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未雙感到身體一陣冷一陣熱。體內陰陽又開始了交戰,葉未雙一會兒冷得發顫,一會兒又熱得渾身是汗。他體內的一切都亂了套,和他所習慣的人形的經脈走向大相徑庭。一種陌生而又熟悉的規則在體內緩慢遊轉着,葉未雙難受得直扭,直到有什麼東西將他禁錮住。他奮力掙扎了起來,那禁錮的力量鬆了一些,卻依舊沒有將他徹底放開,葉未雙在一片渾渾噩噩的半清明中,看到一大片金色的東西。像是陽光一般。葉未雙驀然之間看楞了神。
他能感到一股溫和的靈力在他周圍遊走着,幾乎是來自血脈的熟悉感讓他深深嗅歆着那盤繞着他的龍息。葉未雙沒有任何反抗,他轉眼之間放鬆了身體,像是得到了最富足的營養。連龍鱗都微微張開盡全力吸納周圍濃郁的靈氣和龍息。
葉未雙酣暢而又舒爽的模樣在龍夏眼中,卻讓他有些不忍。幼龍在出生之後的一段時間裡,幾乎可以說一直到他們成年之前,都依靠周圍成年的龍類的龍息用作指引。成年龍類的龍息對幼龍的體格、潛力的幫助是巨大的,就像母乳之於嬰兒。因而不少幼龍,成年之後甚至能產生長時間同他待在一起的龍類的特質。但葉未雙,這條出生起就混跡在人類之中的混血龍,卻從來沒有嗅吸過任何一條龍的龍息。他從小到大,都被埋在渾濁的人氣裡,在下界那靈氣細微的地方活得戰戰兢兢。他對龍、對自己一無所知。沒有引導,沒有功法,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族類在何方。
龍夏永遠也想不通他究竟是憑藉着什麼到達了這裡,依靠什麼化出了十道龍紋。
龍夏盯着葉未雙額頭上的那第十道龍紋看了很久。在他上一次見到葉未雙的時候,那裡還只有九道,第十道只能說是隱約有一絲跡象。龍夏說葉未雙只是條螭吻,並沒有說錯。他龍角上雖說是嘲風的紋路,渾身透着的卻是螭吻的氣息。這在龍族裡是不常見的,但也有例外。比如說一條嘲風的撫養者是螭吻。而葉未雙與他們的情況都不相同。葉未雙是混血。他在變成嘲風還是變成螭吻上,都有潛質。前者靠血統,後者靠努力。龍夏此刻見到這條清晰的螭吻紋,就像是瞬間明白了什麼。短短一個月,葉未雙竟然像是被他龍夏點開了一般,奮力地在螭吻這條路上快步前進。這種速度簡直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葉未雙就像是一隻隨時待機的馬達,一旦找到了方向,就會以萬倍努力,幾乎像是以耗盡全身力氣的勢頭向那個目標毫無懼意地衝去。
——有幾分像龍煙。
青藍色的小龍無意識地用爪子掀開了龍夏的一塊鱗片,好讓龍夏渾身溢散的靈力更多一些。龍夏沒有阻攔他的動作,只看到那個青色的龍頭埋了下去,將自己擠在龍夏盤繞起來的身體的縫隙之間。
龍夏沉沉地嘆出了一口氣。如果說先前他還能對葉未雙狠心,那是因爲他以爲葉未雙已經成年。縱然成年不久,也算是獨立了。葉未雙在上界摸爬滾打能活得如此泰然——起碼還能去摸江浪的老虎屁股,可見是有一些本事了。只是這本事還不足以讓龍夏承認其乃龍族。說葉未雙是隻靠那點血統裡的天分走到這裡,他還更相信一些。且當初龍夏也着實看不出這個小東西到底有什麼本事。誰料這個小傢伙短短時間內居然又煉出了一道龍紋。像是根本沒有遭到打擊,反按照他的話修煉出了一道螭吻紋。龍夏現在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葉未雙在一片冷熱交集中漸漸感到了溫和,他緊緊貼在那金色的東西上,感到那東西伸展了開來。暴風雪依舊沒有停止,但葉未雙卻早已感覺不到任何風雪了。他只能感到他抱着的東西在動,但是很溫和,沒有甩開他的意思。
