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流景只覺得造化弄人。如果說早上他遇到的那個紅衣女子還不敢確定就是陌蘭的話,而方纔坐在船頭的那個女子,他卻知道那一定是陌蘭!普天之下,只有她纔會有那樣的身手和如此深邃的眼睛。
正在此時,暗部的人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艘小船,飛快的向河中劃去。
只是此時舒欣和喬悠然已雙雙消失在那條湍急的河流之中,寬廣的河面上,只有那一件鮮紅的喜袍在河中心飄蕩。小船划過去,只撿到了那件喜袍。
暗衛徒勞無功的在河面上大叫:“王妃!王妃!”寬廣的河面上,寂靜無比,而那大聲的呼喊在遇到山谷後又折回了迴音,獨獨聽不到有人答應。
熟識水性的暗衛們又在舒欣沉下去的地方跳下去搜索她的蹤跡,卻什麼也沒有找到,倒將那些暗衛們一個個凍得直髮抖。
丁流景見到那艘小船,很想此時就追過去將陌蘭追回來,只是現在玉修變成了這幅模樣,舒欣又下落不明,他又豈能那麼自私,將他們就此拋下?他咬了咬牙,只要知道陌蘭還好好的活着,他便相信,他一定能再將她尋回來!而她也註定就是他的!
而現在的當務之急,便是先將玉修救活!
梧桐軒裡,一燈如豆,丁流景萬分無奈的守在玉修的身側。他已經昏迷了三天,大夫說玉修極爲兇險,能不能保住性命全憑造化。而這三天內,他一直往玉修的體內輸內力,以期能幫到他些許。只是每次將內力輸入玉修的體內時,內力便如泥牛入大海,消失的無影無蹤,而他的脈搏還是一如三天前的虛弱。
這三天內,玉修一直處於半昏迷的狀態,偶爾清醒一點的時候,嘴裡也是輕喚着“欣!”
丁流景無可奈何,將自己的療傷聖藥“還魂丹”也餵了他好幾顆,玉修的脈息總算是平穩了一些,她不由得微微鬆了一口氣。
丁流景看着這樣的玉修,心疼無比,無奈的坐在牀邊上,眼眸裡早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凌厲,眸光裡滿是傷感。他和玉修一直都是同病相憐,這一次玉修的大婚,他是發自內心的祝福,他若是這一生得不到幸福也便罷了,讓他最好的朋友能擁有幸福,那麼他也替玉修開心。
可是這三天來,他的心如同在油鍋上炸一般,滿是煎熬。玉修之所以會弄成這個樣子,他是脫不了干係的。如果不是他中了喬悠然的調虎離山之計,舒欣斷無被人劫走的可能!心裡又不禁滿是後悔!
只是一想起陌蘭,他的心裡又有些七上八下.這幾天來,他一直想不明白陌蘭怎麼會和喬悠然在一起,又怎麼會選擇去幫喬悠然?五年前她爲什麼要裝死?這些年來她又去了哪裡?爲什麼不願意見他?
此次的見面,爲什麼要弄得這般神神秘秘!
太多的問題,他一個都想不通!而他的心卻是一刻都不得安寧,他該怎麼辦?
從來不信鬼神的他,也不由得雙手合十,祈求上蒼保佑能讓玉修逢凶化吉,否則他只怕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他自己!
而門上和窗戶上的大紅喜字貼在那裡,卻成了最大的諷刺,紅得刺眼。大婚之日卻變成了分別之日,滿屋子的紅色讓他感到心煩。從今日起,他便極度厭煩紅色!那紅色代表的不再是喜慶,而是鮮血!
這幾天來,青龍、白虎、玄武、明月已經動用了王府裡的全部人馬去追尋舒欣的下落,也將那條河流上上下下全部搜尋了好幾遍,卻都沒有找到舒欣和喬悠然的影子。
舒欣到底是死是活?丁流景不知道。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派人去找她,和陪在玉修的身側。他知道對玉修而言,他的守護也極爲重要。
玉修一生孤苦,兄弟雖多,卻個個心計算盡,只有他一個朋友。
一聲輕咳將他拉回了現實。他見玉修的眼皮微微的動了動,不由得大喜,忙喚道:“修,修,你怎麼樣了?”
