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大風驟然而起,滄浪聲聲拍打海面,素日淡漠慵懶的女子此刻變得無比的堅毅,渾身上下透着一股霜華般的清冷,她一向寡言少語,連笑容也吝於賜予,此刻說的話,卻顯得那麼的擲地有聲。
她站立於此,挺拔如斯,轉瞬,脣角卻勾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楚之凌,很多事情已經變了,我們不可能回去了,緣盡吧。”
說完,辛越就一腳踢翻一個拿刀劈砍而來的士兵,踩在一個蹲着的士兵的背上,用力一躍,跳上其他士兵的肩膀,踩踏往前,最後,白色的衣角在風中一蕩,縱身一躍,嘭通一聲,纖瘦的身影消失在了冰冷的海洋。
“夫人!”
楚之凌驚聲一叫,閃電往前,卻沒有抓到她一點點衣袂。他臉色煞白,趴在欄杆上大口喘氣,卻只看到在海水中蕩起的一層漣漪,而那層漣漪也很快被洶涌的海水所覆蓋,任何痕跡也沒有了。
“大哥你幹什麼?”楚之凌的一個手下仲愷疾呼道,“您不能跳下去啊,這浪這麼大!”他猛的伸手,將爬上欄杆的楚之凌攔腰抱住,往船內的方向一用力,兩人重心不穩,狼狽地倒在地上。
“大哥您彆着急,我這就叫人下去找大嫂!”仲愷抱住暴動的楚之凌,制止他攀上欄杆,旁邊的楚之凌的手下見狀也很快圍上。
“放開我!夫人!”楚之凌情緒失去控制,像是一頭暴躁的雄獅,“她跳下去了,她會死的!我得去救她!”
“大哥,我們馬上去救!”幾個水手大聲說道,匆匆弄好裝備,就跳進了海水中。
“收帆!快收帆!”仲愷大聲叫道。
漸漸的,楚之凌好像冷靜下來了一些,淡淡地說了聲:“我沒事。”
他揮了揮衣袖,身邊的人猶豫了下還是鬆開了對他的鉗制,他疲倦地走了兩步,定住腳步,目光沉沉地望着無邊無際的大海。
幾分鐘過後,下海的水手已經停止了搜索,回到了船上。
“大哥……人沒找到。”十來個水手中的一個鼓起勇氣說道,可是他不敢擡頭,低低地看着自己溼漉漉的腳尖,聲音也是極輕的。
人羣突然變得很是寂靜,大氣也不敢出,滴答滴答的雨點開始下落,世界突然變得很涼,亦很陰森。
“我不應該奢望,她會因爲支撐不住而妥協。”
楚之凌突然低低地笑了笑,雨絲順着他蒼白的臉往下滑落。
沒有叫停,也沒有要人出手救她,不是不在乎,不是狠心,只是希望她能服下軟,站在他這一邊。
可是他忘了,驕傲如她,從來就不是他所能夠掌控的。
“呵呵。”男人無力地坐到地上,望着蒼茫無垠的大海,苦澀一笑。
夕陽西下,一海紅金,白色的海鳥拍着翅膀徐徐往遠處飛去,擡頭仰望,天上彷彿被烈火灼燒,一行行雪白格格不入地飄飛着,逆風而上。
年輕的男子眯着眸,風吹得很大,呼啦啦的,捲起雪白的袍。像一首輓歌,當風與衣襬交錯而起時,忽然就讓人發出這樣悲涼的感慨來。
“大人。”成垣低聲叫道,擔憂地皺起眉頭,“您不能再這般吹風了,您身子骨……”
“我身子骨很弱吧。”
成垣一怔,下意識想說些什麼,卻見晏湛眼裡一片漆黑,略顯蒼白的臉上綻開淡淡的笑意,說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什麼?”成垣疑惑。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弱了?”年輕的水師總督仍是沖和儒雅地笑着,可是細薄的脣角漸漸流露苦澀之意,漆黑如玉的眼裡暮色迴轉。
“啊,大人,您身體會好的,軍中大夫說了,只要你別過度操勞,飲食正常,身體很快……”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年輕的大人轉過身去,背影秋水長天般高遠,卻又帶着說不出的寂寥。
“剛烈如她,不會容許欺騙吧。”
晏湛低下頭,喃喃自語着。
成垣好像明白了什麼,想到晏湛說的自己弱,大抵是說變脆弱了吧。不是身體,而是心靈。
“我錯了嗎?”晏湛又擡起頭來,眼神空空,不知道是在問成垣,還是在自言自語。
成垣沒有作聲。
“很難說清楚吧。”晏湛又說了一句。
成垣看了晏湛一眼,又低下頭去。
“若是再給我一次機會,”晏湛看着越去越遠的白色飛鳥,眼神漸漸變得迷離起來,脣角勾着似有若無的笑,像想到了什麼似的,眸心漸漸亮起來,“再一次的話,”說着說着,烏黑的眸變得沉如水般,載着載也載不動的許多情緒,一點點變得黯淡,“我也,會那樣選擇的吧。”
隨後,又滿不在乎地漾出一笑。他轉身說道:“回去吧。”
成垣點頭說好。
“這幾天,都不要讓我到這來了,就算我執意要來,以下犯上,也要勸住我。”晏湛低聲交待道。
成垣一怔,面有難色。自從辛提督離開後,晏大人每天的這個時候都會來這裡待上至少一盞茶的時間,身體並不好的他迎着風站在那裡,像一座雕塑一樣,靜靜地等待什麼人迴歸。
“聽到了嗎?”
“啊……是。”成垣唯唯諾諾地點了一下頭。
“怎麼還不走?”年輕的男子皺了皺眉,對着僕人沉聲說道。
“大人……那是什麼?”成垣一指遠處的海面,停步未前。
淡淡的殘陽之下,海水呈現淺淺的金色,女子一揚烏黑的長髮,從海水裡站了起來,她一襲素白的衣衫,尖瘦蒼白的臉微微低着,手臂撐着一塊大大的礁石,像是在平復呼吸。
劉海飄然於前額,她用手指輕輕一撥,動作是渾然天成的優雅,饒是跋涉了那麼久,整個人仍是那麼的潔淨,尤其那一雙眸子,黑白分明澄澈無垢,像是最珍貴的潭水。
很快擡起頭,略紅的色澤爬上她的臉頰,如海棠花一般層疊暈開,由濃至淡,突然間,嫣紅的脣動了動,清澈見底的眸綻開一抹顯而易見的亮色,清瘦的女子開始揮手,像個孩子一般大聲地叫道:“晏湛,我在這裡!”
晏湛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