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王師（3）
數十丈長的怪物，在河對岸昂起頭來。
巨大的猙獰蛇頭上，密佈着暗紅色的鱗片。
額角的鱗片，拼湊成一個詭譎無比的圖案。
彷彿是有着一個人被五花大綁，綁在祭壇上，烈焰滾着熱油，正從其頭頂澆下。
那大如燈籠一樣的蛇瞳之中，也隱約有着類似的圖案。
四翼六足的身軀張開，每一條爪子上，似乎都在冒着烈焰。
所過之處，皆是焦土。
孟白直視着怪物。
“兇物啊！”這位華國總管輕聲呢喃着：“上古時代，倉頡造字，‘兇’之一字，乃以人族災劫而名！”
“其形以爲人爲牲，獻於天地！”
“恰如此物額間之字！”
他回首對着站在自己身旁的李十三道：“從前，姬周大臣皆以爲，每當災劫來臨，當以凡人獻祭天地……”
“謂之‘抵災’！”
“只要餵飽了‘兇物’，災劫就會自然退去！”
李十三冷笑了一聲，問道：“姬周有成功的例子嗎？”
孟白搖搖頭：“不知！”
“但姬周道統三十餘萬年，皆是如此！”
“每有災劫，便遣大軍，捕殺凡人，以衛國君、宗廟！”
“一萬年前，魯國有大疫，便捕殺了百萬凡人，將曲阜以南的三千里之地殺成白地！”
“其後，再無瘟疫之事！”
“如此來看，或許是成功了吧！”
李十三和周圍的人聽着，想起了審訊魯國君臣和莒國君臣時，所公佈的種種罪狀，其中確實有着類似的事情，個個青筋暴露。
特別是學生們，都是想起了從前的時代，無論是人族、妖族、水族還是巫族，都要受到仙種神裔壓迫、屠殺和剝削。
如今，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好日子。
就又要面臨這等兇物的威脅！
真是……衆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
在孟白身邊，仇小忽然擡起頭問道：“總管，您曾率人堪閱各國史料，總結教訓……”
“您可知道，這些怪物的來歷？”
所有人都看向孟白。
實在是，那些怪物太過難纏！
華國修士們，已經試過了，哪怕是地仙寶物，砸到那些怪物身上，也只是砸掉幾塊鱗片而已。
一切道法神通，對那些怪物而言，似乎都沒什麼作用。
比起之前的妖蝗，這些怪物可怕的太多。
也難對付的太多了。
錯非是它們一直停在河對岸，華國衆人，還真想不出對付它們的辦法。
但，每個人都知道，那些怪物過河只是時間問題。
就如之前的妖蝗一般。
最初不也是隻在河對岸嗎？
但，在過去半個多月，已經有三個妖蝗羣，從曹河之中飛了過來。
華國有百萬畝農田被毀，顆粒無收。
錯非是妖禽、蜂妖和吉鳥們，將那些渡河的妖蝗羣消滅掉了。
恐怕，被毀掉的農田，還不止這點。
若讓那些怪物渡河……
只要想想，它們在河對岸的所在所爲，每個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它們所過之處，良田變成焦土，沃野成爲荒原。
曾經繁盛的草木之地，寸草不生。
水井之中，再也見到水。
河流也開始斷流！
那巍巍曹河，最寬的地方，曾經超過五百丈！
如今，流量卻還不如小溪。
許多河段，都已經徹底乾涸，河牀裸露了出來。
曹國明年甚至未來十幾年，恐怕都將成爲荒漠！
若它們到了華國的土地，將華國也變成荒漠……
華國數千萬衆生，何以爲生？
可是，這種怪物，既然不懼道法神通，也不怕法寶。
大家有什麼辦法？
只能是用血肉來拼了！
人族、妖族、水族、巫族、阿修羅們，都已經聚集了過來。
沿着邊境，建立無數崗哨和營壘。
日防夜防，做好了只要那些怪物過河，就和它們在這裡拼命的打算。
不能退！
也退不了！
身後就是我們的家園、桑梓！
身後就是華國衆生！
無數天尊學生，日日夜夜的宣講着這些內容。
這使得華國的民兵們士氣高漲。
