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瀚所住客棧,離宰相府並不近,黃宗寶讓書童駕了馬車去接,卻也是等了許久。
這邊人一到,黃宗寶便急急拉了人進屋,便輕聲道:“上回讓幫忙的田姑娘託了人出來,可見是有了消息,只是神神秘秘,說這事兒只與你說,你進去吧,我就不進去了!”
陳文瀚聞言卻是不急不忙,只是對着黃宗寶道:“這事兒還真是麻煩宗寶兄了,另,那日看榜,恭喜宗寶兄得了會元。”
“哎,不過是個小小會元罷了,倒累的我如今每日辛苦唸書了,不多說了,你妹妹的事情要緊,過後我們再說。”
黃宗寶聞言倒是哭喪着臉蛋,他三叔爲了讓他實現中三元的想法,這幾日可是將他好一番折騰。
陳文瀚聞言臉上只是淡淡點了點頭,推門而入。
屋裡邊,來傳遞消息的小太監正坐着在喝茶,見到陳文瀚之時,倒是放下茶盞站了起來:“陳公子對嗎?”
陳文瀚點了點頭,倒是有禮的點了點頭。
那名公公聞言笑了一下,開口道:“巧巧說你想要打聽昭貴妃的事情,讓我與你來說,不過你萬不可傳出去。”
“昭貴妃?”
陳文瀚有幾分不解,不是打聽的是他小妹的事情嗎?
而那名公公卻是沒有發現陳文瀚詫異的表情,只是嘀咕着:“主子的事情,是不能夠往外傳的,若非巧巧先時曾經幫過我,我定然不會冒着這麼大的風險給你們傳遞消息。其實就算昭貴妃是你的同鄉,她就是相信了,也不一定會幫你啊。”
話雖如此,但他卻是清了清嗓子,朗聲開口又道:“昭貴妃和巧巧是同一年入的宮,本姓陳,被挑入昭陽宮小廚房後改名爲陳如意。後被當今太后賜入東宮爲侍妾,之後的事情,我想坊間也多有傳聞,我就不多說了!”
“這位公公,你是說……”
陳文瀚的心猛地一跳,目光直直的看向了那名太監。
而那名太監卻是低聲道:“你考取功名的事情,即使有昭貴妃這個同鄉,也不一定能夠有所助益,但是巧巧一定要我跑一趟,我話帶到了,巧巧說讓你給寫一封信讓我帶進宮裡證明你的身份,你要不要寫?”
他不待陳文瀚開口,又道:“我覺得你還是莫寫了,我這帶進宮裡交給巧巧也是替你們在私相授受,被人抓住了又是個大罪名,而且你寫個信,貴妃娘娘就算是瞧見了也不一定會相信你是她的同鄉……”
他的話還未說完,陳文瀚卻是突然開口道:“這位公公,麻煩你了!”
陳文瀚的手緊緊的攥在了一起,腦子裡亂哄哄的,但是聽到讓他寫信之時,卻是下意識抓住了。
“你,你和巧巧真是麻煩。”
那名太監雖有抱怨,卻也是答應了,他們做太監的,尤其是負責進出宮採買的,早已經練就了一番夾帶東西的本事,一封小小的信要帶回宮裡,並不難,故而只催促道:“你動作快些,我還要趕回宮裡。”
陳文瀚卻早已經將太監的抱怨撇之耳外,只是急匆匆的走出了屋子,問了黃宗寶要了紙筆,甚至在走出去之時,重重的撞到了一邊擺放的椅子時,也仿若未覺。
“是要給小妹寫信嗎,你等着,我親自給你去拿!”
黃宗寶臉上帶笑,熱情說着。而陳文瀚卻是有些神魂不守的猶豫點頭。
昭貴妃是他的小妹……
陳文瀚幾乎是確信了這個消息,雖然不知道田巧巧爲何會如此婉轉的傳出消息,但他也知道,這種事情,在他與小妹相認之前,是定然不好多過於張揚,他反而覺得田巧巧如此做法十分的妥當。
他強壓抑着心中的情緒,手顫抖的接過了黃宗寶送上的紙筆,黃宗寶正欲與他進屋,誰知道,陳文瀚卻是下意識伸手一擋,做出了拒絕的意思。
“額,文翰兄,我並非是想要探聽你的秘密,你話還未說完嗎?”
黃宗寶輕訕解釋了一句,倒是收回了自己的腿腳,只是做了個請的動作,背過身站在了屋外。
“多謝宗寶兄!”