玉修緩緩的將眼睛睜開,他的眼神裡有一抹焦慮,問道:“欣怎麼樣了?”他在她跳河之前便已暈了過去,根本就不知道後續的事情。
丁流景的眼裡有一抹猶豫,玉修才醒,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玉修舒欣的事情。微微一沉吟之後,終是道:“她被喬悠然帶走了。”他撒了他生平的第一個謊。
她被喬悠然帶走總比她淹死在那條河裡好。雖然現在她的下落不明,但是依這幾日尋找的結果來看,她活着的可能性不大。玉修纔剛剛醒過來,若是知道她已經死了的消息,誰知道玉修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如果他的情緒再一激動,只怕會凶多吉少。
大夫也說過了,他這一次能不能活下來都是看天意的,而他好不容易醒來,又豈能再讓他受一丁點的刺激?他爲他的謊言找着藉口。
玉修的眼神暗了暗,幽幽的嘆了一口氣。他看着丁流景道:“青龍和白虎呢?”
丁流景答道:“他們去追喬悠然去了,希望能將舒欣救回來。”他心裡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而此刻他終是明白一個謊言要成千上萬個謊言來保護那一個謊言。而一個謊言說出口,再撒其他的謊也便容易的多。
他的神色不是太自然,若在往日,玉修必能發現其中的所以然來,而今日,他大病未愈,又親眼見到舒欣被喬悠然帶到了船上,便也沒有在乎丁流景的聲音與往日的差別。
玉修掙扎着坐了起來,他的臉上再沒有往日的溫和,臉上寒霜滿布,淡淡的問道:“我昏迷了多久?”
丁流景嘆了一口氣道:“三天。大夫說你還沒有大好,先好生休息,找舒欣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好了。”
玉修的眸子裡滿是傷感,眼眶微微的紅了紅。丁流景見到他這幅模樣,不由得大驚道:“修,你相信我,定能幫你把舒欣找回來,你千萬不要再動怒了!”
玉修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笑道:“景,我那日看到一個黑衣的身影,看起來實在是有些像是陌蘭,尤其是那刁鑽的身手,實在是和她再像不過。”
丁流景看着玉修道:“修,對不起!”
玉修微微一怔,旋即嘆了一口氣道:“你沒有對不起我,而是喬悠然太過狡猾。”丁流景嘴裡的對不起一說出口,他便知道那一日丁流景爲何沒有出現。他熟知丁流景的性情,丁流景重信守諾,絕不會無故離開。
他見丁流景的眼裡還滿是愧疚,微微一笑道:“現在好了,陌蘭還活着,你的幸福也便不遠了。”丁流景的弱點被人利用了去,他只有無奈,卻沒有責備。同樣深情的人,他又如何會理解不了丁流景的心事呢。
丁流景咬了咬脣道:“只是她這樣子出現又實在是令我失望。”他的眼裡滿是傷感。
玉修淡淡一笑道:“她活着總比死了好,不是嗎?”他見到丁流景眼裡的傷感,又輕輕的道:“人只要還活着總會有希望的,對不對?”
丁流景微微一怔,一想起舒欣的事情,他的心裡就又堵得慌。剛要開口,玉修便道:“你去將青龍白虎全部召喚回來吧,已經過了三日都沒有追到她,她只怕已被喬悠然帶到飛雁城了,也不用再去追了。”
丁流景嘆了一口氣,玉修的頭軟軟的靠在枕頭上,淡淡的道:“我們一直都在等來年開戰,而我也一直想和欣過一些快樂的時光再打這一仗,更曾想尋找機會,化解這一仗。但是事情發展至此,我好像已經沒有不打仗的理由了。”
丁流景看着玉修道:“修,你不會是想……”
玉修的眼裡劃過一抹殺機道:“或許是我這一段時間以來對他們太仁慈了,以至於他們都覺得我好欺負。而從這一刻起,我會讓喬悠然爲他的那個決定後悔。既然這場戰爭避免不了,我又爲什麼要做被動的那一個?”|
丁流景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道:“可是現在時值隆冬,又馬上要過年了,還是等過完年之後再說吧,免得將士們心中不安。”
玉修淡淡的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不是還有一句話叫做‘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嗎?”說罷,他的語氣轉厲,眼眸如刀道:“而我,就要給喬悠然一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我倒想看看,他這個年要怎麼過!”
丁流景與玉修相識多年,當年更曾與他一起將北冥趕出大漠王朝,這是第二次見到他這樣的神情。第一次是與北冥交戰的前夕,他制定了極爲完美的計謀之後,眼裡的眼神和今日如出一轍。
玉修接着又問道:“朱雀去了哪裡?”
丁流景答道:“自你大婚那日之後,便再也沒有見過她。”其實那一日在河上他也認出了朱雀的身形,不由得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玉修淡淡的道:“你吩咐明月,下追殺令,我以後再也不要見到她。”生平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縱然朱雀的用處極大,但這一次背叛是他無論如何也容忍不了的。不能爲己所用的人,那就是殺!
