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
沙水河開始解凍。
一條條水族，在充滿浮冰的流水之中游動。
它們牽引着龐大的淤泥船。
這是普通水族，爲了對抗蛟龍們而創新出來的。
比不過蛟龍的個體，就拼全體。
反正，香火是必須要有！
於是，春耕開始後，香火和淤泥之間的價格，反而下跌了。
但水族們不管。
香火……
那可是很重要的。
沒有香火，對水族而言，不僅僅是餓肚子那麼簡單。
也意味着形體枯槁。
有了香火就不一樣了。
如今沙水河裡，遊動着的水族，一條條都是又大又圓，白白胖胖。
而且沒有任何兇厲之色。
周身也少見血光環繞。
不知道的，還以爲到了仙家福地，見的都是道德精深之輩呢！
遠遠的原野上。
幾頭妖族，顯化出真身來，正在給凡人犁地。
百目大聖，也加入了其中。
這大聖，顯化出原形，化作一條十幾丈的大蜈蚣，一條條腹足密密麻麻，巨大的口器，猙獰而恐怖。
他猛地鼓動氣血，將身下被冰雪凍了一季的凍土犁開。
一日就能犁地數百畝。
而且，犁得又深又好。
更緊要的是，整個過程，他沒有使用任何法力神通，純粹靠的是自身體型和力量。
所以，基本是零投入。
睡一覺就好了。
但他得到的酬勞，卻是精純無比的香火！
最緊要的是，裡面還常常混雜着人道之光。
有些時候，還有少許功德。
這就太酸爽了！
昔年十萬裡羣山之中，稱王稱霸的大聖。
如今每日犁地，犁的無比歡快。
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爲是妖族大聖到了人間，正在大開殺戒呢！
羋旅遠遠望着，那大聖真身展開。
他也是搖了搖頭。
他想起來了，自己的祖父，爲了請百目大聖出山，光是奉上的供奉，就是足足一萬錠香銅。
還許諾，從此以後每年額外給大聖一千錠香銅。
這才請動了這位大聖出山。
然而……
現在……
妖族大聖，正在給凡人犁地。
而且，非常滿足！
似乎，楚王的一萬錠香銅，還不如這沙水的一萬縷香火。
當然了，大聖也是有理由的呀。
你們的香銅雖然多。
但也只能用來修煉和開銷，蘊含的人道之光，稀少無比，一不小心，就可能沾染上了不得的因果。
但這裡的香火……
不僅僅蘊含着人道之光，偶爾還能得到一點功德眷顧。
這可是渡劫的時候，能救命的東西！
天道老爺，喜怒無常。
渡劫之時，純看氣數。
但有人道眷顧，甚至能有功德傍身，那就不一樣了。
完全不一樣了。
天道老爺那時候就會高擡貴手，本來該劈一百道神霄天雷，現在只劈一百道普通天雷了。
更不必說，在替百姓犁了幾天地後，百目大聖發現了一個事情。
他自身的罪孽，似乎在緩慢消解。
賺！
太賺了！
百目大聖，越幹越起勁。
對妖族來說，罪孽這東西，就像是死刑判決書上的日期。
罪孽越多，死期越近。
罪孽越少，活的越久。
於是，百目大聖，已經樂不思大山。
他甚至打算寫信，給自己的道侶千足大聖了。
有活一起幹，有香火一起吃，豈不美哉？
往後，每年春耕的時候，就來一趟沙水打工。
春耕完了再回去，更是美滋滋。
既不耽誤修煉，也不耽誤賺功德。
除了百目。
還有其他妖族，也在平原上耕地。
不過，他們不如百目。
一天撐死了不過耕一百畝，效率很低，賺的香火也少。
但這些妖族依然非常知足。
一個個都很賣力。
到的中午，附近的農民，就挑着飲食來了。
妖族耕地，當然要管吃管住。
所以，他們帶來的都是今天沙水水族在河裡捕來的魚獲。
一條條都已經剖了肚皮，但留了血水，同時醃了上等麥酒。
還放了些香銅，給這些辛辛苦苦幹活的妖族補充體力。
在百姓淳樸的認知中，這些妖族啊，大概就是自己家裡的牛。
幹活的時候，一定要吃好！
百目大聖一聞到吃食香味，立刻就收回真身，來到了田埂上。
將那挑子一打開。
一條條魚，都留着血水，裡面用酒泡着，還有香銅的味道。
他當即開心不已：“好吃食！好吃食！”
張口就將所有吃食全部吸進肚子裡。
“不錯！不錯！”百目大聖輕輕捋着鬍鬚：“老陶啊，你的手藝又長進了呀！”
“可不敢當大王誇讚！”陶三憨厚的笑起來。
“夠意思！”大聖豎起大拇指：“明年，俺還給那麼村來耕地！”
“那就多謝大王了！”陶三笑意盈盈。
今年，有着妖大王襄助，陶家村因此多墾了幾十頃地。
又有着淤泥肥田。
到得秋天，肯定能豐收！
村裡的糧倉，看來得擴建了！
嗯……
可以多養幾十頭牛羊了。
這麼多地，也種不完。
正好，拿出一半來種菜和牧草，拿來養家畜。
…………………………
到得傍晚，百目大聖終於將地犁完。
他還是很有職業精神的，甚至重新檢查了一遍。
這才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到了陶家村，接受村民的香火款待。
上百村民，已經在祠堂站好了。
殺好的三牲擺在祭壇上。
陶三帶着村民，念着祭文。
香火冉冉升起。
然後混雜着三牲的味道，扶搖而上。
百目大聖見着這情況，頓時顯化真身，飛到祠堂上空，深深一吸，將那冉冉香火，不斷吸入腹中。
嗝兒！
大聖有些撐了！
儀式持續了半個時辰。
等到香火燃燼，百目這才落下來。
他拍了拍肚皮，對陶家村村民作揖道：“多謝各位施主款待！”
