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1/3

崑崙西有獸,其狀如犬,長毛四足,似羆而無爪,兩目不見,兩耳不聞,有腹無髒……名爲渾沌。

檮杌立起時,同有一道碩大的影子拔地而起!一個黑影帶着暗紅色焰猛地將那模糊的影子衝散,兩對暗紅色的巨大翅羽猛地張開,扇起一陣颶風。那兩對暗紅色的雙翅緩慢地收了來,合攏在一個黑衣男人的身後。男人面孔被一張詭異的扁平的紅黑麪具蒙着,連着矇住了他的雙耳。他胸口裸|露出來的膚色十分深,微微偏紅,像是陰影中的紅銅。檮杌的巨尾一甩,看了那男人一眼,向黑殿西側衝去,而這個男人則彷彿能夠看見一般面向了那被打散之後再度凝聚起來的影子。

大殿之中的短髮男人輕輕地說:“沒想到殿主竟已能驅使渾沌了。”

女子沒有說話,纖細的手指安和地放在自己的腿上。窮奇卻突然動身了!在他動身的剎那,對方身後的銀髮男子忽然之間用一柄銀色的弓箭瞄準了座椅上的女子!那柄弓不知是何時從何處取出,彷彿是突然出現的一般,沒有絲毫動靜。男人沒有箭,但在他拉弦的片刻之間,水銀般的箭支驀然成型,從其擡手到放箭,不過眨眼之間!

窮奇的速度不可謂不快,他的反應在那銀髮男人的弓箭速度之上,在銀色弓箭破空而來的同時,他不退反進,如同一支巨箭般向銀髮男人衝去!銀箭在半路被攔截,巨大的衝力僅僅讓他停頓了半刻,又猛地向前!窮奇的外形在半路飛快變化,如同一頭巨虎般向短髮男人猛撲過去。短髮男人後退了一步,他身後的銀髮男人一步向前橫弓向前一劈,生生擋住了窮奇扣下的一掌!窮奇的外形與其先前的已大不相同,他的額頭上蔓延出暗紅的紋路,雙瞳縮成兩道細線,雙手上的指甲,如同被磨尖了一般呈現水滴的形狀。

短髮男人微微揚起了一個微笑道:“我本來只想好好談判,看來就算是窮奇,也不夠明智——“

窮奇冷笑道:“黑殿四凶向來扶惡不助善,不過碰到有損我黑殿之事,也只得暫作一回上界的善人。”

“有損黑殿?”短髮男人道,“歸還脊骨,黑殿的實力上漲之勢這新來的殿主不知,窮奇怎能不知?”

窮奇的嘴角擡高了:“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在打什麼鬼主意嗎——”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猛地發力,身軀忽然漲大,黑色的袍子被撐得爆裂開來,一頭黑紅色的虎狀兇獸像是掙脫了它人形的束縛,猛地向眼前的短髮男人撲去!

短髮男人反應不及,仰面倒在地上,他大叫了一聲:“十戒!”銀髮男人在他叫喊之前已動身攔在了他身前,窮奇的猛撲將兩人一起掀翻在地,然而銀髮男人卻用弓強行爲身下的短髮男人撐出了一個空間。被一掌拍在弓上的十戒,猛地噴出一口暗紅色的血來,短髮男人側身一滾,極其靈巧地避開了這一口血箭,從弓下滾了開去。

窮奇一掌擊彎了那柄弓,再度向衝殿外奔跑的短髮男人撲去,卻在此時,男人的身影忽然一分爲二!

座椅上的女子“咦”了一聲,驀地起身,左手在自己的額上方一抹,扯下了一根雪白的髮絲。這根髮絲極長、極軟,在女子的手中像是皮筋一般被打成了古怪的形狀。女子的口中默默唸着什麼,只見那短髮男人分裂成的兩個影子,忽然有一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窮奇在那人影倒下去的瞬間一巴掌拍在了那軟倒男人的身上。他知道,黑師的詛咒向來只對實體有效,如果這兩人之中有一個是障眼法,詛咒定能分辨!她準備了這麼長的詛咒,絕不會簡單……

就在窮奇拍下那中咒人的片刻之間,另一個人影竟已飛快地躥離了黑殿,那銀髮的弓手奮力掙扎着起來,跟了出去。窮奇沒有理會。黑殿外有渾沌和檮杌鎮守,他們不至於連個障眼法弄出的玩意兒都抓不住。

這念頭在他腦海之中盤旋過一遍,隨即立刻消失了。他的眉頭皺了起來,看着自己掌下不斷顫抖的短髮男人。男人的雙眼翻白,身體痙攣。窮奇的眼睛眯了起來。女子匆匆從那高臺上下來,試圖走向窮奇,卻在此時,窮奇大吼了一聲:“不要過來!”