因此,當葉未雙從昏睡中清醒過來時,發覺周圍竟然不是冰天雪地,心頭只是略微怔了一下便回過了神。他看着將自己盤起的龐大金色龍軀,有片刻處於茫然的狀態。他看了好半天,直到那金色的龍軀開始緩慢地挪動,將葉未雙鬆了開來。葉未雙像是條小蛇一樣掉在了地上,茫然地擡頭搜尋那金色的龍頭。龍夏面無表情,兩條長長的觸鬚從葉未雙的肚子下面抽出,看了葉未雙一眼,一言不發地走了。
葉未雙連忙起來,一邊打量四周一邊緊跟上龍夏。龍夏已經騰了空,葉未雙一急,也想要騰空,誰料當初在冰原上火速追龍夏時還能發揮百分之兩百的騰空能力竟然在這時不管用了。葉未雙半個身體向上仰着,憋得滿臉通紅。龍夏頭也沒回,尾巴一掃將葉未雙捲了起來。
葉未雙這纔看到四周和下方的情形。一片青翠。
——這是龍谷。
意識到這一點時,葉未雙幾乎屏住了呼吸。他的雙眼眨都不眨地看着這片蒼綠的山脈,這一整片山脈,所覆蓋的綠色的地方,綿延漫長,幾乎望不到盡頭。濃郁渾厚的靈氣幾乎像是能在空中出水。葉未雙深深吸了一口氣,五臟六腑都通貫了一遍,他能感到雄壯而數目龐大的龍息糾纏在空中,縱橫天地之間。那一瞬間葉未雙有一種回家的感覺。那種感覺讓他抓緊了龍夏的鱗片,雙眼都有些模糊。多少年來,他第一次嗅到龍族的氣息。如此數目龐大的強盛的龍族氣息。
龍夏的神識幾乎百分之九十都在自己身後那條小尾巴上,他眼角的餘光看着他驚訝的神色和眼裡的氤氳,忍不住一再將自己心頭的惻隱按壓下去。葉未雙這個初來乍到的遊客,甚至見了連這裡遍地都是的九龍草,都在輕聲驚歎。他看上去還完全是個孩子。龍夏又暗暗地嘆了口氣。他不知道帶葉未雙來到這裡,究竟是對是錯了。龍族裡幾乎所有的龍都有排外的心理,龍夏當然也不例外,這也是爲何當初他對葉未雙如此不看好的緣故。但他到底是將這條小龍帶回來了。
龍谷的三道關卡,葉未雙只嚐到了一道,便被龍夏帶入了龍谷,這不得不說是他沒有想到的。龍夏的心思葉未雙從未猜透過,他無端地信任自己這個大哥。直到很久之後,他才明白過來,那是因爲龍夏在那冰原的暴風雪中,在他最困難的時候用自己的龍息和靈力護了他四個晝夜。
葉未雙踏入龍谷的同時,無極營正在經歷迄今以來最大的災難
。
葉未雙離開後的幾天之內,無極營都沒有離開,似乎還在期待着葉未雙不過是外出。七天之後,衆人終於明白葉未雙是真的不會回來了。衆人帶着氣壓極其低下的鬱劍和難過的紅丫踏上了行程。無極營先前已經得到過一些小的寶物,最大的收穫是將魏雲的內傷被治好了。這個大目標完成,衆人不免有些放鬆。但魏雲的心裡卻不這麼想。他因爲衆人對他的付出而有些歉疚。如果這一次出來沒有爲衆人收穫什麼空手而歸,魏雲便覺得自己虧欠了大夥兒許多。
