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灑滿天地,年輕瘦弱的女子吸了一下鼻子,扶着旁邊一身是血的男子慢慢地行走着,她將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生怕他掉下去。
天地極爲遼闊,顯得兩個人的身體格外的小,在漫天飛雪中,簡直能微縮成不確切的小點。
“辛越啊……”
辛越側頭,望着近在咫尺的晏湛,卻見他半闔着眸子,長長的睫毛微微覆蓋,使得他看起來,像是睡過去了一樣,而事實上,他的眸子也看着越閉越緊,臉色蒼白得像是沉痾已久的病人。真的,疲憊得要永遠睡過去了一般。
辛越望着他,皺着眉頭,抿抿脣:“找我什麼事啊?是不是要感激我的大恩大德,還是要說遺言,分點遺產給我?”
晏湛微弱地擡了擡眸子,容顏蒼白如玉,彷彿又恢復了那麼點意識。
“晏湛我們說說話吧。我們都已經是出生入死患難與共的朋友了,跟你聊聊天你該不會擺什麼大臣的架子吧?”
朋友……晏湛睫毛微動,嘴角那麼弱,那麼不顯而易見地動了一下,蒼白的臉帶着淡淡的喜悅。
“說……說吧……”他用力阻止胸口處漫上來的痛意,強撐一口氣說道。
辛越其實不知道和他說些什麼,她只是不想,他就那麼睡過去而已,所以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弄了半天還是不知道有什麼跟他好說的,辛越忍耐下心裡的急躁,讓自己想起和他相識的脈絡。
辛越剛一回想到他們初見,靈臺一明。
有了!
“晏湛啊,你爲什麼要潛伏在東印度公司?”
其實她很明白他可能會丟那麼一句朝廷任務,但她問他問題的原因是爲了轉移他注意力,而不是爲了解除對他的好奇,事實上她對他也沒啥好好奇的,在她心裡他不過就是一個忠心爲主的朝廷臣子,附帶還有點捨己爲人的情操,算是模範官員了。
“我……我想去……”
“想去什麼?”辛越挑了挑眉,問道。
“我想去……打敗打倒那些人……他們殺了……殺了我父母……還佔了……我們的土地……不能原諒,不能原諒……”
答案出乎辛越的意料,雲淡風輕的臉上表情一僵。
原來他不是迂腐的聽朝廷調遣的官員,而是藏着,那麼深刻的仇恨嗎?
“想把……他們……趕出中國,想我們的人民……不受迫害……我是……中國人……我懂……”說完這幾句話之後,他就彷彿憑空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身體無力地往下掉,手從辛越的肩膀上滑下來,“砰”的一聲,轟然墜地。
“晏湛!”
辛越不受控制地大叫,卻發現他已然眼睛緊閉,長長的睫毛安靜地覆蓋下來。
第三次見面的時候,他在俘虜船艙中問她:“你的仇恨從何而來?”
她對他說道:“你不是中國人,你不懂。”
其實,他或許比他更懂。
他父母爲侵略者所殺,他就生活在這個時代,看慣了水深火熱的迫害,看慣了囂張毫無人道的侵略,他自己也曾經感同身受過,所以他的苦痛和決心絕對不亞於她。
他是因爲這個,所以,纔不顧自身安危,臥底在荷蘭軍隊中嗎?
什麼猜測都得不到迴應,他已經倒在雪地上,衣衫染血,紋絲不動。
辛越已經沒有任何情緒了,她跪在地上,什麼也喊不出,什麼也做不到,只有濃濃的疲倦像是洶涌的海水一樣朝她衝擊過來,席捲了她的所有感官。
疲倦已久的身子再也忍受不住,往前一栽,嘭通倒在地上。
蒼白小巧的側臉上慢慢地落上了雪,一截小腿裸露在外,由原來的潔白變得青紫。
遠處的火山爆發再濃烈,也無法融化,此處的寒冷。
“在那裡!”遠處有人的聲音響起,辛越聽到了他們的呼喚,她好想站起來,好想拖着晏湛繼續往前走,可是她什麼也做不了,一動也不能動。
寒意侵進四肢百骸,穿心透骨,連心也變得冰冷,她小小的臉埋在雪地上,蒼白得彷彿紙張,隨着時間的流逝,漸漸變得鐵青。
好冷。
遠處的腳步聲連綿響起,越來越近,像是死亡的悼音,辛越的心,忽然變得空前的寂靜。
“晏大人!”
辛越原本死寂的雙眸劃過一陣疾厲的波瀾,她睜大了眸子,看着面前的那雙靴子,極其費力地動了動腦袋,入目是一身染血的成垣和晏湛的其他手下。
兩個時辰之後,天放明,天地間一片粘稠的白,爆發的火山也很快沉寂,漫天的大雪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濃烈,原來只至腳踝處的積雪現在可以淹到膝蓋,飛揚的大雪在天幕中盤旋,像是柔軟冰冷的鵝毛,飄飄搖搖,經久不散。
“阿炎。”
男人的聲音彷彿海洋,帶着絲絲的深不可測。
“嗯,大哥。”楚炎撣了撣衣服上的雪粒,望着大雪中神情深沉的楚之凌。
“我,是不是做錯了?”良久,楚之凌的聲音才響起,大雪紛紛揚揚地下着,落到他黑色狐裘的肩角,黑白映襯間平添無限傷感。
還不待楚炎說話,楚之凌微仰起頭,自嘲地笑了笑:“錯的是她,爲什麼懲罰的,卻是我?”
“大哥……”楚炎眉頭緊皺。
“罷了,回去吧。”楚之凌吐出一抹灼熱的呼吸,笑容中幾分落寞。
“大哥,既然我們都追到這裡來了,何不再找找?”不知出於何種心情,楚炎鬼使神差地問了這麼一句。
“她若有心躲我,天涯海角,也找不到她的。”楚之凌笑着,搖了搖頭。
楚之凌拉起馬繮,準備往來時的路走去。
“成垣,你叫他們慢一點,你們晏大人受了重傷,氣若游絲,再這麼顛簸着急於趕路,對他不好。”辛越趴在晏湛一個手下的背上,聲音沙啞地交代道。
她何嘗不想快些趕到成垣所要去的山醫之處,可是欲速則不達。
成垣皺眉點了點頭,然而下一刻另一個人又發出驚訝聲:“快看!下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