他的身軀已化作兇獸,這一聲巨吼分外驚人,然而這一聲巨吼卻被另一陣更爲猛烈的響動吞沒了。就在女子被嚇得停住的前方小半步,一個黑漆漆的洞口忽然出現,如同沼澤一般讓周圍的地面轉瞬之間陷了下去!女子忙連連後退,然而她的速度不及那黑洞擴散快,窮奇在那一頭狂吼着想要躍來,但黑洞附近龐大的吸力和已成規模的洞口尺寸讓他只能來回在那旁邊焦躁地踱步。黑洞向他不斷逼近,窮奇後退着,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猛地看向那個躺在地上不斷顫抖的男人。男人的身體在黑洞的不斷擴延之下,終於陷了進去,再也看不到蹤跡了。窮奇看不到對面的情形。黑洞產生的吸力幾乎能夠撼動黑殿!張牙舞爪的鬼氣源源不斷從裡面冒出……

窮奇猛地意識到,那個短髮男人在站在這裡說了這麼久的話,恐怕是早有準備。他不是來拉攏黑殿的,他從一開始就打好了這個算盤。

窮奇猛地吼道:“小維!——”

跌倒在地的女子將自己被黑洞的吸力拽入的黑袍撕裂,大喝道:“我沒事!”她將兜帽扯下,一頭白髮頓時狂舞開來。她的視野之中,有什麼東西從那黑洞之中漸漸冒出,一道響徹邙風的低沉的奇異吼聲帶着數量令人心驚的鬼氣從那黑洞中不斷涌出。就在周小維面前,一個細長乾癟的爪子,攀住了不再擴大的洞口邊緣,一個只有她半身高的奇形怪狀的東西閃爍着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從裡面跳了出來。隨後,無數畸形的怪物接二連三的從裡面跳出,像是一支龐大的軍隊從裡面被傾倒而出……

江浪百無聊賴地打量這個這個白慘慘的房間的擺設。他沒怎麼見過下界的擺設。他不喜歡下界。他不懂,爲何三界之中非要留出那個下界,這充斥了弱小人類的一界甚至不如鬼界。他不懂爲何上界要庇護下界甚至將鬼界封閉於其下。這裡靈氣貧瘠,沒有實力的人類自大得彷彿擁有這個世界。江浪討厭弱小。

黑斗笠將他扔到下界,無疑給了他最大的懲罰——侮辱性的。他不相信維村若是在會同意這種事,哪怕天人宮的長老對客卿們都頗有禮敬,但江浪始終認爲自己是天人宮下一代的宮主。他是天尊之靈,天人宮裡沒有比他天賦更高的人。

江浪就這麼坐在一張沙發上充滿惡感地胡思亂想,沙發的另一頭坐着那個他永遠弄不懂腦子裡在想什麼的傢伙。而那個戴眼鏡的和那個令人極度討厭的傢伙——叫什麼來着……對了,柳子翼!——和那個該死的下界管轄者混在一起的男人,正在和對面的一個戴着金絲邊眼鏡的男人談什麼。

江浪討厭沙發那頭成天在頭上戴着奇怪東西的袋鼠,也討厭那個戴眼鏡的男人。尤其討厭這個戴眼鏡的男人經常隨身攜帶的那個小鬼。比他還小的臭小鬼!

江浪這麼憤怒的時候忽然發現沙發那頭的搖滾袋鼠站了起來,接着眼鏡男和麪無表情的搖滾袋鼠先後和那個金絲邊眼鏡男人握手。江浪發現他們同時看向了自己。他先是茫然地掃了他們一眼,接着反倒彷彿大爺般向後一靠,臉上帶上了一絲冷笑。

江浪聽到那眼鏡男說:“這人可以隨便用,沒什麼大腦,就體力不錯。”

江浪猛地跳了起來:“你說什——”一旁的搖滾袋鼠不等他說完一拳將他揍在了沙發上。江浪沒想到這一着。在臨行前他明明聽到那個柳子翼對這個怪胎說:“不要隨意動武。”“你!”江浪渾身的靈力再度暴起,然而眼鏡男卻在此時瞥了他一眼。“我覺得現在把你遣送回去,也不會有人接收你。”

江浪的氣焰頓時熄了。比起回到沒有維村等人在的天人宮,去面對那個黑斗笠,江浪權衡再三覺得還是在這個鬼地方多待一些時日等維村回了天人宮再上去比較划算。

蔣琛決看着安靜下來的江浪,對那有些被嚇了一跳的衛焱名說:“我們的人有穆燁管,請放心。”

衛焱名十分禮貌地點點頭,對搖滾袋鼠說:“穆先生,我現在就把VAISAR和雲峰的團隊資料給你……”

苦非站在黑漆漆的林子裡,只看到鬼氣遮天蔽日。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遠遠望着黑殿的方向。黑殿已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濃郁的鬼氣像是凝成了雲團。

苦非在等一個人。他等得有些焦急,但好歹,在他覺得不能再待下去之前,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苦非的雙眼一亮,上前一步道:“散殃!如何?”苦非的話音剛落,就看到男人在他面前險些一頭栽倒下去。苦非的臉色立刻一變:“怎麼了?!”

男人捂着自己的胸口,喘息了幾下,直起身來冷笑了道:“那黑殿殿主太不識趣,卻有些本事。沒事,多虧了苦非長老的陣圖……這百里外的鬼道,也能轉眼騰挪至黑殿之中!”

