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前段時間,舅媽出面給她介紹了一個“男性朋友”,她本不想去,但也不像讓父母傷心,便在汪帆的陪同下參加了那個飯局。從頭至尾,她極少說話,回來之後,她聽見舅媽說,男方對她是相當滿意的,那男人是個高中老師,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三十五歲,跟妻子離異,身邊有個7歲的女兒,舅媽還說,男方也不嫌棄她是個盲人,就看重了她的溫婉可人,她也不小了,能選擇的空間也不大,眼前這個機會是再難得不過的。

當時她沒有說話,感覺到一向疼愛她的媽媽也是沉默。

三天後,對方的電話打到了她們家,是汪帆代她接的電話,掛了電話之後,汪帆對她說:“止怡,他約你一起出去走走。”

止怡低頭不說話,然後她聽見媽媽說:“去吧,止怡,那男的媽媽也幫你留意了,長得挺端正,看得出脾氣還不錯,最重要的是,他對你印象挺好,應該能成。”

她以爲媽媽會爲她拒絕的。

“媽……我,我不想去。”她有些艱難地開口。

汪帆的聲音裡也有苦澀,“傻孩子,你的心思媽媽哪能不知道,你能等到幾時?要沒有當年那件事,好好的也就罷了,偏偏你的眼睛……聽媽的,媽也捨不得你,但你總得找個可以依靠終身的人,我也知道這個男人結過婚,有孩子,那是委屈了你……”

“我不舒服,媽,我進房間休息一會,舅媽那邊,你幫我說聲抱歉,也謝謝她了。”她摸着沙發的扶手站起來,慢慢走回了房間。坐在牀沿的桌子旁,她聽到了媽媽一聲長嘆,下意思地摩挲着桌子上的金魚缸,指尖不小心沾到了水,冰涼。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媽媽再次來敲她的門,她纔回過神來,“止怡,你有朋友。”

她知道是誰。果然,很快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止怡,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這幾條虎頭龍睛得來地可不容易,我特意託了……你哭過了。”

“沒有,拿過來吧,一共多少條,什麼顏色?”聽到劉季林的聲音,她才感到心裡一鬆。他坐到她不遠處的凳子上,興致勃勃地給她說這幾條金魚的來歷,說到高興處,她憑感覺都可以想像得出他眉飛色舞的樣子,慢慢的,脣角也有了笑意。

她跟劉季林的熟悉是從他有一次在學校裡開車差點誤撞了她開始的,那一次,她被他緊急的剎車聲嚇了一大跳,手裡的玻璃缸碎了一地。其實她知道那一次怪不得他,是她沒有察覺到駛近的車子,不過他還是不斷道歉,而且幾天後還賠了她一套價值不菲的家庭養魚設備。由於紀廷的關係,她跟劉季林以前也認識,起初也正因爲這層關係,劉季林對她分外照顧。她和他性格差異很大,開始的時候也沒有什麼更深的交流,可是慢慢地基礎久了,她也發現這個不時在她面前爆粗口後自責不已的劉季林也是個妙人,他也開始對她越來越關照。

起初汪帆和顧維楨對止怡和劉季林的交情並不持贊同態度,在他們看來,劉季林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雖然有點小錢,但畢竟市儈,而且止怡單純,他複雜,他們總擔心他不懷好意,唯恐女兒吃了虧,可是一年又一年過去,止怡始終沒有找個伴的打算,他們也開始不得不承認一個殘酷的現實,不管在他們眼裡的女兒是怎麼如珠如寶,可在外人看來,她也只是個教書人家的身有殘疾的女孩,他們認爲足以匹配的人家,未必會接受這樣的一個妻子、媳婦。

止怡的心事他們何嘗不知道,紀廷剛回來的那一兩年,他們也以爲止怡跟他應該是可以在一起的,如果能夠那樣,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雖然他曾經……但是他畢竟是止怡心裡喜歡,而且絕對會好好待止怡的一個人。哪知神女有心,襄王無夢,紀廷雖然沒有明確拒絕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確對止怡無意。爲此汪帆雖然心中暗存一絲惱意,但小兒女的情事,即使是當事人的父母至親,又能有什麼法子?於是這一兩年,夫婦倆也心知肚明,止怡如果能夠嫁給劉季林,其實也算得上一個好的歸宿了,看劉季林這幾年對止怡規規矩矩的,看得出是有心,他們還求什麼,不過是希望女兒下半生幸福無憂罷了,於是暗暗地鬆了口。哪想到止怡這個實心眼的傻孩子,明知道劉季林不可能對她無意,還是一徑裝作渾然未覺。汪帆也暗示過她,不要錯過,她居然說,“媽媽,別逼我。”一來二往,他們也不報希望了,這纔有了止怡舅媽介紹對象的一出。