丁流景嘆了一口氣道:“我早知道你會有這個決定,已經吩咐下去了。朱雀她這一次錯的實在是離譜。她若是認爲舒欣被喬悠然帶走,她便能得到你的青睞,實在是愚不可及的想法。”
暗部的追殺令一下,朱雀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只有死路一條。
玉修聽到舒欣的名字,那雙眸子裡又滿是傷痛。
丁流景見到他的模樣,不由得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舒欣只覺得自己被寒氣包圍,周身冷的怕人。她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凍斷了一般,五臟六腑也要凍成冰塊了。再過得一會兒,寒冷的感覺已淡去許多,她卻知道越是這樣便越是危險,當她感覺不到寒冷的時候,她離死也就沒多遠了。
迷濛間,一隻手緊緊的抓住了她的手,只是那隻手也和她一樣,沒有一絲溫度。正在她有這個想法的時候,身上卻突然傳來一股暖流。她微微一怔,知道是那隻手的主人正往她的身體裡面輸真氣。
她不禁想笑,都這個時候了,那一點真氣又有什麼用?到頭來只會讓兩人一起死去。而除了冷,窒息的感覺也鋪天蓋地而來。
她總覺得她的這一生充滿了遺憾,她的大婚之日怎麼可以有這麼多的波折?爲什麼她要的簡單的幸福就這麼難得到?
她不禁又想,或許死了也便一了百了了吧。只是修,他該如何接受她已死的事實?他胸口噴出來的那一抹鮮血,讓她心疼不已,他已是第二次爲他吐血了,她還記得上一次她將他氣得吐血之後,大夫說過他若是再控制不了他的情緒,便兇險萬分。這一次,他能度過難關嗎?
心裡不禁有些矛盾。如果她死了,而他還活着,應該也會很痛苦吧!可是自己的心裡卻又還想他能好好的活着。他這一生也滿是坎坷,他也一直在追求屬於他的那份簡單的幸福,卻也和她一樣,一直都遲遲的難以得到。在她的私心裡,希望他能幸福的活着。
黑暗鋪天蓋地而來,而她稍有知覺的時候,又總感到有人在往她的喉嚨裡灌那種又稠又苦的藥汁。藥汁雖然極苦,她卻偏偏又極爲喜歡那藥汁流進肚子之後的溫暖。她或許是太冷了吧,以至於就連那一點點溫暖都讓她極爲眷戀。
而那些暖意一過,她的眼前又總是一片黑暗。她不由得苦笑,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地獄?爲了懲罰她而讓她感受不到任何人的存在?
只是老天爺對她也不算太壞,終於有一天,她看到了光明,也看到了太陽。她睜開眼眸,才發現太陽是從窗臺上照進來的。她睡在一張簡樸而溫暖的牀上,她打量了一番四周,發現屋子極爲簡單,只有一桌兩椅一張牀而已。
她微微一怔,微微皺了皺眉頭,這個地方實在是太過陌生了。她想坐起來,一股眩暈感卻鋪天蓋地而來,她又倒在了牀上,頭敲到了牀板上,磕得她有些疼。
知道痛就表示她還活着,她爲這個發現微微的一笑。她就說嘛,像她這樣的麻煩精又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死呢?她嘆了一口氣,如果她沒有死,這又是在哪裡?
像是迴應她的想法一樣,一個約莫四十來歲的女子走了進來,見她睜着眼睛看着自己,那女子的眼裡有一抹驚奇。那女子微微朝她笑了笑道:“你醒了!”
那女子年輕的時候應該是個美人兒,此時這樣一笑,讓舒欣覺得整個屋子裡滿是陽光,一片溫暖。而那女子的語氣也很淡,彷彿她只是睡醒了一般,是一句極爲普通的問候。不知爲何,舒欣看到這個女子,覺得極爲熟悉,好似在哪裡見過她一般,尤其是那眉眼。
她也朝那女子笑了笑道:“是你救了我?”她許久沒有說話,以至於她的聲音有一些沙啞。她是不是又穿越了呢?她不由得考慮要不要問那女子這是什麼朝代,她要不要裝失憶。
那女子淡淡一笑,點了點頭道:“你能活下來實在是奇蹟。”
舒欣不由得淡淡一笑,能活着真好,除卻那些痛苦,心裡又滿是希望。猛地想起來喬悠然,又問道:“你在救我的時候還有沒有看到另外一個男子?”
