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形微微頓住，唐畫白皙的手指也停了下來。
他扭頭看向城內，百姓聚攏，更遠處，城內還有百姓陸陸續續匯聚前來。
只是一眼。
只是唐畫扭頭看向城內百姓的那一眼。
他的眼角，便滑落兩滴淚珠。
淚珠，滴落在鴛鴦瑟上，發出來更加悲泣的聲音。
數十萬百姓依舊默不作聲，卻在他淚珠滑落的瞬間，緩緩跪拜下去。
天空中。
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飄起了雪花。
雪花灑落，初而零零碎碎，忽然卻如鵝毛一般。
我被這一幕深深打動了。
礊城內的百姓，深愛着唐畫。
唐畫素衣淡薄，原本是至高無上的尊者，身份何等高貴，卻過着普通百姓的生活。
他爲了不讓百姓遭遇戰亂，爲了不讓百姓爲戰亂擔心，所以讓林志憶的手下進城之前全部換上百姓的衣服，這看似一個輕微的舉動，卻凝聚了他對礊城百姓全部的愛。
他愛民，他愛我，我的鼻子酸酸的，他爲我放棄了礊城，也爲百姓放棄了礊城。
這一次，他沒有放棄我，也沒有放棄自己的百姓。
雖然礊城不再屬於他，但我知道，他不僅僅攻佔了我內心的一座城池，更攻佔了數十萬百姓內心中的城池。
城，只有一座，他卻萬衆歸心。
雪下的更大了。
唐畫扭頭，似乎不忍心看到城內跪拜的百姓。
他的聲音略顯沙啞，我看到他肩膀上的傷原本好得差不多了，此刻卻不知道爲何，再次緩緩流出鮮血。
我上前，他卻做了個讓我停止的手勢。
“我的心願你已經知道，你換上了羅衫的衣服，可我知道，你是羅小柯，你不是羅衫又如何呢，我真是傻。”
他的話，有些亂，可我聽懂了。
我強忍住眼淚，嘴角浮現一抹溫柔的笑意。
我說：“唐畫，彈奏吧，這一刻，我是你的羅衫。”
他身軀一震，忽然笑了。
他深深的盯着我，那一雙桃花眼中蓄滿了淚水，他的眸子，迷離，迷離的讓我忍不住想要抱住他。
可我最終沒有抱他，我知道，現在這一刻，即便是我們相隔半米，可我們卻貼的最近，最近。
他雙手撫琴，白鴿跳躍，跳躍出淡淡的憂鬱和哀愁。
可我隱約從他的琴聲中聽出來一絲歡愉，他的內心深處，有一絲東西在復甦。
我舞動起來，紫衫揮動，我感覺自己像是翩躚的仙子一樣，那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也像極了一片片滑落的梨花花瓣。
琴聲不斷，我起舞，酣暢淋漓，渾身都很舒服。
他也好像很久沒有這麼舒暢過了，很
享受的端坐在那裡，白皙的手指那麼迷人，他的嘴角揚起來一抹笑意，他看我的眼神，深邃，迷濛。
一曲終了。
他的眼淚再次滑落。
我緩緩落地，站在他的那面。
我知道，這一幕將永遠定格，定格在我們兩個人的心中，定格在萬千礊城百姓的心中。
他緩緩站起來，走到我的面前。
他忽然沒有沒鬧的說：“不，你是羅小柯。”
我微愣，他卻神秘一笑，笑的很開心的樣子。
我隱約懂了，他找到了某些東西。
自從上次羅衫墓一別之後，他一直憂鬱，但現在，他找到了心裡失去的東西，所以他纔會笑的這麼開心。
只是，他對我笑了後，臉上的笑意忽然就收了起來。
他轉身面對着礊城外，他似乎很害怕再去看城內。
我說：“唐畫，你讓城內叩拜的百姓起身吧，下雪了，天很冷。”
他說：“不用。”
我微愣。
他又說：“我愛百姓，所以我知道不用，我讓他們起身，是對他們的侮辱。”
我忽然感覺他的用意好深好深。
他總是想的比我多很多，總是想的比我深很多。
他愛百姓，卻十分坦然的承受了他們的跪拜。
而他又不忍心去看。
這看似矛盾，卻再次讓我動容，我想，唐畫的心思細膩到了極致，輕柔到了極致。
莫名的，我哀怨的嘆息了一聲，他，並未失去礊城，從來都沒有過。
