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
捲起漫天飛雪。
一個頭發散亂的男孩正艱難的頂風前行。
細碎的冰晶,有如顆顆鋼針,在狂風的吹送下打在他的小臉上。
雪地原本清晰的兩行腳印很快被風雪填平,看不出任何痕跡。
風雪越來越大,路也難走起來。
淚水在他的臉上留下兩根小小的冰溜。
原本嶄新的狐皮坎肩不知道什麼時候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不知摔倒過多少次又爬起過多少次,可他牢牢抱緊的雙臂從來沒有張開過。
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嫗佝,揹着幾根枯材,佝僂着身體艱難的移動着步子。
低矮的茅草屋,終於升起裊裊炊煙,滿屋子飄蕩着烤紅薯的味道。
屋子中間擺放着一個破舊的白樺木洗衣盆。
盆中泛起白色的寒氣,裡面盛放着半盆雪。
“奶奶”一個兩三歲的小姑娘端着一碗紅薯走了進來。
“小心點,別燙着。”老人擡起頭,聲音有些顫抖的叮囑。
“知道。我長大了。”聲音中充滿了天真稚氣。
“這孩子!”老人臉上掛滿了慈祥的微笑。站起身,在破舊的棉襖上擦了擦凍得發青的雙手,接過紅薯。
小姑娘湊過來,手扒着盆沿,兩隻大眼睛好奇的看着。
“他還要在雪裡泡多久?他不冷麼?”
“這個人哪,要是凍傷了,就要用這個方法來活血。如果用熱水呢,這凍傷的地方就會腐爛。以後就好不了了。”老人說的很慢,輕輕摸了摸小姑娘的頭,然後掰下一小塊紅薯,遞進嘴裡,咀嚼着。
“這個哥哥就是凍傷的麼?爲什麼她不在家和奶奶在一起呢?”
“是呀,這兵慌馬亂的---唉”老人似乎想起了往事,不由發出感慨。
老人放下僅僅吃了一口的紅薯,彎腰抱起盆中依舊昏迷的孩子。簡單的用烏拉草擦乾水漬,將他用唯一的棉被裹了起來 。
“哥哥會好麼?”
“會的。”老人拾起紅薯,一小塊一小塊的吃了起來。
門外柳樹上的麻雀嘰嘰喳喳的吵鬧個不停。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在窗棱上,透過窗紙散射到屋內。外間竈膛裡的乾材發出噼哩啪啦的響聲。雖然不夠清脆,卻很動聽。
小姑娘端着一碗山薑湯站在炕邊。
“他醒了麼?”老人的聲音從外間傳來。
“沒有”
“沒有?應該醒了!”老人放下手中的乾材,推門走了進來,看了一眼炕上。
“起來。再不起來可就挨板子了。”說完,操起門邊一個插門小棍便要向炕上打去。
“奶奶”小姑娘還真怕奶奶這一棍子打下去。
棉被一動,伸出一個腦袋。伸出舌頭,衝着老人和小姑娘作了個鬼臉。
十天來,每天早中晚都要喝一碗薑湯。這種山姜格外的辣,每次都喝完,他的嘴都回好半天沒有知覺。
斗轉星移,日月如梭。
轉眼間已經過去了八個年頭。
劉水已經由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長成了翩翩少年。
老人的身體越來越差,時不時就會咳血,能熬過這八年都已經是一種奇蹟。每一次躺在炕上,她都懷疑自己明天會不會醒來。
老人倚在門邊,看着不遠處兩個孩子在那裡放風箏。劉水芸裳是他們的名字。
風箏飛得那麼高,那麼遠。她的思緒也跟着飛走,眼中漸漸失去了光彩。她的臉上依然掛着微笑。
有誰會想到,在這個山坳中,一個普普通通的土堆下,埋葬着曾經叱吒風雲的飛天玄狐。
對着孤墳跪拜行禮,劉水起身,眼中並無半點淚水。
“啊-----”
八年,他沒有說過一句話。
今天他向着蒼天發出響徹天地的怒吼。
胸前一直懸掛的小石頭項鍊在這一刻發出咔嚓,咔嚓的脆響。石頭表面竟然出現蛛網狀的裂紋。裂紋不斷向四周蔓延,脫落。一個精巧的軟玉雕像現出原形。
在這一刻,劉水的心一片清明。
塵封的往事一件件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淚水奪眶而出。
“八年了,我是該感謝你呢,還是該恨你呢?”望着孤墳,劉水喃喃自語。
“哥哥。你,你能說話了。”十一歲的芸裳,膽怯的拉了拉劉水的衣襟,聲音微微顫抖,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激動。
“我怎麼能不會說話呢!我本來就會說話呀!八年,整整八年。”劉水仆倒在墳前,拳頭錘打着孤墳。每一下都深深地砸進土壤中。
芸裳爬過來,奮力的拉扯,試圖阻止他這個瘋狂的舉動。然而都是徒勞的。
“你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對待奶奶。”
“你給了我新生,卻剝奪了我的記憶。你讓我度過了幸福,快樂的八年,也讓我在快樂中虛度了八年。我的仇何時能報。蒼天,你爲什麼要這樣戲弄我。爲什麼!”
