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六 路口 下
這一日東海海面風和日麗,一望成裡,碧藍的海面上漾着層層鱗鱗的波瀾,如灑了一海的碎金。
平和的海面上忽然涌起一朵小小的浪花,浪高一丈,驚得三四尾游魚躍出水面,然後復又恢復了平靜。
“兩個無恥小賊,你們給本將軍等着,且待本將軍苦修三年,然後必要殺上道德宗,與你們再決一生死,以雪今日之恥,你們給我記好了,本將軍姓封名……”
只聽得啪的一聲,封易一番復仇雪恥的長篇大論還未說完,就被一大團海草結結實實地堵了回去,紀若塵還覺得不夠,又在他嘴裡補上了一團海草,然後取出仙劍赤瑩,以劍柄用力在海草上捅了幾下,將海草塞得結結實實,一直填到了封易的喉嚨深處纔算罷休。
紀若塵再用一道絲索在封易嘴上捆了一圈,這樣無論如何他也吐不出海草,這才拍了拍封易的臉,笑道:“封大將軍好好休息,我們就不多打擾了!”
封易圓睜雙眼,怒火熊熊,卻苦於滿嘴海草,半個字都吐不出來,只能依依呀呀,再大的威勢也蕩然無存。
看着封易血紅的雙眼,紀若塵好不容易纔壓下了一劍斬去他頭顱的衝動,與顧清攜手離去。
此地乃是東海海底一道大裂縫的最深處,封易連同五名海將、三十水卒都被捆在一起,綁成了一個大球,在這方面,倒真是實現了兵將如一,封易待遇優厚些,被捆在了魚球頂上。
這一顆大球被一根細絲索固定在海底一塊巨礁上,在海中隨波逐流,飄飄蕩蕩,就似一顆巨型海草,所有的海將水卒均被顧清下了禁制,一身真元提不起半分,手足無力,封易身有海族水統,體質特殊,對他下的禁制無法持久,因此他格外受了些照顧,被捆死了手足關節經脈,又堵住了嘴,這樣就算他真元恢復了一些,也無力施法掙脫束縛。
東海中軍。
采薇站在眺望塔上,迎着撲面而來的海流,凝望着茫茫大海,不知在想些什麼?騎着東海中軍營的巨鯨在馭手的驅策下,逐漸加快了速度,引領着身後的東海水軍向着水神宮進軍,水軍上下均知此戰面對的是名動天下的妖皇,且妖皇出手不再留情,因此上上下下氣氛肅穆,只有封耀有些心神不寧,每過一段時間就要詢問一下有沒有封易的消息,不論他怎麼問,回答都是封易將軍還未傳回任何訊息。
封易已出征兩天了,按理說早就應該凱旋而歸,可這東海著名的年輕勇將以及數十精銳如同一縷輕煙,就此消失在茫茫海底,再無分毫音訊。
望着黑沉沉的大海,封耀臉色慢慢地沉了下去,再等了兩個時辰,他終於按捺不住,叫過傳令兵,私下派了一小隊偵卒出去搜尋封易的行蹤。
兩天以來,那顆大魚球始終在東海海底裂縫中飄來蕩去。
紀若塵將他們捆得極死,絲毫動彈不得,而水族天性好動,片刻不動就渾身難受,他們雖是水軍中的精銳,但捆了兩天,忍耐已漸漸到了極限,海將們還算好些,水卒們可就都不安分地扭動了起來,他們每動一下,都會頂到旁邊的同僚,這一來不要緊,那些本來還能忍得住的水卒海軍被這麼一攪,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都開始發酸,再也忍耐不住,紛紛動了起來,底下這麼一動,被捆在最上方的封易也有些承受不住,他一張英俊的臉漲得通紅,鼻中嗚嗚咆哮,猛然間脖子粗了一倍有餘,咕嗵一聲將口中的海草都吞入了腹中,然後一錯鋼牙,一口咬在口中的絲索上,反覆撕咬了半天,終於這根堅韌無比的絲索給生生咬斷,也不知該歸功於一口鋼牙,還是他的滿腔怒火。
不過這麼一番折騰,也將封易二天來辛苦恢復的真元耗得一乾二淨,他仰面朝天,只餘下大口喘氣的力氣。
他身下的一名海將拍馬道:“封將軍道行果然高深,這樣都能掙脫束縛!”這名海將道行遠遜封易,所以也未享受到海草封口的好處。
封易呸的一聲,罵道:“兩名小賊無知無識,以爲本將軍只能吐出海草,他們哪想得到本將軍身具異能,能把海草給吞下去!”