然而，大家都知道，光憑氣血之勇，恐怕無法戰勝數十丈之長，渾身鱗甲，而且能口吐烈焰，將所過之地化作焦土的怪物的。
故而，孟白帶着總管府的人的到來，給了大家一線希望。
一絲戰勝河對岸的怪物的希望！
孟白出生孟孫氏，羋旅來自楚國王孫，贏稻是秦國公孫。
他們必然知道些大家不知道的東西。
特別是這種怪物明顯就是極爲古老的邪物。
與民間傳說的邪祟，非常相似！
孟白點點頭，道：“此種怪物，無比古老，乃是會元災劫的象徵，故而哪怕是魯國和莒國的宮廷之中，也無有記錄！”
“幸而，天尊爲吾等聘請了一位古老的‘顧問’，喚作‘白澤’……”
“白澤先生居於柳城之外的豐澤之中，來前，吾曾去請教先生！”
白澤！？衆人紛紛劇震。
在民間傳說，白澤可是能知一切兇邪的祥瑞！
更是無比古老的人物！
傳說，曾輔佐過人族聖皇！
如此人物，當可知曉這怪物來歷、跟腳！
人們期待的看向孟白。
孟白沒有停頓，繼續說着：“因先生指教，吾才明白了這些怪物的來歷！”
“上古時，聖皇治世，聖帝定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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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人間有華表，矗立天地之間，即使是萬里之外一小民，亦可與華表交感，從而與聖皇、聖帝訴說委屈、困頓之事……”
“然則，華表亦有壽元，聖皇、聖帝們憂心若華表壽終，人族再也不能憑藉華表與人主訴冤！”
“於是皆心憂子孫後代，恐有後人受冤不能昭雪！”
“於是，三聖皇、五聖帝，皆曾登泰山而與天地定約！”
“這一代代聖皇、聖帝與天地定約，最終與天地形成了契約！”
“這就是天人感應！”
“自此之後，凡人族之主，必受天人感應約束！”
“其治民得當，則天降祥瑞，以授種種功德，以茲嘉獎！”
“若其治民不當，犯下錯繆乃至罪孽，則天降災禍，以示懲戒！”
“如此，旦有人主，敢行悖逆之事，必受天譴！”
“然而，諸位聖皇、聖帝把後世子孫想象的太好了！”
“五帝之後，夏后氏化家爲國，人皇偉力無邊，神通蓋世，哪裡看得到凡人的痛苦和無奈？”
“於是，因果日增，罪孽日積！”
“終於是讓因果罪孽化爲邪祟、兇孽！”
“這怪物，四翼六足，雙身蛇頭，當是妖蝗所化的邪祟：肥遺！”
“這邪祟曾在人皇時代和殷商時代多次出現，肆虐人間，荼毒山川！”
聽着孟白的敘說，羋旅擡起頭，問道：“敢問總管，可有辦法，對付此物？”
孟白點點頭：“自然是有的！”
“據白澤先生所言，自古以來，若有聖王治世，教化世人，自有王師爲聖王之師！”
“以鎮暴誅邪、破山伐廟、掃除兇孽……”
“王師面前，一切邪祟、兇孽，皆是介蘚之疾，輕易便可掃滅！”
孟白說着這些的時候。
白澤的身影，悄然的從這沙水河畔消失。
他與孟白所說的事情，並非完全的事實！
甚至是錯繆無數的！
至少，兇孽和邪祟早在神農氏的時候，就已經出現了。
軒轅聖皇之孫蛟，便是第一位墮落爲兇孽的人族！
然而，這些事情實在是不能公之於衆的。
因爲一旦這些事情，爲人族所皆知，那就會動搖整個火雲洞的存在根基。
至少在現在，人族還離不開火雲洞諸聖的蔭庇和幫扶。
所以，從人皇會元開始，歲月史書就已經悄然發動。
聖皇、聖帝們的時代，只能也必須是光明無暇的。
一切錯誤，都必須由子孫後代承擔！
由已經失敗的人皇們承擔！
……
孟白的敘說，讓無數人抓住了根本。
王師！
幾乎所有人在聽到這個名詞的瞬間，便有所頓悟。
尤其是那些學生們。
他們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想到了一個問題：王師如何煉成？
“總管，吾國是否也可以組建王師？”仇小迫不及待的問出了這個問題。
孟白遲疑了片刻後，答道：“吾請教過白澤先生這個問題……”