這香火對大聖來說，可有可無。
也就是三五錠香銅而已。
但……
其中卻有着三縷人道之光。
這就不得了了！
往日，一百錠香銅，也未必有一縷啊！
而要消化那一百錠香銅，卻得花上大半個月。
還得小心翼翼，免得沾染紅塵因果。
但在這裡就不一樣了。
大家都是事前就談好了條件，白紙黑字畫押，童叟無欺。
如今，錢貨兩訖，因果分明。
天道老爺在上，他吃了這些香火，一點因果也沒沾！
而且，這些香火裡，甚至混了一絲功德的痕跡！
這酸爽，簡直無法形容！
百目大聖打算今天晚上，就給自己的道侶寫信。
大山裡有什麼好呆的。
快點來夫君這裡打工。
不僅僅白賺香火，白得人道眷顧，還有功德。
最重要的是沒有因果！
……………………
當然，這個春天的沙水，也不是一片祥和。
總有些糾紛，總有些爭執。
畢竟，妖族和水族嘛。
都是些殺才，吃不得半點虧。
但凡被它們發現自己的香火被短了，當時就要鬧。
此外，它們也很會耍賴。
遇到好欺負的，就會往死裡欺負。
於是，孟白和李十三疲於奔命。
一個月下來，處理了數千起糾紛，兩人都忙得沒有喘息的時間了。
好在，大部分糾紛，都好處置。
是非黑白，一看就知。
卻也有些糾紛，真的是糊塗賬。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沒奈何，最後只好和稀泥。
李十三去勸水族，孟白來勸村民，大家各讓一步，勉勉強強，才糊弄了過去。
但兩人都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
因爲，今年只是開始而已。
草臺班子還能應付。
等以後，沙水的水族越來越多，百姓也越來越多。
草臺班子肯定難以應付！
若是鬧出了什麼岔子，影響了天尊的清修。
豈不是罪過？
但他們也沒辦法。
只能祈禱着天尊快快歸來！
…………
晚上八點。
徐吉在看書。
他看的很認真。
比讀書的時候認真多了！
他毫不懷疑，要是當年高三的時候，他能有這樣的耐心和認真。
恐怕就不會只考個二本了。
不過，人都是這樣的。
讀書的時候不認真，等想要認真的時候，已經不再年少。
滴滴滴！
定好的鬧鐘響了！
徐吉從學習中回過神。
“八點半了啊……”他說道：“是該錄視頻了！”
今天的視頻內容有些多。
他既要交代今天白天的事情，還得拜託老神仙，研究研究那些靈藥靈草。
最後還得求人家，給煉爐丹，好孝敬父母。
畢竟，父母已老。
若無靈丹妙藥滋養，徐吉感覺，難免有些不忍的事情註定發生。
所以，必須提前準備，好好說話。
……………………
收回神識。
通天教主掐指一算，便知道時間快到了。
他小心的再次檢視了一下自己在血海的痕跡，將所有手尾都仔細的抹去。
確認了沒有遺漏後，教主才喚來那水火童子，與他們囑託：“爾等現在便去太素天，去向娘娘門下的侍女賠禮！”
“記住，不要失了老爺我的禮數！”
“諾！”水火童子連忙跪下來磕頭，然後開開心心的領了聖人老爺法旨，出門去了。
見着這兩個殺才，從碧遊宮這裡摘摘，那裡拿拿，然後帶上大包小包，架雲而走，感知着他們到了太素天中。
通天教主這才掐動一個法訣，悄然將自身身形，轉移到了水晶宮中。
哞！
門口的牛兒，感知到老爺回來，輕輕叫了一聲。
通天教主聽着，掐指一算。
便被如今那河面之上的景象，嚇了一跳。
人族、水族（妖族），居然其樂融融的在一起了？
夏后氏之時，也沒有過這樣的事情啊！
夏后氏的人皇，雖然自稱統合人、妖、巫三族。
但其實，只是人族仙神、巫族大巫和妖族大聖們統合了。
凡人、弱小的妖族和巫族。
誰管他們的死活？！
而現在，在沙水出現的，卻是凡人、弱小的水族（妖族）一起合作。
“這就是另一方天地的教化施於洪荒後所結出來的果實嗎？”通天教主想着，便忍不住讚道：“慈悲！慈悲！”
“功德無量！功德無量！”
他明白，秩序，正在慢慢建立。
之所以還沒有顯化。
是因爲這只是一個開始！
而開始就已經如此了……
當秩序徹底展開，並得到人道承認，又將是怎樣的場景？
通天教主的道心中，浮現起了，舊日在洪荒出現過的秩序。
妖族、巫族、人族夏后氏、人族殷商以及如今的闡教宗周。
但這一切秩序，無論其開始如何，最終總是走向了崩壞和滅亡！
並在因果暴走中，以一場大劫結束。
這一次，來自另一方天地的秩序，又將如何呢？
能不能成功？
通天教主的道心緩緩跳動着。
他能感知到，如今正在成型的秩序雛形的輪廓。
“以凡人爲基礎……”
“仙神、大能……皆是配角……”
“皆是點綴！”
這是洪荒開天闢地以來的第一次嘗試。
凡人，沒有道法神通的凡人，將成爲秩序的主體。
或者說是以大多數人族，作爲秩序主體來建設的嘗試！
“能和那一方天地一般嗎？”通天教主想起了他自己見過的那一方天地。
燈火通明，車水馬龍，人潮涌動。
雖無道法，雖無神通。
卻教化大興，人民富足、自信！
凡人靠着自己的智慧，甚至遨遊天地，甚至出入青冥，甚至掌控雷電，馴服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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