封易身下海將自然馬屁如潮,然而封易想想能生吞海草似乎也不是什麼光彩的本事,也就不再接續這個話題,開始閉目收神,培養真元,準備掙脫束縛,可是身下海將們動個不休,令他心神渙散,回覆真元的速度也就格外的慢了。
就在此時,上方忽然傳來一聲冷笑:“吞口海草也算本事,真是讓人笑掉大牙,有你們這種無能屬下,紫金白玉宮離滅亡也不遠了!”
封易勃然大怒,暴喝一聲道:“什麼人膽敢對本將軍如此無禮,!”
他沒有等來回答,等來的只是一片茫茫黑暗,罩住了幾十名東海精銳捆綁而成的魚球。
東海水軍中軍營中,封耀焦急異常,儘管明天大軍就會趕到水神宮,屆時必有一場惡戰,但他心思完全不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上,正當他在房中如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時,門外突然傳來傳令兵的聲音:“封將軍,巡弋隊回來了!”
封耀精神一振,快步出屋,見所派出的巡弋隊長一臉凝重,封耀心中忽生一股寒意,那巡弋隊長在封耀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封耀立時臉色灰敗,他隨着巡弋隊長來到中軍營一角的庫房中,見地面上攤着一地的兵器盔甲,以及東海水軍的殘缺肢體,屍堆前有一張小桌,桌上擺着一個銀盤,盤中放着只膚色青灰的斷手。
斷手手背上烙着一個貝紋,正是封耀家族的紋章。
通的一聲巨響,封耀突然一拳砸在牆上,將堅硬無比的貝牆也砸出了一個大洞。
“有沒有發現那兩頭小狗崽子的行蹤!”封耀向巡弋隊長咆哮着。
那隊長承受不住封耀的怒火氣焰,嚇得後退了兩步,慌道:“對不起,封將軍,那一帶巡海隊一共只有四頭黑鯊,已經都被那兩人給殺了……”
巡弋隊長雖未明說,但封耀當然明白沒有黑鯊,根本就沒有可能在茫茫大海中再找到紀若塵與顧清的行蹤,黑鯊珍貴之極,是以東海若大一片地方也只配了四頭黑鯊。
“就是說他們已經破圍而出了,!”封耀一把抓住巡弋隊長的領子,幾乎是對着他鼻子吼道。
“是……是的!”
封耀一把將巡弋隊長推到一邊,拿起弟弟的斷手收在懷中,喝道:“傳我的令,調五十近衛,帶上三頭黑鯊隨我出征,這一回不親手拆了兩個小狗崽子的骨頭,我枉爲將軍!”
“不許去!”門口突然穿來了采薇那冰冰冷冷的聲音。
封耀死盯着采薇片刻,然後吼道:“我將軍不做了,自己去追殺他們,這總行了吧!”
采薇一橫左臂,攔住了欲奪門而出的封耀,喝道:“就算你去了,你能找到得他們嗎?”
封耀迎着采薇淡藍色的眼睛,想起了采薇當日曾要自己多派水軍,結果自己一意孤行,今日結局,其實大半是自己之過,而且采薇說的對,已經是這個時候,早就不可能追得到兇手了,一念及此,封耀滿腔熊熊怒火慢慢地熄了下去,心底哀傷再起,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可是封易他……”
采薇輕輕拍了拍封耀的肩,沉聲道:“他的仇一定會報,現在我們先要準備好與翼軒的大戰!”
封耀點了點頭,隨采薇前往中軍大廳去了。
此刻紫金白玉宮業已離開原地,掉頭北上,玄龜緩緩划水,每劃一下就會前衝百丈,一時間帶得東海海底翻江倒海,不得安寧。
龍宮之中,碧海龍皇正將一面八龍鎮海甲披在身上,而殿前白玉廣場中百名龍宮禁衛也已披掛整齊,就要護衛碧海龍皇先行前往水神宮,玄龜馱着的紫金白玉宮隨後就會趕到,龍宮中九道喚醒玉鱗龍皇的工序已完成了七道,一旦水神宮形勢危急,時刻都可將玉鱗龍皇喚醒參戰。
紫金白玉宮三位龍皇一睡就是二十四年,平常時候只會有一位龍皇醒着主持大局,若龍皇於沉睡半途中被喚醒,多少會有損道行,是以非到萬不得已,都不會喚醒沉睡中的龍皇。
碧海龍皇慢條斯里地整理着甲冑,一點也沒有爲即將到來的大戰擔憂的模樣,此時報事官一路小跑進來,將一封急件交到了碧海龍皇手上,碧海龍皇只掃了一眼就丟還給了報事官,冷笑兩聲,道:“兩個不成氣候的小傢伙跑就跑了,回頭再捉就是,采薇真是有些胡塗了,這點小事也報什麼?”