“然而先生說……”
“自古王師，皆爲聖王教訓而出！”
“皆是感聖王之德，而守聖王之教的仁義之士、忠信之人組成！”
“吾國如今……休說聖王了，連王者也沒有……”
衆人聽着，都是眼神迷離。
王者？
華國從誕生的哪一天開始，就已經決心拋棄過去的君王，砸爛曾經的枷鎖了！
哪怕是那些從各地來到華國的散修們，在適應了華國的環境後，也決計不肯再讓一個什麼人騎到頭上耀武揚威，發號施令！
就更不要說，已經被公佈於衆的仙種神裔們的種種罪行嚇得都要PTSD的華國衆生們了！
水族，死也不會讓自己再有任何面臨被人抓起來切片生吃、清蒸的下場。
妖族也不會再容許自己回到過去那種被人族修士，隨意屠殺，挖丹取寶的生活。
人族更加不願意自己回到過去，連走路都需要小心，若一個不慎逾越了界限就要被殺全家的恐怖時代！
天尊教誨，更是讓整個華國的中堅力量——學生們堅決反對並警惕任何可能的復辟！
這片土地上的數千萬衆生，早已經一致決定：我們不要君王，也不需要高高在上的仙神來對我們指指點點！
我們的命運，我們自己掌握！
可是，現在，這個事情成了難題。
只有聖王才能練出王師。
但華國絕不會接受任何‘君王’、‘王公’、‘貴族’或者自稱高人一等的傢伙。
衆生平等，不別仙凡！
這是早就被灌輸到華國每一個階級和羣體之中的鋼印！
“沒有那所謂的‘聖王’就練不出‘王師’？”在片刻沉默後，一個聲音打破了寂靜！
是仇小！
曾經的蛟龍孤兒，如今的華國委員，自稱是‘天尊最喜歡的學生’的仇小！
“沒有張屠夫，就吃不了帶毛豬？”
“再說了……”
“吾等是誰教導出來的？”
“天尊啊！”
“難不成，天尊還不如所謂的‘聖王’？”
“論道德，論神通，論教化……”仇小看着孟白：“總管，你來說說看，那些所謂的聖王，哪一個比得上天尊？”
“況且！”仇小和靈犀童子關係最親近，也是最常充當靈犀童子和學生們橋樑的人，不知道多少天尊教誨，是通過他的嘴巴，傳播到了其他人耳中，進而讓華國上下都接受的。
此刻仇小挺起胸膛來，看向每一個人：“天尊早就說過了……”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要去相信帝王將相！”
…………
碧遊宮，上清寶庫。
通天教主召來截教碑。
神碑之上，無數名諱，燁燁生輝。
皆是截教弟子之名。
無論他們身處何方，身在何地，困於何等境地。
只要真名在此神碑上，那麼，聖人都可以通過此碑，隨時知曉他們的處境，甚至可以通過截教碑，將其接引到碧遊宮中。
輕輕伸手，漁鼓便在手中顯形。
此寶乃是和截教碑一同煉製的寶物。
漁鼓一響，截教弟子，便都可以知曉聖人法旨。
如今，這兩件靈寶，卻又多了些神通。
一個個數字，就像是從靈寶內生而出的祥光一樣，不停浮現。
而此時此刻，這些數字正在慢慢變亮。
就像徐吉那一方天地的城市，當夜幕降臨，萬家燈火逐漸點亮城市。
通天教主輕輕觸碰着從漁鼓之中浮現的數字。
他知道，華國、柳樹和學生們的交感，已經達到了臨界點！
就像礦石在坩爐中已經被燒得通紅，將要液化。
也如同懸崖上的雛鳥，踉踉蹌蹌的走到了懸崖邊，將要展翅高飛。
跨過這個點，從此一切都將不再相同。
越過這個點，未來天高海闊。
然而……
“還差一點！”
聖人說着，感受着從漁鼓和截教碑中交感的氣機。
是的，還差一點。
礦石只是被燒紅，溫度還沒有達到融化所需的高度，誰也不知道，繼續加熱下去，到底是礦石被融化成液體，還是坩爐撐不住，在高溫中四分五裂。
雛鳥也只是走到懸崖邊，是否可以翱翔天空，誰也不知道。
也許，可能會從懸崖墜落，粉身碎骨。
然而，這就是人道啊！
通天教主忍不住想起了在徐吉那方天地的嗶哩吧啦的某個視頻的留言區所看過的一個評論：“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