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好人
老林全名叫林輝軍，大家平都叫他老林，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叫什麼。老林剛過四十歲，清水劉莊人，家裡有三口人，老母親和老婆，就是沒孩子。因爲沒孩子，老林自卑得很，總覺得矮人一截。清水這地方，對於老林這個年紀的人來說，沒孩子是大事。
應三兒之約，中午一下班，老林就騎車往三兒家趕。三兒早坐客廳裡等老林了。老林進門坐下之後，三兒給老林點了支菸。老林打量了一下屋子問：“善良還沒來呀？”三兒盯着老林問：“我請你吃飯，爲什麼要叫善良哪？”老林不安地笑笑。三兒又說：“昨天善良請我吃飯，也沒叫你呀。”老林捏着煙，不說話了。三兒再說：“對了，老林，你還沒請我跟善良到你家吃過飯呢。”老林猶豫了一下，無趣地搖搖頭：“我那家，有什麼可去的？”
“你這人哪，”三兒冷笑一下，“就一點不好，太見外。”
老林擡眼看着三兒。三兒又盯着老林問：“你那家怎麼了？不就是沒孩子嗎？沒孩子就不過日子了？”老林嘆了口氣。三兒接着問：“你說噢，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別人看得起你嗎？”老林搖搖頭：“三兒，你不懂的。”三兒抽了口煙：“我怎麼不懂了？我知道，你家跟我家一樣，也是外來戶。劉莊就你一家姓林，兩家，還有你叔。我還聽人說，那些年你老跟你老婆打架，最後一查，沒孩子還是你的原因。”老林點點頭。三兒又說：“你老婆不嫌你就行，你管別人幹嘛？再說了，誰沒事天天把這破事掛嘴上哪？你又不是大明星。”
紅姑拿來酒瓶、酒杯和筷子。三兒接過酒瓶：“我陪你喝一杯。”老林搶過酒瓶：“你喝啤酒吧，我自己喝就行。”三兒點點頭。紅姑說：“我一會就拿來，冰鎮的吧？”
飯菜端上來後，紅姑自覺地回房間吃飯去了，小西跟小麗也跟了過去。
二嬸端碗坐了下來，問老林：“你老婆姓陳吧？”老林點點頭：“我岳父父親跟三兒爺爺一輩人，照算她跟三兒一輩。”三兒舉起啤酒杯：“這麼說我們兩家還是親戚，我得叫你姐夫纔對，以後就見外了。”老林生硬地笑笑，端起杯子吱了一口。三兒喝了一大口。”
“同橋過路都是緣，”三兒放下杯子，“我們還天天在一起，又是親戚，緣份不淺。我不怎麼到廠裡去，去多了不好，監工一樣。平時有事直接跟我說。就比如添機器，何必叫紅姑帶話呢？善良就不見外，對的錯的都說，這樣纔好。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
老林點了點頭。三兒又說：“我姐在家種田吧？下回招人叫她過來。”老林懷疑地擡眼看着三兒。三兒鼓勵道：“你自己跟善良說，別說是我說的。你跟善良不是好朋友嗎？善良也不是外人。”老林又點點頭。三兒又說：“我閱歷不多，難免做事毛糙，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別計
較就行。都不見外，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廠才辦得好，廠好都有日子過。”
“三兒，”老林端起杯子說，“你就看着吧，我賣給廠裡了。”
“言過了，言過了。”三兒舉杯碰了一下老林的杯子，“老林，廠是謀生的工具，不是牢房，上班的目的是爲家裡過上好日子，不用你賣身，不見外就看得起我了。買機器的事你跟善良商量，合適就買。你說得對，機器差點沒事，花錢少不說，一臺機器還能招三個人，那三兒個就不用出去打工了，還能照顧家小。清水就是廠太少了，沒處就業，人都跑出去給人賣命了。”老林深有感觸地點點頭，又碰了一下三兒的杯子：“三兒，你是好人。”
“你也是好人。”三兒又喝了一大口啤酒，“我們都是好人。”
老林放開了，話也多了起來。二嬸把話頭又扯回到生育的問題上，跟老林說：“我看電視上說有試管嬰兒，不行你去試試。”老林搖搖頭：“三兒，二嬸，跟你們不說假話。前幾年我跟小陳去過，說是打工，其實爲治我這病。治不好。去年才把借我叔的錢還了，都是治病花錯的債。試管嬰兒也想過，沒錢。算了，沒孩子就沒孩子。還是三兒說得對，她不嫌我就行了。”二嬸同情地說：“叫三兒借給你。”老林又搖搖頭：“不是一點，兩三萬呢。”
“我你借三萬，”三兒給老林遞了顆煙，“想去就告訴我。”
老林又懷疑地看着三兒。三兒給老林遞過火：“叫我姐把身體養好點再去。放心，我不是地主老財，不會催你還錢的。等你們去了，等我姐上班了，有餘錢再還。”老林顫抖地抽了口煙，眼睛紅了，撐撐眼皮說：“二嬸，三兒，我要是有孩子了，我叫他姓陳。”
“錯了，姓林！”三兒說，“跟你說了，不見外就不行嗎？”
下午下班的時候，老林看徐善良還站廠辦公室門口看着，就推車走了過去。徐善良笑着問老林：“中午在三兒家吃飯吧？”老林支好車，跟徐善良說：“進去，進去坐會兒。”
進屋坐下後，老林跟徐善良講了中午的事，之後又說：“我這人還是運氣好，遇到兩個恩人，你一個，三兒一個。不是你把我拽到塑料廠，我就打工去了，跟三兒也就是熟人。不是三兒，我就想着，把這輩混完算了。”徐善良不屑：“什麼恩人恩人？你這人也是，不生孩子就不生孩子唄，抱養一個總行吧？”老林搖搖頭：“哎呀，以前我就是想不開。”
“說別的事吧。”徐善良說，“三兒昨天說，他想買高崗。”
老林意外地看着徐善良。徐善良問老林：“高崗種草種樹行嗎？”老林眨眨眼：“種草肯定不行，想法子種樹還差不多，大苗移栽應該可以。三兒是說種風景樹吧？賣城裡去。哪天我去問問吧。我以前在大田上班的時候，廠邊上有個小林場，種風景樹送高陽去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