碧海龍皇話雖如此說,但面色着實陰沉了一分。
此時東海上方紅日高懸,遴遴波濤中突然冒出一朵浪花,紀若塵與顧清從海底一躍而出,兩人在東海海底着實呆了不少時日,此刻重歸海上,都是心情愉悅,此地距離岸邊不過數十里,再也不怕東海水軍糾纏。
兩人剛剛躍升出海,忽然感覺到海風中送來一道奇異的氣息。
這是驚天動地、海嘯山搖的氣息。
風先吹過,然後遠方海平線上亮起一道白線,一排海浪若一堵水牆,筆直豎着,滾滾而來,這排海浪雖然僅有一丈多高,但不知是從多遠處推送過來,且浪前的海面如此寧靜,顯然這一道大浪非是天生,乃是人爲。
紀若塵與顧清相視一望,心中同時浮起了翼軒的名字,不禁駭然,紀若塵憑空遙想,這妖皇翼軒又不知用出了何等驚天地泣鬼神的道法,才使得餘威波及到了數百里外,他輕嘆一聲,搖了搖頭,攜着顧清踏波而行,向西而去。
幾乎是同一時刻,碧海龍皇的手一抖,將身上寶甲最後一個絲絛由活結系成了死結。
騰騰騰騰,門外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報事官搶進殿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惶急地道:“稟陛下,采薇將軍發來十萬火急秘件,稱妖皇翼軒在東海大軍抵達前一刻在水神宮現身,瞬間毀去了大半水神宮,水神獸身受重傷,此刻性命垂危!”
碧海龍皇慢慢解開寶甲的絲絛,重新系好,才慢慢道了聲:“知道了,下去吧!”
紀若塵與顧清在海面上飛馳,沒用多久,海岸線就已遙遙在望,然而兩人幾乎同時停步,舉頭向天空中望去。
天湛藍且高遠,極高處飄着數縷薄雲,正由西向東而去,遠方大陸方向的天際升起一條黑線,原來是一片黑沉沉的烏雲,正急速向這方飄來。
紀若塵向天空凝望片刻,向顧清問道:“你剛纔有沒有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我們上方飛過去了!”
“嗯,非常非常的強大,只不過他們飛得實在太快,又太高太遠,我也感覺得不是很清楚!”
紀若塵又輕嘆一聲,道:“這世上的高人真是太多了,唉!走吧!先回山再說!”
顧清點了點頭,隨着紀若塵繼續西行。
“報!”一聲尖銳的顫音在紫金白玉宮中迴盪,宮內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因爲這獨特的聲音正是報事官所發。
報事官此時顯然也豁了出去,精神煥發,神采飛揚,一路飛奔到碧海宮,也不打招呼,直接衝了進去,他一進門就叫道:“啓稟龍皇,有身份不明的修道士侵入地炎裂谷,裂谷周圍八十里內所有哨探都同時失去了消息!”
報事官一句話叫完,纔看到碧海龍皇半彎着腰,保持着撿東西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看着他,他的龍皇頭盔滾落在手邊。
“完了!”碧海龍皇問道。
“完了!”
“完了就下去吧!”碧海龍皇撿起了頭盔,揮了揮手,報事官行了一禮,轉身大步出殿。
那報事官幾乎剛出殿門,在百名龍宮禁衛的注視下忽然打了個轉,又衝回到碧海殿中,凡任龍宮報事官者均具異能,靈力要異常豐沛,這樣分散在東海各地的傳訊官才能以秘法將訊息傳送給他,由他來報知龍皇,因此這報事官也不是誰都能當的。
“報!”報事官獨特的聲音再一次迴盪在紫金白玉宮。
噹的一聲,碧海龍皇手中金盔落地。
“陛下大喜!”報事官的聲音格外高了些:“方纔前線傳來急訊,地炎裂谷中生機全無,那羣修士已然離去,此刻不知去向!”
砰的一聲,碧海龍皇一拳砸碎了血珊瑚寶椅,將這一心報喜的報事官嚇了一大跳。
碧海龍皇深吸一口氣,猛然咆哮道:“一個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都把這若大的東海當成了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