那女子往外看了一眼,微微皺起眉頭道:“男子?沒看到。還是來讓我看看你的身體怎麼樣了吧!”說罷,伸手來把她的脈搏。
舒欣不由得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了一大跳,那雙手與其說是像手,倒不如說像是雞爪,最重要的是那一雙“雞爪”上滿是黑糊糊的一大片,看起來觸目驚心。
那女子見到她眼裡怪異的眼神,又接着道:“你的體質本來就偏寒,在那片寒水中泡了那麼長的時間還能活下來,已經不容易了,又何須再在乎你的手變成了什麼模樣?能活下來就應該謝天謝地了,活着便比什麼都好!”
她頓了頓又道:“雖然體內寒氣還很重,可是你卻已經沒有大礙了。”
舒欣見到她的手變成這副模樣,又聽到那女子的話語,不由得嚇了一大跳,忙問道:“有沒有鏡子?”不管是不是穿越,她總該知道他自己變成什麼模樣了吧!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你這副模樣,還是先不要看好了,免得嚇到你自己。”她見舒欣皺了皺眉頭,接着又道:“你現在的凍傷正在結痂,也是最難看的時候,你還是等那層痂脫落之後再看吧,免得嚇到你自己。”
舒欣咬了咬嘴脣道:“你的意思是說我現在很醜?”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她也是報應,以前天天扮醜,現在真成了醜八怪。
那女子眨了眨眼道:“在我的眼裡從來都沒有美醜,再說了人的美醜又不能決定人的好壞,好人再醜也是美的,而壞人再美也是醜的。”說罷,她的眼裡有一絲嚮往。
舒欣聽到那女子的話,朝她微微一笑,沒料到在這個山谷裡還能遇上這樣的一個人。又或許只有像那女子般淡然的人才會獨自在山谷裡住着。
那女子見到她的微笑,微微一怔,她又道:“不知道爲何,我看到你就覺得格外的投緣,好似在哪裡見過一般。”
舒欣微微一怔,望着那女子的臉道:“我見你也覺得很親切。”她的眼睛轉了轉道:“感覺你就像是我娘一樣。”她這些話倒也不是刻意討好那女子,而是從心底發出的感情,就和前世看到她的媽媽一樣。
那女子皺了皺眉道:“我還沒有成親,哪裡來的你這麼大的女兒!”
舒欣朝她伸了伸舌頭,又問道:“我在這裡呆了多久了?”
那女子算了算道:“你已經在這裡躺了十一天了。”說到這裡,她有頓了頓道:“又快要過年了。”說罷,她的眼裡有一抹淡淡的哀傷,她的話也有些沒頭沒緒。
舒欣直覺那個女子也是個有故事的人,但是她的心再也不若往日那般喜歡多管閒事。這段時間以來,她雖然和玉修生活在一起,但是心裡一直都在他和喬悠然之間的關係中煎熬。一想起玉修和喬悠然,她又忍不住長長的嘆息了一聲,玉修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這一關能不能度的過去。喬悠然和她一起跳下了河,卻沒有看到他,也不知道他有沒有事情。
她原本以爲這一次可以和玉修好好的過個年,可是現在還未過年,兩人卻已活生生的被拆開了。心沒來由的一陣痛,她忍不住捂住了胸口。
那女子見到她這副模樣,眉眼間滿是愁緒和擔心,她嘆了口氣道:“你看起來好像也不是普通人,我原本救你的時候以爲你是自己跳水而亡,而我又最看不起那種懦弱的人,本不想救你,可是你卻有着極強的求生意識,身體那麼弱卻還能一直撐着,所以仔細算起來也不是我救了你,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舒欣朝她笑了笑,問道:“這是在哪裡?”
那女子答道:“這是在涼州之北成州之南的一個荒谷,本來沒有名字,我住進來之後,便取名藥王谷。”
舒欣聽到她這句話,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沒有再穿越就好,否則讓她去哪裡找玉修。她答應過他,要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若真的穿越了,兩人還沒有約好如何尋找對方,讓她如何去找他?
舒欣又問道:“我的身體還要多久可以康復?”