正因如此,魏雲沒打算立刻去找尋出口,他按照小溪的地圖,繼續摸索向前的路徑。隨着他和小溪之間的情感逐漸升溫,兩人之間的傷勢都漸漸好轉,小溪的復原更是超出了魏雲的想象。魏雲在用盡體內葉未雙留下的靈氣之後,狀態便漸漸平穩了,而小溪的境界提升卻勢如破竹,沒有多久竟然晉升到了奉中!這可是她從未想過的事!小溪心裡對葉未雙極其感激,隨着魏雲體內的靈氣漸漸凝實,開始向天仙轉變,兩人之間又已無限接近命定之人,雙方都收益巨大。只要如此穩步下去,逼近天仙奉上絕不是不可能。
魏雲在盤算自己的同時,也在爲無極營盤算。眼下他們隊伍裡大部分人依舊處於“半天半地”的狀態,戰鬥對這些人洗煉爲天仙有好處,九域封禁雖然危險,人卻分散得很廣,他們不必像在外頭一樣整天擔心被認出而像老鼠過街。他們能在九域封禁裡同天然的危險戰鬥,哪怕碰到一兩個天仙,也不至於束手就擒。更何況,現在隊伍裡除了姬靈茭,還多出了三個天仙,雖說其中一個姑娘不怎麼樣,但起碼也有兩個強大的戰鬥力了。此時不鍛鍊,更待何時?
至於鬱劍,在葉未雙走之後就一直板着臉,生人勿近。瞧他那模樣,又知道他現在的實力,無極營裡也沒人敢去招惹他。沒見他連姬靈茭都不賣面子麼?姬靈茭可是當初的地神,下界地仙第一人,而且輕而易舉將鬱劍釘在賽臺上過。從前雖然不見得鬱劍就怕了他,但繞着道走倒是有的。現在鬱劍能對他橫眉豎目,而姬靈茭也不多動手,可見鬱劍的實力達到了什麼地步。
魏雲一直有些鬧不清的是,姬靈茭那與生俱來的冷漠高傲,爲何在鬱劍和葉未雙出現之後無端減弱了。衆人都猜測是鬱劍和葉未雙如今的實力已經能和姬靈茭平起平坐。但是葉未雙走後,也不見姬靈茭對鬱劍更冷漠,反倒顯得有幾分高興。
無極營已經和姬靈茭相處了快一年了,雖然看不清這人心裡在想什麼,但一些細微的情緒衆人還能猜出個**分。因爲此人的表情和情緒實在太少了,少得幾乎和鬱劍一樣。
魏雲一開始鬧不明白的事,在看到姬靈茭有意無意跟着鬱劍好幾天之後,終於有些明晰了。只是這明晰讓魏雲扭曲了臉感到無比驚恐。何慕連連詢問他他也不肯開口。最後小溪在他帳篷裡聊了一宿,魏雲總算是將這個猜測猶猶豫豫地說了出來:“恐怕……是地神看上小鬱了。”
“什麼?!”小溪愣了好半晌。魏雲看着小溪那驚詫的表情苦笑着道:“你也別驚訝,小鬱身上能發生這樣的事也不算意外。小葉就是——小葉的搭檔也是個男人。”
小溪看着魏雲那別有深意的眼神,意識到他說的搭檔顯然不是什麼普通的關係。看到小溪大睜的雙眼,魏雲忍不住苦笑着搖了好幾遍頭。小溪緩過神來道:“這也沒什麼——上界這般的人也多,我看到的不少,我只是……我只是驚訝像葉小哥這樣本事的人——也不知會找個什麼樣的……男人。”小溪說“男人”兩個字的時候有些乾澀,像是無法說出口一般。魏雲也是搖頭:“我最初知道的時候比你還吃驚。下界的禮教比上界可多多了。小葉和他搭檔,還是地仙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不過他的搭檔和你一樣,也是個天仙。”
彼時魏雲還不知道莫離到底是個什麼人,他和葉未雙的結合意味着什麼
。只因爲小溪是他的伴侶,是他的命定之人,是救了他命的那個人,他便隨口說了出來。而小溪也沒有意識到更多的東西。她只是好奇道:“天仙?什麼樣的天仙能輕易下界?敢情葉小哥能輕易進入紫雲學院原來是這個天仙的緣故。那這天仙恐怕也是紫雲學院的人了罷?”