他再次開口。
“羅小柯，我走了，我們還會再見面。”
我忽然緊張了起來。
“你去哪裡，去暗神殿嗎？你說過，今晚上要守着礊城的，你爲什麼這麼着急走。”我問道。
他說：“因爲下雪了。”
我不懂。卻忽然又懂了。
我忍不住上前，抓住他的胳膊。
我好想吻他，吻他的眼睛。
我第一次鼓起勇氣說：“唐畫，你回過頭來。”
他沒有迴應，將鴛鴦瑟抱在懷中。
我說：“你回過頭來，我有東西送給你。”
他還是沒有回頭。
我走到他的面前，義無反顧，我的脣，落在了他的眼眸上，他長長的睫毛，十分柔軟。
他顫抖了一下。
卻後退。
我深深的凝視着他說：“唐畫，我從來都沒有主動吻過你，可我知道我欠你太多。不，我不欠你的，我應該像你承受了百姓的跪拜一樣，承受你對我的付出，但是，我卻像是你一樣，不敢‘轉身’，你懂嗎？”
他盯着我，說：“我懂。”
我點頭。
他擡頭看
了看灑落下的鵝毛大雪，白皙的手伸出去，接了一片雪花，他的手上沒有溫度，雪花像是梨花一樣躺在他光潔白皙的掌心內。
繼而，他不在猶豫。縱身朝着礊城城下一躍。
“羅衫的衣服，從現在開始屬於你。”他的聲音飄回來。
我忽然就忍不住眼淚哭了。
他的身影，眨眼間消失不見，好似一縷光線消失在了黑夜中。
我蹲在城牆上，忍不住哭泣。
我安慰自己，羅小柯，你不應該哭，他說了還會相見，你爲什麼要哭，你怎麼這麼不爭氣。
可我還是忍不住。
我仰頭，雪花灑落在我的臉上，一片片，融化。
我忽然好想看到，每一片灑落而下的雪花中，都像是有羅衫在起舞的影子，雪花中羅衫的笑意，那麼美，美的讓人想哭。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止住眼淚，緩緩站起看向城內。
城內百姓依舊跪拜在那裡，而這時，我卻驚訝的發現，地面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有鮮血在流動。
我錯愕，趴在城牆上，卻發現，城牆內部，不斷有鮮血滲漏出來。
我感覺心很疼很疼。
唐畫走了，百姓跪拜不動，一個個身上落滿了雪花，像是一個個雪人，而即便是礊城城牆，似乎也被感動了，城牆泣血。
我忍不住嘆息一聲，站在那裡，再也不動。
時間在走，時間在流，我身上落滿了血，城牆一直泣血，那跪拜的數十萬百姓依舊一動不動。
直到次日清晨，遠處傳來雞鳴，我纔回過神來。
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數十萬百姓叩拜在城牆內一夜，這一夜，礊城上下，真的無人入眠。
我輕聲說道：“他走了，你們不要在跪拜了，他還會回來的，你們要相信他。”
百姓們默不作聲，卻聽到了我的話，緩緩起身，一個個雪人，轉身，陸陸續續的離開了。
等到最後一個百姓離開，我朝着城牆下面走去。
而剛走到城牆下，卻看到羅玄抱着肩膀站在那裡。
我微愣，問他：“羅玄，你怎麼在這裡？”
羅玄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說：“我當然要守在這裡保護我的妹妹。”
我心臟顫抖了下，難道昨晚上我和唐畫之間的事情，他都看到了嗎？
可我沒有臉紅，即便是看到了又如何。
我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是滿足了唐畫跟我合奏瀟湘曲的心願也沒什麼，即便是我主動吻了唐畫，我也不後悔。
羅玄拍了拍身上的雪，說：“走吧，林志憶還在礊城內殿等你呢。他，也一夜未眠。”
我心裡咯噔一下。
他知道我在這裡，卻讓羅玄來保護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