若是往日這般,陳文瀚定然是要解釋清楚,但是此時他卻是有些顧不上了,甚至心裡忍不住有了幾分理所當然。
墨早已研磨好了的,他將東西放在了桌上,握起了筆,手卻是控制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昭貴妃,後宮如今位份最高的女人,皇上最寵愛的女人,甚至是誕下皇上唯一子嗣,也就是當今太子的生母……竟然是他的妹妹。
這一份信,他左右思索,下筆之時,心中早已打了無數遍腹稿,簡直比當初科舉之時,還要謹慎。
心不長,但是陳文瀚卻寫了許久,寫罷擱筆,他將信裝入了信封之中,又拿起了筆,慎重的寫上了四字:吾妹親啓。
吾妹,我的妹妹……陳文瀚瞧着這四字,心情久久不能夠平復。
“陳公子,好了沒有。”
等候在邊上的太監等的有些久了,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催促着。
而陳文瀚回過神來,下意識又拿了一個大信封,套在了信封之上,又拿了蠟燭油細細封了口,而後交給了這名太監。
“喲,封的還挺嚴實的。”
那名太監只瞧了一眼,倒是沒有多說甚麼,收了信,只慢騰騰往屋外走了兩步,而陳文瀚見此則是往身上摸了摸,拿出了幾錢銀子遞上。
“這位公公,麻煩你了!”
他雖然給對方塞銀子,只是動作十分僵硬,臉上的表情也略帶幾分倨傲與不自在,太監只是轉頭瞧了他一眼,又瞧了瞧他手上的銀子,卻是擺手道:“不必了!”
說罷,卻是皮笑肉不笑的走了出去,得虧的這田巧巧還說有重謝,不然這趟跑的真虧!他心裡忍不住暗暗道,也不知道是打哪裡來的吝嗇鬼,田巧巧這麼幫着,莫不是是相好。
陳文瀚瞧見了這太監略帶輕視的神色,臉上不由漲了幾分赤紅,他只待人走出去了,方纔有些氣急的咒罵一句:“閹狗!”
莫不是還用着你,哪裡需要對你這般客氣,若是讓你得知我的身份……
陳文瀚心氣不穩的想着,這邊黃宗寶卻是瞧見人走了,門開了也走了進來。
“文翰兄,事兒完了!”
陳文瀚矜持的點了點頭,而黃宗寶卻是笑着相邀道:“既然事兒完了,文翰兄不如在此處多做停留,我們也好一道兒準備殿試。”
陳文瀚轉頭看向了黃宗寶,臉上表情略微僵硬,只是行了一個平禮,開口道:“不了,我還是習慣一人看書,宗寶兄也好好看書爲殿試多做準備吧!”
“哎,你真無趣!”
黃宗寶被拒絕了,臉上有些不高興,但是想着陳文瀚自相識以來,一貫認真,他倒也沒有強求,畢竟殿試的確是大事。
“那好吧,你回去好好準備吧!”
他原本心裡還對陳文瀚小妹一事有所好奇,但是也知道殿試在即,陳文瀚不可能陪他一道兒嘮嗑。
“我送你出去吧!”
黃宗寶拍了拍衣襬,正欲送他,而陳文瀚卻是開口婉拒:“宗寶兄不必麻煩,使個小人送我便是了,你還是在屋裡看書吧!”
黃宗寶見他神色認真,倒是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讓自己的書童將人送出去。
陳文瀚行至門口之時,恰巧黃文仁下朝歸來,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陳文瀚也是不料會碰見黃文仁,身邊黃宗寶的書童早已經躬身行禮,而陳文瀚也只是行了一簡禮,喚了一聲:“宰相大人。”
“是來找宗寶嗎?若是無事,便多來府上陪宗寶一道兒讀書吧!”
黃文仁對於陳文瀚有所印象,雖然並未過多接觸,但是對於這個容貌清雋的年輕人還是抱有幾分好感,而黃宗寶也是在他面前多次提到誇獎過,所以樂得給予個機會來結交。
誰知,陳文瀚卻只是語氣淡淡道:“多謝丞相大人,只是在下更愛一人靜心讀書,殿試在即,恐怕不能過府與宗寶兄來往。”
陳文瀚的態度十分自如,一點都沒有尋常之人得知他身份的諂媚與攀附,甚至還隱隱有幾分排斥冷淡的樣子。
而黃文仁卻是目光中讚許更深,點了點頭只是道:“那老夫就預祝陳公子此次殿試取得好名次,若有什麼需要,儘管過府來找宗寶。”
陳文瀚略略點頭,便是行禮告辭離去。
黃文仁看着陳文瀚挺拔的身形,心中倒是微微起了個主意。他回府後,徑直來到了黃宗寶的書房之中,瞧見黃宗寶正有一下沒一下顛着筆在看書,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黃文仁也沒有生氣,反倒是黃宗寶一下子正襟危坐的看着黃文仁,馬上端正了模樣。
“你坐着,我有事問你。”
“三叔……”
黃宗寶語氣有幾分期期艾艾,開口道:“三叔有事問吧。”
“你那朋友陳文瀚,在家可有婚配過,是什麼地方的人?”
