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
貌似平靜的一天。
清早，張子安一如往常，簡單收拾了一下店面，在慣例的時間開門營業。
這麼早一般是不會有顧客的，因此他給菲娜的飲水盆裡倒好了礦泉水，又給老茶沏好一壺茶，就打算去馬路對面的早點攤去買點吃的。
他穿上外套，走到店門口，打開落地玻璃門的鎖，推開店門走出去，卻看到幾個年輕人就席地坐在馬路邊的人行道牙子上，似乎是在等人。
這幾個年輕人給他的感覺不太好，他數了數，一共七個人，穿着統一制式的機車皮夾克。
聽到張子安打開店門的聲音，那七人同時回過頭。
張子安有點想笑，這七個人，每個人的頭髮都染成了一種不同的顏色，紅、橙、黃、綠、青、藍、紫，而且髮型非常沙馬特。
這是幹什麼，要拍電影麼？看這七個不同顏色的腦袋，大概是《彩虹戰士》之類的兒童特攝片？
不過他笑不出來，這七個人的眼神非常兇狠，而且爲了強調自己眼神兇猛還塗着厚重的眼影，其中幾個人還穿着鼻環、脣釘和耳釘。
在他們的腳下，散落着一大堆空啤酒罐，手裡還捏着一罐在喝。
張子安很想說，環衛工人剛掃完大街，你們這樣不珍惜人家的勞動成果好嗎？
但是他說不出。
這幾個人站起來，不約而同地扔掉喝了一半的啤酒罐，還順便把啤酒罐踩扁，濺得地上到處都是啤酒沫。
張子安的視線越過他們，望向街道對面的早點攤。平時風雨無阻每天都出攤的夫妻二人今天不知爲何沒有出攤。
其他的店鋪，沒有這麼早開門。
七個人把手抄進兜裡，吊兒郎當地呈扇形向張子安圍過來。
有一個拎着公文包的西裝眼鏡男看着手機低頭走路，朝着他們與張子安之間走過來。
最邊上的紫發立刻大聲呵斥道：“四眼狗！說你呢！四隻眼睛都不看路啊？要不要紫爺給你再長几隻眼睛？”
西裝眼鏡男嚇得手機都摔在地上了，一看這架勢，他心知不妙，彎腰撿起手機，跌跌撞撞地原路跑掉了，一邊跑還一邊回頭，看有沒有追過來。
其他的行人遠遠地就避開了，繞路而行。
似乎連路過的車輛都一踩油門加速駛過。
張子安的精神高度緊張，他都能感覺到血色正在從臉上褪去。
這些人，恐怕不是來買寵物的。
怎麼辦？再把玻璃門關上，退回店裡？
來不及是一方面，就算是關上，真要砸的話也是能砸開的。再說躲得過初一，又能躲得過十五麼？難道就此關門大吉？
不管怎樣，他決定至少要問個清楚。
“幾位，這裡是寵物店。”他說，“不賣別的東西。”
“我知道，我知道。”居中的那位金髮嬉皮笑臉地說道，“找的就是寵物店。”
“哦，有什麼事嗎？是想買寵物？”張子安不動聲色地詢問。
幾個人全都笑起來，笑得非常放肆而誇張。
“誤會！誤會！”金髮笑着說，“我們不養寵物，只養女人。”
“我這裡沒有女人。”張子安說。
金髮點頭，“我知道。不過養女人得要錢，這個你懂吧？兄弟們今天過來，就是向你借點錢花花。放心，我們肯定還。”
張子安手心裡全是冷汗，但臉上還保持着一絲笑容，說道：“抱歉，本店生意不好，實在是沒錢。”
“沒錢？哈哈！老闆你太不實誠了，你賣一隻寵物得幾千塊錢吧？說沒錢騙鬼呢！還是說你瞧不起金爺我？”金髮咄咄逼人地說道。
“買寵物的錢都是借的，賣了錢馬上就還掉了。”張子安說。
金髮瞪着他，“老闆，你這就沒意思了。人家能借你錢，你就不能借我錢？就當是幫兄弟一把行不行？”
不知爲何，金髮的那張濃妝豔抹的臉特別令張子安感到厭惡，即使陳泰通在面前時都沒有令他如此厭惡，他想握緊拳頭狠狠地揍上去。
張子安吸了口氣涼氣，平息一下心情，陪笑道：“對不起，小本生意，資金實在是週轉不過來。”
金髮搔了搔一尺高的頭髮，爲難地說：“老闆，你這樣就讓兄弟難辦了……我的這些弟兄們，全都等着吃飯泡妞呢，如果喂不飽他們，我可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其他六個人，全都擺出各種吊兒郎當的姿勢瞪着張子安，隱隱在店門口圍成半圓。
張子安沉默不語。
金髮笑了笑，“老闆你的臉色不太好看呀。這麼辦吧，兄弟不會爲難你，你說你沒錢對吧？”
張子安看着他。
金髮對其他人說：“老闆暫時沒錢，咱們體諒一下，就在這兒等會吧，等老闆賣出寵物就有錢了。”
其他人應了一聲，馬上三個一羣兩個一夥地蹲下來，掏出煙點上火，吞雲吐霧。
他們是蹲在人行道上，沒有妨礙任何人，然而有七個這種傢伙蹲在這裡，張子安的生意就沒法做了。
他們能耗得起，張子安耗不起。
更令他擔心的是，隨着時間的流逝，快到小芹菜上學的時間了，他不想讓小芹菜看到這些人。
小芹菜快來了，孫曉夢也可能會路過。
張子安完全無計可施，就算是報警也沒辦法，誰規定不能借錢？誰規定不能蹲在人行道上？
就在這時，店內傳來了老茶的聲音：“小友，既然這幾位朋友有困難，不妨就借些錢給他們吧。”
老茶的聲音在其他人聽來不過是幾聲貓叫。
張子安愕然，難道老茶不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
但是他沒有別的辦法，小芹菜快來了，而且他心中也不是沒有一絲僥倖心理——也許真的只有這一次，以後他們就不來了呢？
“你們要多少？”他問。
金髮一下子跳起來，笑道：“老闆夠意思！兄弟七個，怎麼也要萬數來塊錢纔夠花吧？”
張子安默默地回到店裡，從收銀臺下的小型保險箱裡取出一萬塊錢，這幾乎是店裡僅有的現金了，畢竟現在很少有人選擇現金付款。
他走到店外，把錢遞過來，“只借這一次。”
他知道這話沒什麼用，但必須要說。
金髮喜滋滋地點了點錢，豎起大拇指，“夠意思！兄弟們，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