天空陰暗,風雲變色。
幾個旱天雷沉悶的轟鳴聲自萬里高空滾滾而下。
劉水猛然起身,凝望天際,久久不語。
芸裳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奶奶死了,哥哥就突然瘋了不成。
“哥哥,哥哥,”芸裳抱住劉水的腿。“你別嚇妮兒,妮兒害怕。”
夕陽西下,天空翻飛着歸巢的燕雀。他們正忙着張羅今天最後的晚餐。
芸裳抱着流水的一條腿,沉沉的睡熟了。眼角依然掛着淚痕。
“唉!”許久之後,流水輕輕的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芸裳。彎腰想將她抱起來。
“哥哥,你別走,不要丟下妮兒一個人。”芸裳突然象一條八抓章魚一樣纏在劉水身上。
“哥哥,不會丟下你不管的,妮兒乖。”流水拍了拍芸裳的背,讓她睡得更熟些,小心的將她抱在懷裡。
微風吹過,一片販黃的白樺樹葉劃過一條幽美的曲線,落到流水的肩頭。
劉水抱起芸裳,腳步有些輕浮,一步一搖的向茅草屋走去。
一隻長尾松鼠,拖着蓬鬆的尾巴,自茅屋西邊那片松林中大搖大擺的向東邊的白樺林跑去。若是在平時,這小傢伙絕對要給兩兄妹當一陣子寵物了。
當太陽最後一點餘輝也隱沒在淡黃色的樹海中時候。
劉水揹着睡熟的芸裳,收拾了簡單的行囊。
皓月當空,崎嶇的山路上留下一道身影。
劉水探手入懷,撫摸着胸口的軟玉雕像。目光漸漸變得堅定起來,腳下不覺加緊。
這裡並不是大山的深處,距離山外沒有多遠的距離,除了道路難行,倒是不必擔心會碰到什麼猛獸。
翻過一道山樑,映入眼簾的是遠處星星點點的燈光,一種家的渴望在劉水的心間縈繞。
當年的劉家集那裡還能找到家的影子!
流水猛地甩了一下頭,想甩掉心中的煩惱。
靜靜的佇立着,秋風溫柔的掠起一縷長髮。一隻小手,輕輕地擦去劉水眼角的淚花。不知道什麼時候,芸裳已經醒來。
東方啓明星升起,引得滿天星辰競相隱匿。 天空漸漸泛白,下方隱隱傳來雄雞報曉之聲。
劉水邁開大步,向山下跑去。早就溜下地來的芸裳,抱着簡陋的包裹,在後面追趕。
劉水先一步跑到村口,停在一棵老榆樹前久久不語,只有淚兩行。
芸裳乖巧的站在旁邊,既沒有詢問,也沒有打擾。
秋高氣爽,不是睡懶覺的時候。農民們總是起的很早。
三三兩兩的青壯勞力,有扛着鐮刀去山腳下那面積不大的山前平原收割莊稼的;有腰裡掖着布袋扛着木杆繩索上山趕摘山果的。
這裡距離老人隱居的茅屋不過十數裡,八年來,劉水沒有見過一個外人。不見老人種過地,可糧囤中的糧食甘薯就沒有少過。
八年來,劉水芸裳似乎只不過是老人一時興起的玩具。
十里外的高山上,一個佝僂的身影,漸漸挺直。臉上依然保持着慈祥微的笑。
“八年,你怎知是我耽誤了你?而不是我造就了你?哈哈,哈哈,劉問天,你的兒子已經長大成人,從此以後,我玄狐一族不再欠你什麼了。” 白衣飄蕩,遮住即將隱去的月亮。笑聲在大山中迴盪,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