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氏正慌着神,倒沒仔細觀察那中年大夫,聽見是原先的大夫指派來的師弟,忙將人引了進去,俞蕾卻是瞠目結舌立在大門口。
不論她做了多少事情,促成了多少變化,總會在某些時候出現和原主前世重合的交點。霎那間,俞蕾滿腦子都是消極怠工的思想。
寧了寧神,俞蕾跟着楊家的丫鬟來到了正房。
“姑姑。”
迎面遇上了俞氏,俞蕾一行人便停了下來。
俞氏一臉愁容,強笑道:“蕾兒,你來可太好了。你表姐昨日的血止住了,但大夫說怕是會提前生……這纔不到七個月呀……”說完又忽然醒悟眼前的女子不過是自己的侄女,一個雲英未嫁的大姑娘,便又轉了話頭。
“瑩兒現在胃口不好,說滿肚子全是藥,吃不下飯食,這可怎麼行?幸好啊姑姑想起來,她未嫁時最喜你做的小菜。”俞氏往侄女兒身後一望,“可帶來了?”
俞蕾點點頭,忙讓阿珠捧了口小罈子呈上。俞氏身邊的一個婆子忙接了進去勸飯了。
阿珠是最晚一個入章家的,生了一張團團臉,白白胖胖的,看着十分討喜。她來章家前日子過的有上頓沒下頓,餓得狠了,現在有了好日子,最是貪嘴。俞蕾見她如此,便主要讓她在自己做吃食的時候打打下手。小姑娘有得吃,一本滿足,做事特別認真。
俞蕾問:“姑姑喚侄女兒來,可是有什麼事?”若只是取一些小菜,隨便讓個丫頭婆子送來就成,幹嘛巴巴的喚了她來?
誰知不提這茬還好,提了這話,俞氏的表情忽然尷尬起來。她乾咳了兩聲,把丫頭婆子們都分派了下去,這才拉了俞蕾的手:“陪姑姑走走吧!”
俞蕾不想去。
方纔那中年大夫進去診脈還未出來,她怎麼能就這樣離開?
見俞蕾望着內室的方向臉露爲難之色,俞氏拍拍額頭:“看我,都忘了,你合該先跟瑩兒見上一面。”
俞蕾遂隨了俞氏進到內室。
此時那大夫已細細把了脈,正由丫鬟引到几案前:“宋大夫,這是原先林大夫留的脈案和藥方,如果有需要您可以隨意翻看。”
宋大夫神態倨傲,眼珠子不錯的盯着眼前一疊紙張,半分沒有瞟那美貌丫鬟一下。
俞蕾聞那女子嗓音嬌柔,不由一個分神看了過去,由此便瞅到那丫鬟生得有幾分姿色,穿着又極爲豔麗,心裡不喜。主母臥病在牀,這丫頭還這般張狂行事,合該拿來當個典型懲治一番。
章瑩不似俞氏般軟弱無能,怎麼能容忍這樣的人存在內宅?
還沒等俞蕾想好這問題,就聽俞氏喚她:“蕾兒,你和瑩兒多年姐妹,怕是有許多話要說吧?”
俞蕾回過神來,只一笑,便不言語。
此時的章瑩怕是防她都來不及,怎麼會有什麼心裡話要說呢?
卻聽榻上薄被中,面色蒼白的章瑩頷首微笑,聲音雖弱卻語氣堅定道:“蕾兒,姐姐確有話與你說。”
不知怎地,俞蕾沒來由的心內一緊。
這時的章瑩,不好生休息將養着,該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單獨把她從孃家叫來病榻前說的?
看着俞氏將下人都帶了出去,俞蕾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重了。
“蕾兒,你到這兒來,到我身邊來。”
章瑩此時人越發瘦,肚子也越發顯得大,白着張臉兒臥在那兒,看着十分可憐。俞蕾卻踟躕着不願上前,她大概知道表姐要和自己說什麼了……
“唉,你若想站在那兒,就站在那兒好了。”章瑩從鼻端前吐出一口濁氣,緩緩道,“打小兒咱們一塊兒長大,我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會分你們姐妹,那時候的日子多好哇……”
俞蕾微微別過臉,將目光投在章瑩雪青色枕邊那露出一角的香芋色帕角,運足了目力看去,彷彿那上邊有什麼藏寶圖般,仔細研究。
章瑩見俞蕾不接口,也收回了臉上似陷入回憶的神色,輕笑道:“看我,都糊塗了。若是璟兒,我這般作派或許有效,可我面前站着的人是你,這般作派,只怕是徒增你笑爾了。”
俞蕾不禁打斷道:“表姐,你這話言重了。”
章瑩笑道:“咱們之間還怕說話重是不重麼?”頓了頓,又道,“我這一胎懷得兇險,原先一直由林大夫保着的,誰知我不爭氣,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原本林大夫一直含糊其辭,只說好生養着便好,可今日我在宋大夫嘴裡得了準信,我,和這孩子,怕是要不好了。怕是你,也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吧?”
俞蕾眉頭大皺:“表姐,你該好好兒聽從林大夫的,好生將養着,定會母子平安的!”
章瑩目光奇異的看着她:“我就要死了,我懷胎還不足七月,死後可能連個嫡子都不能留下,你不高興嗎?”
章瑩聞言大怒,她鳳目圓睜,急促卻低聲喝道:“表姐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日日夜夜盼着你好,還想抱大外甥呢!你身子好着呢,不過見了一次血量不多的紅,即便真有些艱難,但好生聽了林大夫的話,包你母子平安,今後還要再生小弟弟小妹妹的!更何況!你若死了,我高興個什麼!”
“眼下不過是林大夫宿疾犯了暫不能來,待林大夫身體轉好還是要來的,若是林大夫當真身體不適,再請了旁的高明大夫來看也是一樣!至於那宋大夫,一個不學無術之徒,表姐客客氣氣請了他出去就是了!”
章瑩卻自顧自的悽然一笑:“你麪皮兒薄,不承認也罷了。我只盼着,若是姐姐僥倖留下一點骨血,還請妹妹你念在咱們往日的情份上,好生將他撫養成人。”
俞蕾聽到這裡,心裡又氣又急又是悲涼。
楊家亂七八糟,觸目可及。一個新科舉子的新宅,僕婦成羣不說,還個個衣着鮮亮,舉止輕浮,楊家後宅更是胡鬧,正妻進門不足一年,尚在孕期,結果前有收用的丫鬟緊跟着懷孕,後有良籍女子長期住在家中以至勾搭成奸。這樣的宅子,也就章瑩這樣對家主有真愛的傻女人才會飛蛾撲火般撞進來!
而她俞蕾,還真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