，“因爲他們都有杜家的血脈。基因，某一位始祖法師的基因。建立了地下墳冢的法師，開啓了空桑山地下墳冢的尋寶法師，他們都是同一血脈。杜正一雖不是意念法師，卻也能駕馭通靈獸，他有初步的心靈感應能力。呵呵，杜正一在手，真是天下我有，裴法師一本萬利啊。”?
“裴樞並不需要杜正一來爲他做這件事，杜正一也從來沒有開啓過地下墳冢。”萬培說。
羅奇擡起頭，與老人銳利的獨眼對視着，“那麼，你也不姓萬，是麼？”
萬培沉默地望着他。
羅奇一笑，“整個瓊林都不知道的隱秘，我懷疑連尊者都沒有幾個知道的，爲什麼爺爺你會知道？我看得出來瓊林最高尊者的習慣，如非必要，便要絕對保密。”
老戰士仍舊沒有回答。
羅奇想了想，突然坐直了腰，有些緊張起來，“難……難道你是杜正一的親爺爺嗎？”
萬培再也忍不住了，“不是，天底下哪有那麼多親戚？”
“但你姓杜？”
“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老戰士說道。
羅奇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爲什麼沒有直接在我的腦子裡翻翻你想知道的事情？”老戰士嚴肅地說道。
羅奇露出了誇張的驚訝神色，“等杜正一身體好了劈死我嗎？我從不往朋友身上插刀，這是我基本的底線。”
老人微微一笑，有些嘲諷地說道，“只要活得久了，就能有幸看到所有人步步倒退，底線不斷失守的情景。”
“杜正一”歪着頭想了想，醉醺醺地翻了翻眼睛，“要是我自己拿不準了，杜正一就是我的良心。”
“所以你今天良心煎熬的挺厲害吧？”老人揶揄地說道，但眼神卻溫和了許多。“你今天到底爲什麼來找我？”
羅奇垂下頭，肩頭都垮了下去，像是酒精終於燒了他的腦子，絕望終於奪走了他的精神。良久之後他才擡起頭來，醉眼朦朧地望着老人，“因爲我們遇到了麻煩，杜正一他堅定地相信瓊林，我明白，那是他的價值所在，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可是我覺得空桑山一定會出事。如果空桑山出事了，我不能袖手旁觀，但最重要的是杜正一他一定會擋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到了那個時候……就來不及了。我能做的就是在出事之前，就把這件事按住。”
“空桑山？”老人皺起眉頭，“不是星台山嗎？”
“不。”羅奇說，“是空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