黃文仁問出這話的時候,自己也有幾分尷尬,但還是端着一張嚴肅的臉問道。
“婚配?三叔你問這個幹什麼?你莫不是想要給他做親事?”
黃宗寶一下子激動的站了起來,連聲問道。
“咳,你不是說……你那朋友學識不錯,而且人品更是不錯,靜婷的婚事……”
“三叔,你要把靜婷堂妹配給文翰兄!”
黃宗寶嘴巴張的老大,目瞪口呆的看着黃文仁,末了,卻是連連擺手,“這不合適吧,文翰兄家境貧寒,這……這不合適。”
“我瞧着挺好,年齡相當,而且他人品不錯,若是這陳文瀚沒有婚配過,倒是可以考慮與靜婷的婚事。”
“三叔,靜婷堂妹……她還是嫁給其他人家名當戶對的公子吧,文翰兄家境微寒、就算此次在殿試取了好名次,恐怕靜婷堂妹也瞧不上!”
黃宗寶一點都不覺得這是什麼良配,他堂妹黃靜婷,雖然他接觸不多,但也知道就是個心高氣傲的主兒,讓她低嫁,不欺負死人啊!而且先前與那曹將軍一事兒,京城裡傳的滿城風雨的。
“有什麼瞧不上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就希望找個尋常人家的孩子,自己知道上進的,也不是瞧中黃家權勢的人娶了靜婷。”
黃文仁這話倒是發自肺腑,如今,黃靜婷之事在京城裡可算是鬧得滿城風雨,門當戶對的人家自然是不願意與他們家結親,想要在京裡找到合適的人家那是不容易了,即使是找那些官職低些人家的公子,他也覺得靜婷嫁過去恐怕要受委屈,倒不如找一個靠自己發奮走上仕途的舉子,有他幫扶着,恐怕還能夠讓她女兒與夫婿和和睦睦過日子。
“三叔你就是想找個可以讓靜婷堂妹欺負的人家吧,我可不能夠坑了我朋友。”
“混小子,胡說八道什麼!”
黃文仁氣的只吹鬍子,敲了一記黃宗寶的腦袋,怒聲道,“有你這麼說你堂妹的嗎,而且這事兒,你只需去問問你朋友便是了,你替人家做主,你知道人家心裡是如何想嗎?”
“這……”黃宗寶心裡也有些猶豫了,雖然他覺得此非良配,但是陳文瀚自家家世貧寒,有個得力的外家的確助益良多,“我……我去問問吧!”
如意午睡醒來,卻是渾身乏力,由着芍藥伺候淨了面,腦子裡有些混混沌沌的問了幾句閒話,她因着此次懷孕的緣故,昭陽殿裡的管理事情暫時又放下了,只是中午趙清澤與她說話之時,隱約提及過幾日便去避暑行宮一事,故而出聲問了幾句東西收拾的事情。
“娘娘不必擔心,這些事情自有奴婢操心……”
正說着,外邊芳草又臉色微恙的走了進來:“娘娘,昨日來過的那位田巧巧今日又來了,說有重要的事情稟告娘娘。”
芳草稟告的猶豫,只是想到方纔鄧先交代的話,她還是進來問了。
“打發她回去,昨日的話,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如意臉上落了笑容,心中有幾分煩躁,不由冷聲吩咐着。
“是。”
芳草正欲退下之時,如意卻突然又出聲道:“你讓她進來,既然她還敢再來,我倒是要瞧瞧她究竟還想再說什麼,昨日我說的話,怕是讓人給當了耳旁風了!”
田巧巧很快被帶了進來,如意只是冷眼瞧着,出聲問道:“有什麼事情,說吧。”
田巧巧手上緊緊握着那封信,倒是沒有注意到如意冰冷到了極點的聲音。
“娘娘,奴婢昨日說的事情,奴婢讓陳公子寫了信送來,娘娘您瞧!”
她伸手拿出了那封信,想要遞予如意,如意朝着芍藥使了一個眼神,芍藥上前拿過了信,遞到了如意手中,如意只是看了一眼,卻突然將它扔在了地上,身子站了起來,一腳踩下。
“娘娘……”
田巧巧傻呆呆的瞪大了眼睛。
“本宮說過,沒有親人,這封信的主人,還真有臉再來找本宮。”
如意冷笑了一下,強壓下心中的情緒,一字一頓道:“你有沒有好好問過他,本宮這個所謂的妹妹,在他眼裡算是什麼?你問問他,當年凍死在水溝裡的三姐,他們又當成了什麼!”