止怡聽着劉季林滔滔不絕的笑話,心裡並非不開心。有時候她也奇怪,自從眼睛看不見之後,表面上雖然若無其事地適應着黑暗中的生活,但是她第一次開懷的笑,竟是源於一向被爸媽看做不良分子的劉季林。她不傻,一個男人可以這樣幾年如一日地關心,陪伴一個女人,心思是再明顯不過的了,很多次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明確對她說:“止怡,如果你願意,我願意讓你一輩子那麼開心。”

她真感激他,在他身邊她得到了全然的放鬆和毫無負擔地快樂,這樣的快樂即使是在紀廷身邊的時候,她也是沒有感受過的,她想着紀廷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像一棵草,平凡的,卑微的,但她願意低到泥地裡去等他。他沒愛過她,18歲那一年電光火石間的那一剎,她失去的不僅是光明,還有她憧憬的愛情,原來他心裡那個人一直是止安,她那麼愛着的止安。

止怡不恨止安,從來就沒有,她想,要是她是紀廷,她也會飛蛾撲火地去愛止安那樣的女孩,她也真心疼她惟一的妹妹,止安是個不快樂的女孩,太多事情對於她來說是不公平的。可她沒法不愛紀廷,紀廷是她記憶中還存有色彩的少女時期惟一的念想,有時候她甚至不知道,她真的那麼愛他,還是習慣了愛他。習慣多麼可怕,就像人需要空氣,就像魚需要水,她需要愛他。

聊了很久,止怡纔想起來應該找個新的玻璃缸把他帶來的魚放進去,她摸出了適合的魚缸,劉季林自告奮勇地把袋裡的魚往缸裡倒。

“小心點。”她叮囑,話音沒落,就聽到了他“哎呀”一聲,接着是幾聲在地板上撲騰地微響。她着急,早知道他不是個做細活的人,心疼着落地的魚,不由分說就蹲下身去摸索,“我來我來”,他按住她沒有方向的手,“快,離水時間長了就沒法活了。”她的話裡帶着焦灼,他兩手並用地想要抓住那條魚,無奈離水的金魚撲騰得厲害,魚身本又滑膩,幾次觸到竟都沒法抓牢在手。止怡在旁,聽着魚尾撲打的聲音,那無望的掙扎,一聲比一聲更弱。

劉季林額頭上都冒出了汗珠,越忙就越亂,“算了。”止怡的手忽然抓住了他,他困惑地轉身,她的手涼的可怕,“由得它去,說不定這樣也好。”他一時之間沒有說話,兩人靜默地聽着那掙扎的聲音漸漸歸於沉寂,它再也不動了。

“止怡?”他一向快樂的聲音裡也有擔憂。

“沒事,我沒事。”她搖頭,手還抓在他的臂上,試着用一個微笑來安撫他的疑惑,卻毫無預兆地,無聲痛哭。

劉季林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她,這可憐的女孩,他怕驚動了她的父母難以解釋,只得笨拙地輕拍她的背,任她流淚。直到她終於平息,他才服着她坐了起來,猶豫着,但是還是拿出了來的時候就帶着的一本雜誌,止怡看不見,但他看得清清楚楚,這本國內著名的男性精品週刊的封面人物,美麗得鋒芒畢露的女子似笑非笑,一雙鳳眼似是無情,偏又引人遐思,雜誌的下角是一行顯著的文字――《顧止安的視覺盛宴》,翻開內頁,除了大版的人物圖片外,還有着詳細的文字介紹,有“國內新銳油畫家顧止安的各人畫展近期舉辦,業內外人士關注者衆”這樣中規中矩的文字,也不乏“她的畫是美妙的藝術,她則是上帝的藝術”之類聳動的標題,當然,更多的的是“神秘富商狂追不捨,千金珠寶難買佳人一笑”之類的八卦。

他一字一句地念,止怡靜靜地聽。最後,她問他要過雜誌,按照他說的位置,用手指輕觸着止安的照片,精裝的銅版紙,光滑中帶着涼意,止安,她的妹妹。

“他知道嗎?”

