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正國發了瘋似的往外奔, 甩開一切雜音,避開所有的人,在偌大的藝高校園內不斷搜索着凌星遲的身影。
眼前掠過一個個和凌星遲相處的片斷, 尷尬的、丟臉的、難堪的、心動的, 全都鮮活的鋪陳在眼前, 一齊刺痛着他的心。
在這個學校他唯一信任、眷戀的人, 怎麼會是從頭到尾欺騙他最徹底的人?
他不相信, 凌星遲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什麼試鏡、演戲。他不相信凌星遲對他所展現的一切都是裝的。他怎麼能夠相信……那個不管別人對她說什麼、做什麼,仍然緊緊跟隨他,大膽到敢當着全校師生的面親他的凌星遲, 從頭至尾都是一個她希望讓別人看到的假象?
不可能!什麼樣的人會做這麼瘋狂的事情?
凌星遲絕對不可能是那樣的人!她只是一個被人排擠、神經粗大的二次元女罷了!
她做這一切都是自發的,不是帶有目的性的!她不是個會帶有目的性去做某件事的人啊!
田正國在心底發了瘋似的說服自己要相信凌星遲, 但他沒有發現的是, 自己渾身已經被汗水浸透了。哪怕是剛出道那年生日被哥哥們和導演一起聯手設計, 所有人都來責怪他跳舞出錯拖累全組的時候他都沒有這麼怕過。
田正國找了課室、找了操場、找了凌星遲經常去的噴泉池邊,也找了圖書館, 可是都沒有見到凌星遲的人影。
田正國停下來,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汗珠從額頭上滴落下來,幾乎流進眼睛裡。
田正國掏出手機,正準備給凌星遲打過去, 擡眼卻瞥到了一扇窗戶邊, 金憲鍾背對着窗外抱胸站着。那裡似乎是教師辦公室的位置。
田正國垂下了右手, 腦子裡迴響起那支錄音裡的另一個男聲。
是啊, 那個聲音不是金憲鍾老師是誰?也只有他會和試鏡扯上關係。
田正國轉身, 朝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辦公室內,金憲鐘頭疼的看着低頭坐在一邊的凌星遲, 好半晌才道,“這件事情我會拜託凌會長幫忙,讓他把這件事情壓下去,你和田正國之間的牽扯,就到此爲止吧!我會兌現我的承諾,讓你來演女一號,但是你得答應我,從今往後什麼事都得聽我的,不能像今天這樣這麼魯莽,否則不管你是不是我徒弟,我都會放棄你的,你聽明白了沒有?”
凌星遲呆呆的坐在椅子上,靈魂彷彿被抽走了一般,即使聽到金憲鍾答應兌現承諾也沒有絲毫反應。
金憲鍾嘆了口氣,剛想說什麼,門外就傳來了一陣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金憲鍾頓了兩秒才問,“誰啊?”
門外久久沒有迴應,金憲鍾狐疑的走過去,把門打開了一條縫。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門外站的居然是田正國。
“你……”金憲鍾吃驚的發出了一個音節。
田正國平靜的問,“包飯是不是在裡面?”
“包飯?”
“凌星遲。”
金憲鍾條件反射地朝屋內看了一眼,田正國見狀,直接推開門闖了進去。果然一眼就對上了凌星遲的視線。
凌星遲站起身,靜默的看着他,雙眼似包含了千言萬語。
一開始,兩人誰都不說話,只是沉默的對視着。不知過了多久,田正國好像已經審視夠了,終於率先打破沉默。“我只問你一件事,”田正國直直地看着凌星遲的眼睛,“一直以來,你有沒有騙過我?”
金憲鍾一驚,擡頭看向了他。
凌星遲的手指瞬間瑟縮了一下,但表情卻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變動。
“回答我!”田正國大聲喝道。
金憲鍾擔憂的目光轉向凌星遲,這兩人之間的事,不是他可以插進去的。
凌星遲眼眶慢慢泛紅,卻強忍着沒有流出淚來。好半晌她才聲音嘶啞的問,“你想聽我說什麼?你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真相……”田正國也溼了眼眶。
“騙過……”凌星遲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
田正國失望的閉上眼,眼淚掉出了眼眶。
“騙了我什麼?”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問。
“騙你……是你的粉絲……”凌星遲捏緊拳頭,眼淚不停的掉落在地板上。
“……爲什麼?”
“因爲……只有……讓你相信……我纔可以……通過金憲鍾老師的要求……去演女一號……”凌星遲抽噎着斷斷續續的說完。
金憲鍾終於聽不下去,摔門出去了。
田正國靜了半晌才道,“所以……從我見你的第一眼開始,你就在演戲?”