“這我就不知道了,”魏雲說,“看他的模樣,年紀也不小了,應該不是上學的人。”
聽到這話小溪笑了:“魏大哥,上界的學院和下界的可不一樣,上界的學院並不限制年歲。只要有潛力,有本事,有一心向學的心,通過了學院的考試,就能進學院求學了。不過你也知道,年輕人畢竟潛力更大,學院自然收年輕人更多些。”
魏雲這才點點頭,隨後雙眼亮了起來。小溪沒有等他開口就知道他要說什麼,她搖搖頭說:“不行的,魏大哥,你們是進不了學院的。進入一些名聲大的學院,最起碼的是要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天仙作保或推薦,其次纔是考試。無極營沒有什麼能推薦的天仙,我的朋友裡也沒有。而你們這一行人,除了姬大哥,全部都還殘留着地仙的影子,天仙一測就知道了,你們這樣是進不了學院的,更可能被立馬發現。”
魏雲知道小溪說得不錯,卻也有些遺憾。他看了看外頭被火光映照出的幢幢人影,道:“小鬱在這裡也留不久,我想盡可能補償他一些東西,也算是作爲這段時間保護我們的回報。小葉——是這輩子都還不完了。”
小溪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點了點頭:“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就去問問他,究竟來九域封禁找什麼。他們這些大學院的人,來九域封禁必定有任務的,你的身子也好了,我們人多,手上還有地圖,說不定就能找到了。”
魏雲也點點頭,看着小溪出了帳篷,空空的手中還殘留着一絲溫度。他溫和而留戀地笑了笑,捏起拳頭,出了神。
兩人受傷的時候,爲了好好照顧,衆人已將兩人分開到了兩個帳篷。小溪他們三個姑娘分得兩頂帳篷,紅丫和小溪一起。而他身體好了之後,就被安排和臧清一道。原先臧清和劉備蕭何睡在一起,三個大男人,擠得不成樣子。何慕天天都抱怨臧清的腳臭。現在魏雲和小溪都好了,臧清就擠到他這兒來了。本來魏雲和小溪纔剛剛開始蜜月期,正覺得時間不夠用,臧清這麼一擠,更加讓魏雲覺得有些氣惱。小溪的面子薄,不肯當中說跟魏雲住一個帳篷,魏雲也不敢強來,兩人就這麼分開了。
不過分開也有好處,最起碼魏雲和臧清交流起來是輕鬆了許多。臧清在無極營裡算是個老前輩,知道的事情比小溪多得多。這個人精一進帳篷就對魏雲擠眉弄眼:“怎麼,看着地神那一對兒你就飢渴了?”
魏雲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心想當初地仙大賽上他那個“流氓”的綽號起得真不錯。
臧清笑嘻嘻地坐下悄聲道:“我看姬靈茭那小子是陷下去了,就是不知道這兩塊冰怎麼湊到一塊兒去。鬱小子看來還沒半點感覺呢。”臧清彷彿看到地神吃鱉,笑得一臉猥瑣。魏雲索性躺下去不再理會他。他們明日清早就要出發,準備去下一個點碰碰運氣。葉未雙離開之後,鬱劍就成天把玩着手裡一塊小小的牌子,那牌子上寫着一個“柒”。這是鬱劍在無極營碰到漩渦風暴後弄到的。無極營全軍被捲入風暴之中,連鬱劍也沒能倖免。但勉強睜開眼後,他發覺他們依舊在原地,鬱劍在一旁的洞穴角落裡找到了這塊牌子。他想不通的是,爲何葉未雙連續找到的幾塊牌子都是“叄”,而他的卻寫着“柒”?
無極營遇到災難就是在鬱劍挖出那牌子的第二天。
九域封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