那女子淡淡的道:“多則一年,少則三月。”
舒欣驚道:“怎麼會要這麼久?我病得真有這麼嚴重嗎?”說罷,伸手欲幫自己把脈,一擡起手來才發現手根本沒有知覺,而她的手臂也和她的手一樣,黑黑的一片,她不禁嚇了一大跳。
那女子見到她的異樣,淡淡一笑道:“我那日撿到你時,你全身凍的又青又紫,都沒有什麼聲息了,能把你治成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
舒欣的臉也變成了苦瓜臉,問道:“會不會有後遺症?”如果活着手不能動,腳不能走,那還真的不如死了的好。
那女子道:“你乖乖的在這裡泡上幾個月的溫泉,再用我秘製的藥膏,應該能恢復如初。”
舒欣不禁鬆了一口氣,那女子卻又道:“雖然身體能恢復如初,但是你的體內寒氣太重,日後若是遇到風寒,便萬分兇險。”
舒欣淡淡一笑道:“大不了以後一到天涼的時候就抱着火爐過。”
那女子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你的性情倒真是挺豁達的,我喜歡。這樣吧,這一段時間你就好好的在這裡調養。”
舒欣也朝她一笑道:“我叫舒欣,我以後該怎麼稱呼你?”
那女子淡淡的道:“我叫水晴柔,你以後就叫我水姨好了。”
藥王谷裡與世隔絕,此時雖是嚴冬,但是由於山後有溫泉,山谷裡的背風處居然還有綠色的草地。而她的手和腳也慢慢的有知覺了。水晴柔的醫術的確很高明,在溫泉裡泡了十來天之後,她終於能自己走路了。雖然腳着地的時候,還是會又癢又痛,而熟知醫理的她知道,這都是康復的徵兆。
那一日水晴柔揭開她身上的衣裳扶她泡溫泉時,她被自己身上的凍傷嚇了一大跳,滿身都是凍傷的痕跡。也就是在那一日,她終是知道水晴柔說她能活下來實在是奇蹟這句話所言不虛。
舒欣喜歡山谷裡的溫泉,等她能動之後每天正午的時候她都會坐在山坡上的大石頭髮呆。她每次一坐上那片石頭,心念就百轉千回,也不知道玉修怎麼樣了,如果不是她的身體還很虛弱、腳還不能走遠路的話,此時只怕已經想辦法離開這個山谷。當心中有了掛念,養傷的日子也變得格外的漫長。
她想念他的溫暖,也想念他的溫柔,每次想起他口吐鮮血的模樣,她就心痛如絞。她時常坐在那裡爲他祈禱,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她的心裡有太多的不確定,心裡也時常有些糾結。
她的身體好一些的時候,也會在附近的山崖底下去找尋,看能否找得到喬悠然。只是她的心裡又有些擔憂,喬悠然那日與她一起跳下了寒水之中,她被救了,而他若是沒有及時被人發現的話,只怕是凶多吉少。而就算他被人救了,救他的人若是不識醫理的話,只怕也會極爲兇險。
於是她在找尋的過程中,心裡矛盾重重,既希望能找到他的下落,又害怕哪一日在河灘上發現他的屍體。卻又鼓起勇氣在她力所能及的地方尋找,只是日復一日,終是沒有找到他的下落。
她所不知道的是,她在找喬悠然的時候,喬悠然也在發瘋似的找她,只是藥王谷地處偏僻,雖然在河畔,卻由於有一處密林與河隔絕,世人都不知道那座山谷之中還有人居住。青龍白虎那一日尋到了河畔,而她卻已經被水晴柔帶走,他們將附近的村莊全部探尋了個遍,也沒有想到她就在離那村莊不過十里之遙的山谷之中。
她一直在想,她、玉修、喬悠然怎麼會走到這種田地?她一直都想不明白。又或者說其實她早就想明白了,只是她並不喜歡那樣的答案。
三個人的糾纏,卻換來了三個人的生死未卜!
她並不恨喬悠然將她帶走。那一日在船上匆匆的相見,其實她是有很多話對他說的,只是那時真的不是說話的好時機。他心裡的那根刺那些恨,她都體會得到,可是要如何才能對他說得清呢?