凌星遲肩膀顫抖得更加厲害。
“後來所有的一切,也全部都是在演戲?”田正國擡高了尾音,“包括剛剛你在臺上親我,也只是你爲了能演女一號耍的小把戲?”
田正國氣極反笑,“哇~我都不知道包飯你是這麼厲害的人,演技真的太好了!我完全沒有看出來,還傻傻的以爲你是真的很喜歡我呢。”
“別說了……”凌星遲低低地吐出一句。
然而心痛得像被火在炙烤似的田正國怎麼可能聽得進去?
“所以那時候你才說叫我忍耐一陣啊,原來是這樣啊,只要等你利用完我達到目的之後,你就不會再纏着我了是嗎?對於你來說我就是個道具,就是個傻瓜是嗎!”田正國拿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玻璃杯碎了滿地,碎片飛到了凌星遲腳下。
“欺騙別人很好玩嗎?看我爲了你心軟愧疚,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你是不是在心裡想着這個傻瓜都沒看出來你在演戲,還傻乎乎的把你當成朋友?!你全身上下有一處地方是真的嗎?是不是連你二次元的性格都是假的?都是在演給別人看,把別人當成猴子一樣,而你就在背地裡取笑他們的無知!”
凌星遲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那顆支離破碎的心臟還可以爲另一個人痛成這樣。
誠然田正國說得一點沒錯,她沒什麼好委屈的,可是心底裡卻有一道聲音在逼迫她反駁“不是的!不是的!”
她想說不是的,可是卻找不到理由來這麼說。
田正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眼睛緊緊地盯着面前這人。心裡祈禱着,拜託,隨便說點什麼,說你不是這樣的啊!
凌星遲擡起淚痕斑斑的小臉,聲音沙啞的道,“你說得沒錯,我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是真的,包括性格也是假的。我騙了你,騙了所有人,我把你們都當成白癡,當成我提高演技水平的鍛金石。我一點都不傻,也一點都不好欺負。我不需要任何人保護,我根本不怕死!我每天在學校只吃包飯是因爲我想保持身材,我的眼睛根本就不需要戴眼鏡,我是故意留這麼長的劉海、故意不花心思打扮自己,我就是想你們每個人都離得我遠遠的!我討厭你們那個圈子的所有人,如果不是金憲鍾老師要我假扮你的狂飯,我根本不會正眼看你一眼!你對我好,你以爲我很感激你嗎?你錯了,我煩得要命!我巴不得任務早點結束好跟你攤牌,讓你像現在這樣站在我面前發現自己就是個白癡!”
話音一落,屋子裡靜悄悄的。彷彿突然被人按下了靜音鍵。
田正國不敢置信的看着凌星遲,眼睛裡溢滿的是無法言喻的驚痛。過了好久,他忽然轉身奪門而逃。
他走後,凌星遲跌坐在地上,抱着頭從喉嚨間擠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吼,眼淚不要命地往下掉。
被田正國摔碎的玻璃碎片就散在她腳邊,彷彿有一股魔力般吸引着她的注意。凌星遲看着,長久的看着,慢慢地伸出手去,拾起了其中一塊,往手臂上緩緩移動。
一直守在屋外,直到田正國挾着一身情緒離開,才擔心地進來看看的金憲鐘被凌星遲這一舉動給嚇到了。他連忙奔過去奪走了凌星遲手裡的玻璃碎片,怒氣衝衝地斥道,“你幹什麼?你是不是瘋了!”
還差一點,還差一點她就劃破自己的皮膚了!要不是他恰好進來看見,她還打算自殘嗎?
“凌星遲,你真是越來越長進了!你覺得你這樣隨意的踐踏你自己誰會替你心疼?你是缺胳膊了還是少腿了,是吃不上飯還是念不起書了?這個世界上比你可憐、比你值得同情的人多了去了,每個人都在努力活着,怎麼偏偏你就承受不起,好像全世界都欠你的?爲什麼你明明可以擁有一個無限可能的人生,卻總是要搞砸這一切?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留在這個世上卻不得不離開嗎!”
“凌星遲,你以爲你是什麼?悲劇電影裡的主人公嗎?回答我!你到底算什麼?!”
金憲鍾噼裡啪啦地說了一大堆,凌星遲卻只是遲鈍地擡起眼,輕輕地叫了他一聲,“師傅……”
“我忽然懂了,爲什麼人越痛苦,越是要自我折磨。剛剛我拿起那塊碎片的時候,腦子裡就只有一個想法。哪怕只有一點也好,可不可以讓我不要那麼清楚地感覺到心臟傳來的痛苦……”凌星遲望着金憲鍾,眸子裡水霧瀰漫。
“……”金憲鍾再說不出一句斥責的話,抱着她無言地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