苦非的老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妄我佈下那麼多障眼法……邙風的陰氣最盛,鬼道最易同行,此處恰有那鎮封鬼界的四凶獸,若是能一併拿下……”

被喚作“散殃”的男子強忍着喉頭翻滾的血腥,就地畫出了一個黑圈。狀況不如他所想的那麼樂觀。周小維的詛咒生了效。終究是黑殿殿主,哪怕他用了虛身傀儡模仿那中咒症狀轉移了窮奇的注意力得以逃脫生天,他也無法避開這下在他本體上的詛咒。他小看了那個黑殿的殿主。詛咒在他身上不斷擴散蔓延。不過若是能成功召出大諍鬼王,這點苦痛,也算值當……

只是若不盡快回到鬼界,恐怕……

就在此時,一個奔跑聲猛地將兩人的神經都拉緊了。散殃和苦非立刻向來聲方向拉開了架勢,卻在一片黑霧之中,看到一頭銀髮狂奔而來。散殃鬆了一口氣,道:“沒事,是我的傀儡。”

苦非依舊有些不放心,直到十戒停在兩人面前,一動不動,他才收起陣圖,看着黑殿那已無法收拾的黑色漩渦道:“差不多了,儘快離開!”

散殃點頭,跳入那被他畫出的黑圈之中,那銀髮男子緊接着跳了進去,苦非眼見兩人沒入地底,再度觀賞了一遍那彷彿天災般的景色,臉上帶着一抹得意的笑容,向林子深處退去。

周小維的臉色在那羣軍隊一般的怪物跳出的同時一變再變,她的臉色煞白,身體已後退到了高臺邊上。窮奇的咆哮聲已被吞沒了,她看不到黑殿的外面,也不知道三兇的情況。她的腦中在那一刻浮現的竟然是一個毫不相干的男人的臉——臧清。這讓周小維自己的楞了一下。但就是那一閃而過的臉面,卻彷彿給了周小維力量一般。她握緊了手裡的法杖,站了起來。黑師的肉|體力量和強度向來無法達到尋常天人的標準,經過化血池洗煉的周小維的體質更加羸弱。但她相信自己的能力。她用牙咬開了自己的手腕,法杖沾上手腕裡淌出的血,在她周圍的地面上畫出一個一人寬的大圈。黑氣沒能闖入這個圈。周小維的雙手緊扣,低低吟唱起來。吟唱的內容極其晦澀而冗長。不知是她的吟唱還是那黑洞的擴延造成,地面開始緩慢地震動起來。周小維緊縮着眉頭,不間歇地低吟。她所能見的視野之中,無數畸形的怪物圍繞在她的圈外,有一個龐然大物,終於在那些小鬼形成的儀仗下,緩慢爬了出來。一隻巨大兒猙獰的手爪猛地拍在周小維面前,每一根手指都有周小維的腰身那麼粗,尖銳的指甲深深陷入黑殿地面,扣碎了無數黑色的磚。

周小維的聲音越來越大,她的臉色因爲失血而更爲蒼白。然而她的雙眼卻緊盯着那逐漸升起的怪物頭顱放出了驚人的光芒:“……以黑殿殿主之命——饕餮!!”

隱約有一聲龍吼響起,在短暫的停頓之後,周小維的耳中除了狂熱的心跳聲和黑殿崩塌的聲響,多出了一種奇異的吼叫。

被逼到門邊的窮奇忽然停下了焦躁的轉圜,他猛地盯住了黑殿的頂端中心。隨着接二連三的爆炸般的破碎聲,一個龐大的東西,像是從土中崛出一般,拔地而起!黑色的兇獸從地底下向上不斷衝升,就在黑殿王座之後!周小維避在堅固的座椅之下,看到那形似巨龍的兇獸猛地穿透了黑殿和其頂空的黑雲,發出了一聲咆哮!

被黑洞和饕餮擠壓在中間的周小維,感到了一種無力。暈眩感排山倒海地涌上來。召喚出饕餮所耗費的精力和血液,是她先前從未承擔過的。她有一種極其鮮明的感覺……她無法掌控它……渾沌的現身在其勉力之下還得以爲止,控制住饕餮,卻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她畢竟不是個成熟的殿主……窮奇恐怕要失望了,他們又要去尋找下一個主人……

周小維昏睡過去的時候,窮奇卻陷入了震驚之中。他壓根兒沒想到周小維能使喚饕餮。他的驚愕逐漸化爲驚喜,然而在短暫的驚喜之後,窮奇忽然意識到不對勁了。饕餮的神志本就不清,若是殿主得以掌控,必然是極佳的武器,但出世的饕餮卻彷彿毫無頭緒一般,只是在上空亂轉……

窮奇猛地意識到——周小維失去意識了!

渾沌和檮杌在看到饕餮的瞬間也陷入了呆滯。但他們很快就清醒了過來。他們的那個令人驚訝的殿主召出了饕餮,卻沒能力使喚它。

邙風被淹沒在鬼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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