她知道他陷入了自己編織的網中,他爬不出來,他心裡對她的執着對玉修的恨,她感到無可奈何。
她很想告訴他,有時候放下不但是給自己放生,也是給別人放生。強求的愛情到最後只會是一杯毒藥,害了自己,也害了自己心愛之人。
她也想告訴他,那一日她設計奪走他的銀兩,實在是有些許的無奈。她不過是想讓他放棄戰爭,也放棄她,玉修已經在她的心裡生根發芽,而她只有一顆心,她的心也很小,只能容得下一個人,而他已經是她的過去,而她的現在和將來都只有玉修。
她以爲喬悠然能看的懂她的暗示,可是他終是讓她失望了。他不但沒有看懂,反而變本加厲!大婚之日的悲劇,不但是他的悲劇,也是她和玉修的悲劇。三個人種的苦果終是需要三個人來承擔。
只是縱然如此,她也不恨喬悠然,她能體會得到他的痛苦。只希望那一日的事情能讓他明白這些道理,更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活着,開開心心的活着,能找到屬於他自己的幸福。
她的心境也一日日的平和起來。山中的歲月悠長而耐人尋味,她有時候也會自嘲地想,或許因爲大婚那一日的痛苦,便能化解了那一場本不該的戰爭。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他們三個人的困苦也該是痛得其所了。
只是她所不知道的是,玉修以爲她被喬悠然擒了去,那場戰爭早早被引發了。山谷裡清靜幽深,而外面的世界已經是戰火連天。
大年三十的夜晚,涼州的十萬兵馬越過清水河直擊大漠王朝在成州的軍營,發兵之前沒有任何徵兆。當丁流景帶着一衆兵馬到達成州時,成州兵營里正在慶賀大年,丁流景的善於用兵又得到了充分的體現,那一戰,他用十萬兵馬將成州的三十萬大軍打得落花流水。
大年三十夜,成了大漠王朝的噩夢。那場殺戮撼動了大漠王朝的根基,將那些醉生夢死的朝臣再次拉到了戰爭眼前,告訴他們大漠王朝的安寧已經結束,又要開始兵荒馬亂的動盪生涯。
那一夜,血流成河,屍堆如山!
這是丁流景繼打敗北冥後又一次以少勝多的戰役!這一仗打得極爲漂亮,不費吹灰之力便將成州的軍營變成了涼州秦王的軍營!這一仗也極爲殘忍,幾乎將那三十萬大軍殺盡!這一仗卻也極爲仁慈,成州的老百姓沒有受到一丁點的損傷。打完後的第三天,老百姓才知道大年夜的事情。
也正是這一仗,將南北兩方的戰事拉開了序幕。飛雁城也極快的做出了迴應,他們並沒有一潰千里,在捨棄了那三十萬兵馬後,在成州之北極快的形成了一條防線,阻擋着丁流景的兵馬前進。
時值三月,瘟疫流行,涼州的兵馬和大漠王朝的兵馬俱都不同程度的感染上了瘟疫。疫情得不到控制,越演越烈,一時間,成州的土地上死屍成堆。瘟疫唯一的好處是,將這場戰事延緩了下來,雙方都在尋覓良醫以求能控制住瘟疫。
戰爭沒有要掉百姓的性命,而瘟疫卻像魔鬼一樣將百姓鮮活的生命奪走!一時之間,成州成了人間地獄。
在舒欣醒過來的二十天後,她臉上的痂開始掉落,新長的肉在痂底發着癢。她很想將那層痂揭開,只是熟知醫理的她知道,凍傷最是容易留下痕跡,縱然再癢,她也要忍着。
而當她臉上的痂一點一點的往下掉落的時候,水晴柔看她的臉色越來越怪,那些怪異中含着點點的探尋,也有着絲絲的憂傷。
舒欣忍不住笑道:“水姨這般看我,莫不是發現我臉上的痂褪去之後,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
水晴柔不由得失笑,卻反問道:“你娘是不是叫水晴初?”
舒欣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娘死的早,我是跟着我爹長大的。”倒不是她刻意隱瞞,而是她真的不知道真正的舒欣的娘到底叫什麼名字。她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舒欣的娘就已經死了,她對舒欣的孃的事情並不感興趣,也沒有去打聽她到底姓甚名誰,對她而言,那是舒欣的事情,而不是她的事情。
水晴柔微微皺了皺眉頭,又問道:“那你知道你爹是誰嗎?”
舒欣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她本來相說她爹是舒相,可是那一日喬悠然告訴她她和他不是親兄妹,而喬悠然又是舒相的親生兒子,那她就不是舒相的女兒了。她不是舒相的女兒,又是誰的女兒?她就不知道了。
水晴柔怒道:“你連自己的爹孃都不知道是誰,世上哪有你這麼糊塗的人!”最重要的是,她早就看出來舒欣聰慧無比。
舒欣嘻嘻笑道:“水姨,你也不用發這麼大的火,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的爹孃是誰。我的養父將我養大,一直以來,我都認爲他就是我的親爹,可是直到前段時間,我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我的爹。而我的爹到底是誰,我還沒來得及問題,我就已經掉進河裡了。”
水晴柔的怒氣消了些,嘆了口氣道:“原來如此,只是你也真是夠糊塗的。”說罷,她又看了看舒欣。雖然她現在臉上的痂剛剛脫落,臉上新長的皮膚和原本的皮膚顏色還有些差異,看起來有些斑斑駁駁的,但是那張臉,卻和那人一模一樣,清秀而脫俗,只是比那人多了一分靈動,少了一分溫婉。
她頓了頓又道:“這世間長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你又怎麼可能會是她的女兒?她那麼溫柔,嫁的人又那麼高高在上,怎麼可能會教出你這麼個粗俗的丫頭。”說罷,她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這一段時間她和舒欣相處以來,對舒欣的習性已經甚是瞭解,舒欣的舉止動作沒有一點大家閨秀應有的風範,這樣的一個女子又怎麼可能是生活在高牆大院裡的女子。
舒欣問道:“你說我長得像‘她’,她又是誰?”