“娘娘……”
田巧巧早已經被如意染上血絲的雙眼瞧着嚇住了,她寒顫着挪後了身子,而如意卻是慢慢走到了她跟前,輕聲道:“藉着這件事情,你又想得到什麼,本宮說的話,就那麼沒有威信,你就這麼不聽本宮的話!”
“娘娘,莫生氣。”
芍藥也被變了臉的如意給嚇住了,她伸手扶住如意,輕聲安慰,而如意卻突然捂着肚子,喘着粗氣,臉色蒼白的嚇人。
“娘娘,奴婢去叫御醫過來!”
芳草也是變了臉色,連忙招呼了底下人上來。
屋裡亂糟糟忙成了一團,芍藥正欲扶着如意躺倒牀上之時,趙清澤卻突然從屋外走了進來,一把抱起了如意放到了牀上,而後,目光厭惡的盯着跪在地上被一番變故嚇傻了的田巧巧,冷聲道:“拖下去。”
“……”
田巧巧呆呆的愣了好一會兒,直到有人上來抓住她雙手之時,她才突然跟發了瘋似得,緊緊的跪在地上求饒:“皇上饒命,貴妃娘娘饒命。”
“太吵了!”
趙清澤雙手緊緊的抓着如意的手,目光看着如意的皺眉的樣子,心中百味交雜,卻是冷聲說了一句。
底下人連忙使了力氣將田巧巧拉扯了下去。
御醫緊隨而來,把了脈之後,倒是鬆了一口氣,只是輕聲回稟:“貴妃娘娘方纔情緒過於激動,並無大礙,臣配一副安胎湯給娘娘喝了便可。”
“去吧!”
趙清澤吩咐了一句。
許久,如意睜開目光,看着趙清澤,臉上表情淡淡:“皇上早知道了這事是不是?”
如意先時雖然肚子疼的暈了過去,但是卻知道是趙清澤抱着她上的牀,能這麼快趕來,顯然對於田巧巧來此一事早就知道了,而仔細想想,昨日她發了那般大火,芳草今日又怎麼會和她來稟告田巧巧一事呢!
“如意,你聽我解釋。”
趙清澤聽了如意這話,心裡也有幾分不自在。他突然發現自己有些怕如意與他鬧情緒。
“皇上說吧!”
如意並沒有如趙清澤所猜測一般鬧起情緒,反而冷靜的聽着。
“昨日,我是聽底下人說過你家人來尋一事,但是這事兒,我並不想插手,只想看你想要如何做。”
“皇上如今看到了?可滿意嗎?”
如意嘴角扯起了一抹嘲諷的弧度,轉頭看向了趙清澤。
趙清澤卻是突然捧住瞭如意的臉,輕聲道:“如意,我並非是想要提防你,也不是真的想試探你,你若是想要與家人親近,朕不介意替你的家人封官封爵。”
如意只是伸手拿開了趙清澤的手,輕聲道:“不必了,我早說過,這個世上,我的親人只有你與阿滿。”
“如意,我不想瞞你,聽到你這麼說,我很高興,你的家人,若是不想見他們,我讓人打發出京。你好好養胎,我替你處置此事。”
趙清澤輕聲說着,而如意聞言,臉色也慢慢有所柔和,她只是微微一嘆,最終輕聲道:“你不必費心,他們……只是無關緊要之人,我不會讓他們因爲我得到任何的好處,但是我也不會去阻了他們。此事,既然已經處置了田巧巧,就莫在起波瀾了。只當是爲我肚裡的孩子積福。”
如意並非心軟,只是在這件事情上,田巧巧自己一個人如何有能力聯繫她宮外的家人,還能夠傳進信,勢必會捲進很多無辜之人,她當年做小宮女之時,每日過得戰戰兢兢,最怕的便是出事牽連她。上頭主子一發怒,底下的一片會被無辜牽連。設身處地,其實活的都挺不容易的,即使如今她身處高位,卻也無法做到視人命如草菅,若是真讓趙清澤處置了,定然是寧可錯殺百人也不願意放過一個。
她猶豫了一下,看着趙清澤又道:“那封信?”
站在邊上的芍藥連忙機靈撿了起來。如意眼神淡淡的看了一眼,開口道:“莫要讓我再見到。”
說罷,已是累及閉上了眼睛。
趙清澤替她小心的蓋上了被子後,陪了她一會兒,這才站起身,走到了外屋。
如意方纔提到的那封信,已經被放在了桌上,趙清澤伸手撿起,正欲打開,卻突然放下了手,對芍藥道:“拿去燒了吧!”
“是。”芍藥應承的退了下去。
而趙清澤對站在他邊上的鄧先開口吩咐道:“此事,便依了貴妃的意思。莫要在追究了,只當沒有這事。”
“是。”鄧先有些訝異的擡頭看向趙清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