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吳本草並沒真的死掉,以白髮人的通天道行,救醒他也不費力。磅礴的真氣入體後,他緩緩睜開眼睛,神智恢復清醒。
他臉色蒼白,知道自己在鬼門關走這一遭後,已經消除白髮人的殺意,氣息虛弱地道:“情深不壽,給你做魚湯的那人,想必是你摯愛的女子吧?”
白髮人眉頭一皺,走到桌旁,看着那個喝乾的湯碗,冷冷道:“你剛纔出言激怒我,已經死過一次,怎麼不知悔改,還敢口無遮攔,難道比我更想死?”
吳本草咳嗽數聲,答道:“你若是不講道理的人,無論我說什麼,都沒有意義,註定難逃一死。反過來,如果你還有良心,就明白我是無辜的,不該慘遭毒手。”
說穿了,他是砧板上的魚肉,打不過白髮人,就只能任由對方宰割。與其跪地求饒,苟且偷生,他寧願更有骨氣點,用一劑猛藥來刺激白髮人,或許能喚醒這人蒙塵的內心。
他猜得到,做魚湯那人是白髮人的心結,也是化解危機的鑰匙。
白髮人沉默良久,問道:“你最後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吳本草想了想,說道:“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因爲何事心死,作爲一名廚師,我只知道,凡是用心烹飪美食的人,都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勞動,爲食用者帶去幸福和快樂。”
經過剛纔的劇變後,他的心境變得開朗,不再像一開始那樣心驚膽戰,而是涌起一股生死度外的豁達感,彷彿只要把道理說清楚,即便被暴徒殺害,也能坦然赴死。
“我猜,那個願意爲你燉魚湯的人,如果她做得很美味,那一定是飽含真愛和熱情燉出來的,她希望你能在喝湯的時候,感受到溫暖,感受到她的陪伴,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他侃侃而談。
白髮人背對着他,一言不發,淚流滿面。
“我還太年輕,沒經歷過多少風雨,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來。有位前輩曾跟我說,生活大於修行,我想,那個爲你燉湯的人,她最大的心願不會是盼你天下無敵,而是希望你能幸福地生活。”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老城主章俊,因爲痛失親人而抱憾終生,那天離開時的落寞身影,跟眼前這個白髮人何其相似。
兩位都是修爲高深,卻都被往事折磨,痛不欲生,如果他把章俊的感悟搬出來,或許能說到關鍵上,對這白髮人有所啓發。
“如果真的愛一個人,就應該滿足對方的心願,不要讓她失望。如果她也深愛你,想帶給你幸福,那麼,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最起碼,對得起那些她曾親手熬過的魚湯……”
心靈雞湯適可而止,說完這些後,他閉上眼睛,自己也有所觸動。
白髮人跌坐在椅子上,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失聲痛哭出來。
吳本草根據諸多細節,冒險試出白髮人的心結所在,便以魚湯爲切入口,結合自己作爲廚師的感悟,再輔以章俊的教誨,句句說到他的心坎裡,如春風細雨,觸動衷腸。
他早生華髮,身上的傷早已痊癒,卻遲遲不肯醒。他求生不能,求死卻又不得。只因聞到魚湯的香氣,他便悄然醒來,喝湯之時泣不成聲,分明是睹物思人,飽含對故人的想念。
想,又不敢想,承受不住煎熬,便只能逃避。
他哭得肝腸寸斷,何嘗不是天涯斷腸人。
他伏在桌上,慟哭了整整一夜。
天亮時,他嗓子沙啞,再也哭不出聲。
吳本草躺在牀上,聽了一夜哭聲,身體逐漸恢復過來。他不管白髮人的反應,走出臥室,一個時辰後又回來,手上端着碗魚湯。
還是六眼飛魚。
“喝吧!喝完之後,你還是得鼓起勇氣,面對新的生活。”
他輕嘆一聲,腹誹着,梁靜茹果然沒唱錯,愛真的需要勇氣。
白髮人眼眸紅腫,微微失神片刻,端起碗開始喝湯,神情比半夜時還要專注認真。
不是怕被魚刺卡着,而是更認真地活下去。
爲了那個永遠活在心裡的人。
放下碗後,他抹了抹嘴,看着吳本草,“想聽我的故事麼?”
吳本草搖頭,“不想。”
他只想儘快把對方打發走,不願多看這尊凶神一眼。
白髮人恍若未聞,自顧說道:“我十八歲那年,出城打獵,遭到仇敵伏擊,身負重傷。逃遁之中,幸虧被一家農戶藏起來,我才化險爲夷。她就是農戶的女兒,我記得很清楚,那年才她十三……”
吳本草默默聽着,心說,那姑娘跟小艾同歲啊。
“當時我傷勢很重,沒法立即回城,只能先在她家暫住療養。爲了給我滋補身體,她每天都給我燉魚湯,就是這種六眼飛魚……”
他停下來,回憶着當年的情景,臉上浮現出幸福滿足的神情。
吳本草對此沒有多少感慨,兩世爲人的他,聽過無數浪漫動人的愛情故事,相比之下,白髮人和農戶女兒的邂逅,算不了什麼。
片刻後,白髮人繼續說道:“我倆日久生情,我傷愈剛回城,便把她迎娶進門。她當上家裡的女主人後,並不習慣過養尊處優的生活,仍堅持每天下廚,給我燉一碗六眼飛魚,等我回家後喝。”
吳本草忍不住插話,“你家裡很有錢?”
白髮人無視了他的問題,苦澀道:“我知道,她之所以執著於給我燉湯,是怕我移情別戀,在外面沾花惹草,冷落了她,想拿魚湯拴住我的胃口,讓我不斷溫習當年的那段甜蜜回憶。
其實她不知道,雖然她每次做都很認真,但湯的味道並不合我的胃口。我很愛吃鹹的東西,她卻總是少放鹽……我深愛她,不是因爲她做的湯,更不是因爲她救過我。”
他瞳孔顫抖着,再次有了淚光,痛苦地道:“我愛她,僅僅因爲她是她啊!就算她做的魚湯再難喝,我也會充滿幸福地喝下去。就算她不做魚湯等着我,我的心也永遠不會變!”
吳本草無言以對。
白髮人強忍着淚水,喉結聳動,喑啞地道:“但我畢竟是一家之主,掌握着整個家族的命運,不可能像普通丈夫那樣,天天陪在她身邊。我得刻苦修行,得在外闖蕩,把家族的榮辱利益扛在肩上。
我知道,她每天都燉好湯,在家裡等着我,但我回不去。我對她的愛從沒變過,但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別無選擇。這幾年我一直在外地忙碌,不久前忽然收到家裡傳信,說她跟一個僕人私奔了!
我腦袋嗡的一下,當時就暈厥過去,醒來後火速返回老家。趕到家裡時,族老們已經將她處死。我悲痛欲絕,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翻查她的遺物時,竟然發現了她提前寫好的遺書!”
說到這裡時,白髮人攥着拳頭,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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