水晴柔的眸光了染上了一抹憂傷,嘆了口氣道:“她是我的姐姐。當年我和姐姐一起拜醫聖爲師,與她一起修習醫道。我治病用藥習慣走平穩之路,所以師父教我的多是岐黃之術。而她卻喜歡劍走偏鋒,以求險中取勝,所以師父教她的是如何用毒治病之術。只是她偏偏又性情溫順,實在是看不出她是用毒高手。”
舒欣聽到這裡不由得一驚,又問道:“她是不是有一本毒經,上面記載着如何製毒配毒之法?”
水晴柔眼裡有了一抹驚疑,問道:“你如何得知?”
舒欣嘆了一口氣道:“在我的衣櫃裡有那樣的一本書,我閒來無事也會翻看一二。”看起來這個水晴柔還真是舒欣的小姨了。
水晴柔再細細的看了舒欣一眼,眼裡有抹欣喜道:“如此說來,你和她必定是有些淵源的。你們又長得如此相似,只怕便是她的女兒了!”她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又問道:“你的養父是誰?”
舒欣答道:“是舒靖言。”舒相姓舒,名靖言,這一點她倒是知道的。
水晴柔皺了皺眉道:“沒聽說過這個人。”
舒欣拉過水晴柔的手道:“不管我是不是你姐姐的女兒,可是在我的心裡,卻是將你當成我的阿姨了。你於我又有救命之恩,日後定要好好報答你。”
水晴柔擺了擺手道:“我救你,不是圖你回報我什麼,塵世的恩怨我也不想多理。我看得出來,你的心裡還有很多牽掛,等你的病大好之後,就出去好了。我之所以問你的來歷,也不過是因爲心裡還有些想她,如果你真是她的女兒的話,我心裡倒有些難過,像她那麼聰慧的人,若是死的那麼早,也實在是有些可惜了。”
她不由得想起當年的往事和她爲什麼會獨居這山谷之中的緣由,心裡又有些煩悶。
舒欣又問道:“水晴柔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水晴柔嘆了一口氣道:“她是全天下最聰明的女子,卻參不透情字。她是全天下最善於用毒之人,卻有一顆菩薩心腸。她是人間的絕色,卻不修邊幅,將自己弄的不倫不類。她看似不拘世俗,卻有着天下最柔軟的心。”
舒欣不由得笑道:“她還真是一個矛盾體!”不知爲何,她倒是有些喜歡上了水晴初的性格,只是水晴初死的太早,她沒有見過,否則她們絕對是一對無敵的母女。她也頓時明白,舒相爲什麼會對她那麼好了,只怕就是因爲她的長相和性情都有幾分像水晴初。
水晴柔淡淡一笑道:“只是天妒紅顏,她卻愛上了一個她不該愛的人,惹上了不該惹的麻煩事。可是她的性子又倔強的很,不撞南牆不回頭。當年我勸過她無數次,她就是不聽,到最後也險些要了我的命。我一怒之下才隱居這藥王谷。”
舒欣嘆了口氣道:“聽起來她好像很有個性,只是好像太任性了些。”她猛然想起自己初到這個世界時,半邊臉被塗得鮮紅一片,現在想來,那應該是水晴初對她的一種保護。生在相府,註定了她以後會成爲穩固舒相地位的棋子,顯然水晴初並不想她成爲棋子,故意把她弄得極醜,以求能夠平凡而安定的過一生。只是水晴初萬萬沒有想到,就算把舒欣弄成那副模樣,也還是逃不開命運的安排。
水晴柔也嘆了口氣道:“的確,她太任性了些!”