劉季林愣了一下,馬上反應歸來,“不,我還沒告訴他,他很少看這樣的雜誌。”

“是嗎。”止怡的手沒有從雜誌上離開,然後,在劉季林的注視下,她擡起手,將巨幅的雜誌封面硬生生撕下,然後費力地一點一點,撕至粉碎。

紀廷晚上回家吃飯,他們家單獨吃飯的時候一向崇尚食不言,寢不語,因此一向俱是各自默默地用餐。忽然之間,徐淑雲嘆了一聲,紀廷和父親對望了一眼,都看到對方眼裡的詫異,於是他放下碗,“媽,怎麼了?”

“今天下午我出去買點東西,在學校門口遇上了你汪阿姨,順口問了一句止怡最近怎麼樣,她眼眶都紅了,說是前段時間親戚給介紹了一個不錯的對象,男方對止怡挺滿意的,她也去見了一次,你汪阿姨勸她緣分來了不要錯過,她索性說,她這輩子是誰也不嫁了。多好的一個孩子,怎麼就這樣可惜……”

紀廷不語,繼續吃飯,過了一會,還是迴避不了母親擔憂的眼神,“媽,您究竟想說什麼?”

徐淑雲說,“兒子,媽也不是干涉你的事。只不過,你汪阿姨嘴上沒說什麼,止怡那邊到底怎麼回事,我們都心知肚明,你也不小了,我就不明白了,你們明明從小那麼投緣,爲什麼就偏偏走不到一塊,難道你一輩子就這麼耗下去……”

“別說了,媽。”紀廷淡淡地沒有什麼表情,徐淑雲忽然覺得,爲什麼過去她從來沒有覺得兒子慣來溫潤的神態後面是那麼漠然。“止怡有權決定她自己的未來該怎麼走。至於我,我只能說,感情的事並不一定非此即彼,沒錯,我和止怡感情一直不錯,正因爲這樣,我更不能耽誤她。我這麼大的人了,心裡有數,您別操心。”

“我怎麼能不操心,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子……”徐淑雲搖頭。

紀培文拍了拍妻子的手,“吃飯吧,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相信紀廷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徐淑雲這才罷了。

紀廷笑着給媽媽夾菜,再低頭吃飯時,味如嚼蠟。媽媽說的這件事其實他已經從劉季林那裡聽說,他沒有告訴媽媽,其實這段時間以來,止怡不時會來找他,給他打電話的次數也多了起來。前幾天他剛下班,就接到她的電話,說是她想去美髮店洗頭髮,但是她家往美髮店的那條路現在正在路面改造,她一個人去不了,正好家裡父母都沒時間,問他有沒有空,想麻煩他送她去。

開始的時候紀廷有些爲難的,但是想到她眼睛不方便,的確需要人照顧,既然她都給他打了電話,就算是出於對鄰家妹妹的關照,也不便拒絕,所以就陪了她去。

他沒想到女孩子護理頭髮需要那麼長的時間,又是洗髮又是焗營養油,末了還需要修剪,他在旁一等竟然就是兩個多小時,還好他一向是個有耐心的人。一切完畢之後,他走到止怡身邊,問,“好了嗎,止怡,我送你回家?”

止怡還坐在鏡子,她把頭轉向紀廷的方向淺淺地笑,“好看嗎?”

他怔了一下才知道她指的是她的頭髮。止怡的頭髮一直很漂亮,她也一直很愛惜這把秀髮,不燙不染,自然垂直黑亮地披泄在身後,襯着她白生生的一張素淨清秀的面龐,別有一番楚楚動人。

“挺好的。”他說。不期然在面前的鏡子裡看到她閃過失望的神情,他知道這不時她想要的答案,心裡也有一絲難過,但他不能給她錯覺,哪怕只是一點,那隻會更耽誤了她。

止怡低頭,髮絲垂了下來,半掩住臉,聲如蚊吟“你不喜歡。”

“沒有呀,我真的覺得挺好的,不過我是外行,也說不出什麼。”他笑着說。

“是嗎?”她這才淡去了鬱郁的神色,嘴角帶笑,“你說我要是剪短了頭髮會不會好看?”

“嗯……應該也挺好吧,不過現在這樣也不錯。”紀廷只得含糊其辭。“止怡,回去吧。”

她沒有說什麼,乖乖地讓他送回去。

後來類似的事情還有過幾回,不過大多數的時候他都很抱歉地說是醫院有事,然後打電話給劉季林,其實劉季林何嘗不時玲瓏心肝的一個人,其中的總總他也瞭然,只不過按下不提。

本來紀廷心想,只要他不動聲色地淡處理,止怡也會慢慢明白,事情便會慢慢地過去,沒想到飯桌上媽媽就提起這件事,心裡也是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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