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如此……”沈淮鬆開地上的少年,慢慢起身向外走:
“三天之內,還請三堂伯將屏風和暗閣裡的印石送還,不然侄兒只能勞煩廖典史跑一趟。”
幾人被他驟然冰冷的態度鎮住,待人離開,沈德升才咬牙道:“他,這是在給我耍官威?”
“這是正常的反應好不好?千工牀上幾面屏風,是他岳父生前親手雕刻的遺作。
老三,儘快接弟妹回來吧,否則家裡裹亂,一輩子的老臉就要丟盡。”沈德賢話落,人也出門,兩位族安慰幾句也隨之離開。
沈德升面紅耳赤數息,轉頭找見抽光毛的雞毛撣子,“沈簡宣,東西弄哪兒了?”
沈簡宣搖頭:“我沒……”
“還嘴硬!”老頭兒甩開膀子就抽,他是相信沈淮的判斷的。
“疼……爹……”
“爹,別打了。”
“宣哥兒……天老爺呀!”
沈靈竹陪同家人帶走牀和箱子時,還能聽見沈簡宣娘倆的哭喊聲。
她背手晃着小腦袋說:“何苦來哉?早道歉哪用打兩頓。”
“小竹子,你來。”前邊牽着一輛車的沈淮回頭喊她。
沈靈竹有幾分遲疑,眼睛向大伯母和師姐看:“大伯,不能再打手心,快變成小蹄膀了。”
“不去。”胡氏一句話打消沈淮的念頭,但他又不想折了面子,於是道:“大伯就是想看看你手,傷的重不重。
過會兒帶你上七星觀求些藥去。”
“噢,大伯你看。”沈靈竹這次放心的走到前邊,右手整個腫起老高,“本來想跟二姐一起學做烙餅,現在吃都拿不起筷子。”
沈淮也挺心疼的,承諾到家後立刻走山腳的近道去求藥。
實話講,她很不信任大伯所說的近道,但到達家門口時,她又看見七八匹馬從溪邊向下遊走。
沈靈竹十分確定,這和之前看到的絕不是同一批,看來大伯口中的小近道也挺方便的。
而在半個時辰後,她已經站在七星觀內,大伯請道長幫忙看過她傷,就單獨與之闢室而談。
沈靈竹在傷處清理完包紮好之後,還不見大伯出來,就與師姐又逛到山門外。
這地方比不得大滶店真武廟的熱鬧,但環境清幽山水成趣,站在觀門口,就可縱覽鬱郁蔥綠,山澗瀑布。
她和師姐道:“原來我們房前的溪水,是從這裡流出的。”
“嗯,過來上香。”師姐給她眨眨眼,兩人再次回到前殿請了香後,以極爲標準的道門禮儀上香叩拜。
她們默唸着經文,虔誠的希望原身兩姐妹能有個美好的歸宿。
從前沈靈竹寄養回龍觀時,每日裡都有跟着做早課,她們還稚嫩的臉龐上,誦經時帶着一抹空靈之息。
玄靈子送沈淮出來時,恰好看到這一幕,他一眼就看出兩個孩子比以前打醮時,更規正的儀態。
特別是大的那個,每每誦完一節敲擊手磬的動作,實在過於嫺熟。
他不動聲色微微側耳,居然聽到沈靈竹誦的是太乙救苦寶誥,且字字不差。
莫非沈老居士往生這幾年,兩位小居士常常爲她超渡,以期位列仙班?
待到兩人誦經完畢起身,玄靈子不禁讚道:“兩位小居士頗有慧根,日後可初一十五可常來走動,給家人祈福爲自己積善因。”
“見過道長,弟子有個不情之情,還望您允准。”師姐聞言,隨即以家人近來歷經磨難身體多有虧空爲由,想來道觀請教調養身體之法。
“妙竹。”沈淮對她搖搖頭,歷來養身與醫術相通,爲某些不傳之秘。
而玄靈子還在斟酌之時,沈靈竹仰頭道:“我二姐會背好多好多藥經。
府城保和堂錢老大夫還考究過,說二姐只差多多給人看診,以累積經驗。”
“噢?”玄靈子低頭看這個特別爲姐姐驕傲的小女孩,不禁笑道:“會背不見得會用。”
“會的會的,我們在路上還救過一個產婦,是正生孩子不是剛平常時侯噢。
穩婆都說沒氣兒,二姐上去就把人給救醒過來,母子平安。”沈靈竹還要拉上大伯做保。
沈淮立即解釋道:“她沒做什麼,不過恰逢其會罷了。”
孩子對醫書感興趣學些養生之術是不錯,起可以自救,但他可不想讓人把妙竹當成穩婆一樣的存在。
三姑六婆是拿不到檯面上講的,但自家小侄女不懂這些,一個勁兒誇耀姐姐的能幹。
什麼上山採藥,和神農一樣親嘗百草,什麼爲小羊小兔診治,菩薩一樣心地。
在沈靈竹說到師姐會拿針給生病的她放血,一天就好了,比吃苦藥還管用時,師姐按住她的頭,示意可以暫停。
並道:“舍妹誇大了,救助產婦生子是大夫的功勞。
我僅僅是以渡氣、針刺十宣之法,爲產婦爭取到大夫趕來的時間。”
玄靈子大感意外:“這麼說,你還會針法?”
師姐頷首,“略通,前幾年祖母因病謝世後,我一直想着,如果自己像話本里的神醫一樣,能夠妙手回春多好。
那樣,我們就能多些時間與祖母共敘天倫。”
“嗯嗯,所以二姐這幾年天天翻看醫書,不懂的地方,就趁你們每月義診時,悄悄看。
而且還用紙筆記下好厚好厚的東西,就是現在都沒了。”反正抄家後東西一定會散佚,沈靈竹不怕查。
卻不料師姐腳尖輕輕踢她,還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說:“祖母說不懂就多學多琢磨,筆記上都是我未曾學通的地方。”
笨竹子,進家後只顧去看廚竈壘好沒,根本未曾注意到大伯從車上搬下一箱書。
她又轉向沈淮道:“大伯,我喜歡學醫,就跟其她喜歡針織女紅一樣。”
“這……”養生健倒還罷了,涉及到醫術沒有帶靠自己死記硬背,會誤人性命的。
沈淮沉吟片刻,道:“我們回去與你大伯母議一議,再說可行?”
師姐內心有點失望,她倒不是非得來七星觀學醫,而是希望每隔兩三天能自由出來,好尋些安身之策。
“大伯,二姐,道長還沒有表態呢?”沈靈竹滿臉希望看向玄靈子,“要不,您考考我二姐?
將來我二姐變成好厲害的神醫,七星觀就是她的師門。”
玄靈子不禁哈哈大笑,這小孩兒太能自說自話。
不過,他轉念一想還是開口說:“願聞九針之解,虛實之道。”
師姐立刻對曰:“刺虛則實之者,針下熱也。……徐而疾則實者,徐出針而疾按之。言實與虛者……”
好長一塊話沈靈竹有聽沒有懂,但道長越問越多,師姐答的順暢無比,引來好幾位道士的圍觀。
就連大師都聽的頻頻點頭,唯有她抹抹不存在的汗,眼裡冒着暈乎乎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