水晴柔將水晴初的故事大概講了一遍給舒欣聽,舒欣在心裡整理清楚之後,不由得微微的皺了皺眉頭,又是一個老套的愛情故事,又是一段糾纏不清的戀情。她現在討厭聽那種三個人的戀情,一個是王爺,一個是宰相,三個人糾纏不清。只是水晴柔到藥王谷隱居時,並不知道水晴初到底和誰在一起,當然她也就無從得知她真正的爹是誰,實在是一件很鬱悶的事情。就好像一個故事,講到關鍵的地方,卻聽不到結局。
約莫過了三個月,舒欣身上的寒氣已被驅除的差不多了,因爲水晴初的緣故,水晴柔在替她驅除寒氣時,格外的用心。而由於她的配合,她的身體也恢復的比水晴柔想象得快。
而舒欣也將她和玉修還有喬悠然的事情講給了水晴柔聽。水晴柔不由得大是嘆氣,卻也沒有說什麼,但也從舒欣眼裡時常露出來的思念和傷感中知道,她的心中有太多的牽掛,於是在將她身上的寒氣驅除的差不多時,便遞給了她一張藥方,一張地圖,讓她順着山谷出去。
山谷裡秀色宜人,真要離開時,舒欣卻有些不捨。水晴柔看出了她的想法,嘆了口氣道:“你若是真的喜歡這裡,等和你的意中人團聚之後,再帶他一起到山谷裡小住吧!”
舒欣嘻嘻一笑道:“我會帶他來看你的。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你不要太想我哦!”
水晴柔瞪了她一眼道:“我倒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的清靜!”
舒欣笑着道:“清靜的太久,總想着要一些熱鬧的。水姨,有些事情過了這麼久,你也不用再往心裡去了。我相信娘當年是不知道你也喜歡着他!”她從水晴柔的眼裡,看得出來水晴柔和水晴初喜歡上了同一個男人,三角戀外還有三角戀。
水晴柔微微一怔,旋即回過神來,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啊!”
舒欣伸了伸舌頭道:“水姨,愛過就愛過,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你放心好了,我會再回來看你的!”說罷,嘻嘻一笑,扭過頭走向谷中的山道。只是在回過頭的那一刻,她的心裡百感交集,淚水也滑了下來。
她從來都不知道她會如此的多愁善感,在和水晴柔相處的這一段時間裡,她不知不覺將水晴柔當成是自己的親人了。在這個世上,她是第二個對自己無條件好的人,又或許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水晴柔見到她離開,嘆了一口氣,輕輕的道:“你和你娘真的好像!”她當年若是有水晴初一半的堅定,或許她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了。
舒欣走出山谷到達外面的小鎮時,天已經擦黑,而她的肚子也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她想尋一家客棧休息,順便飽餐一頓,只是小鎮的狀況和她想象中差很多,與其說那是一個小鎮,倒不如說那是一個死城。雖說此時已是陽春三月,天氣轉暖,此時天才黑,小鎮的街道上卻一個人都沒有。
小鎮上的房屋已有些破舊,殘垣斷瓦橫亙街頭,在暮色中顯得極爲蕭索。舒欣的眉頭不由得微微皺起,這裡的一切都表示遭受過戰爭的侵襲。她嘆了一口氣,心裡不禁有些難受,這場戰爭終是打了起來!只是猜過了僅僅三個月的時間,怎麼就會變成這副模樣?而空氣中也瀰漫着什麼東西腐爛的臭味。
前面有一條野狗在路邊撕咬着什麼,她心裡有些好奇,走過去一看,卻見那條野狗在咬着一個人的屍體!那人的臉已經潰爛,又被野狗這麼一咬,實在是有些慘不忍睹。她只覺得一陣噁心,扶着牆便狂吐了起來。只是她不扶着牆還好,一扶着牆,透過牆邊的那扇小窗,往屋裡探頭一看,恐慌鋪天蓋地而來,那屋子裡滿是死屍!藉着暮色一看,那些屍體已經腐爛,上面爬滿了蛆蟲。強烈的噁心感再次傳來,嘔吐的更加強烈。
只是她的肚子早已經餓得不行,吐也吐不出什麼東西來,卻將胃酸吐出了不少。過了好一會,她終是緩過勁來,她咬了咬牙,在小鎮上挨家挨戶的敲起門來,以希能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只是她再也不敢推門去看,只敢在門口大叫:“有沒有人啊!”
只是任憑她在街上大叫大嚷,卻沒有一個人答應她。天越來越黑,耳邊不時傳來野狗的吠聲,她一向自認膽子極大,可是此時在這個破落的小鎮裡,陰風陣陣,她的心裡不禁有些發毛。再想起剛纔看到的那一幕幕場景,害怕的感覺如潮水一般向她襲來。
她強迫自己穩住心神,窩在街口喘息的時候,一雙手毫無預期的搭上了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