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以後,鬼阡亡來到了長留海底上空,南無月則是在百獸窟,鬼門府轉悠,沒事兒還去人間轉悠一圈。
鬼阡亡在半空的一朵雲上趴着,不一會兒,來了四個人,落十一,霓漫天,輕水和化成人形的糖寶,然後,開始爭吵,打鬥。
再然後,白子畫來了,糖寶呆呆的飄浮在海底,眼中都是絕望。
白子畫低聲說了些什麼,糖寶屈膝跪下,一面哭一面使勁磕頭求他。不管落十一如何拉她都不肯起來。
白子畫淡淡搖頭,拂袖轉身,就要離去。
糖寶依舊不甘心的哭着求着,花千骨看得心都揪做一團。輕水和落十一強制的將她扶起,往海面飛馳而去。
花千骨悽然的看着泣不成聲的糖寶,無力的癱倒在地。卻沒想到事態突變,糖寶突然身子一縮,重新幻化爲小小的蟲子,離弦的箭一般朝花千骨的結界處俯衝了過來。
霓漫天見糖寶不顧一切的從自己眼前飛過,心中壓抑多年的恨意澎湃而出,想都沒有多想,一出手就是威力巨大的狠狠一擊。
白子畫倉促回頭,想要阻攔已來不急。花千骨看着落十一和輕水驚恐大叫,卻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只看着糖寶身子在海水中慢慢又幻化成人形,裙角衣帶飛揚着向她無力的墜了過來。小小的身子慢慢觸到透明的結界,雙手擦過花千骨的雙手,彷彿緩慢的直飛入她懷中。
發生了太多太多,花千骨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了。她身上散發出紫色微光,在糖寶雙手觸及結界的那一刻,這透明的結界終於應聲而碎。
花千骨牢牢將那個小小的身子接入了懷中。餘下的幾個人都被這場變故驚呆了,傻傻的看着破結界而出的花千骨,還有魂魄即散的糖寶。
“骨頭媽媽……”糖寶望着她滿臉淚水,“我終於見到你了……”
花千骨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我是糖寶啊,你還認得我麼?”糖寶笑着低喃。
花千骨嘴脣顫抖,說不出話來只有拼命點頭。認得,怎麼會認不得,她家糖寶,化作灰了她都認得。
“對不起,讓你一個人被關在這裡那麼多年,我到現在纔來救你。”她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以前的大懶蟲子,從那之後每天都在苦練法術,好不容易變身了,她想盡了一切辦法想來救媽媽,可是她還是沒有用,救不了她。
“你明明答應過我,再也不丟下我一個人,卻一次又一次的說話不算話!”眼睜睜的看着爸爸死,看着她被收。要一個小小的它如何承擔。以爲有了落十一在身邊照顧她,她就會幸福快樂了麼?對她最重要的人一直是骨頭媽媽啊!明明答應,兩人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的!
“不……再也不丟下你一個人……”
花千骨緊緊抱住她,沙啞的嗓子終於吐出幾個字,痛苦的哭聲近似於哀嚎。
糖寶臉上露出笑容,身子瞬間縮小,變回胖乎乎的可愛小蟲子,終於還是慢慢在空中消失不見。
落十一瞬間頹然於地,眼中一片悲哀絕望的淚水。那麼多年,他在她心裡始終比不上花千骨。那麼多年,她或許從未愛過自己……
輕水不可置信的捂着嘴雙肩顫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霓漫天在心底冷冷的笑,糖寶不顧禁令想要私放妖神,她出手懲處是理所應當。就算要罰她也最多是個下手過當。她老早就看那蟲子不順眼了,特別是這些年,師父對它愛意越深,明明是條小蟲子,卻竟然敢跟她搶愛人。她日日夜夜被嫉妒折磨啃噬着,想要殺她。可是花千骨雖被囚,師父卻無時無刻不保護着她。如今天賜良機,竟給了她下手除她的那麼好的機會和藉口。從今往後,再也沒人跟她搶師父了!
白子畫是一點一滴看着花千骨和糖寶在絕情殿里長大的,如今糖寶竟在他眼皮底下被殺,他又如何不難過不內疚。可是此刻他更擔心的是花千骨,已經接連眼看着殺阡陌昏迷,東方彧卿和南無月死,如今再加上一個糖寶,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結界已碎,他需得馬上做法,把她重新關押起來。
卻只見花千骨慢慢擡起頭站起身來,不同於東方和小月死時的悲傷欲絕,只有一望無際的冰冷。或許只有絕望到極致,對這人世沒有絲毫留戀的人才會有那樣冰冷無情的眼神。
衆人都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寒意浸到骨子裡去了。
“小骨!不要!”
可惜這一次,白子畫再無力阻攔。猛的一口鮮血噴出,他的周身氣穴一聲接一聲的爆破,雙膝一軟,癱倒在地。眉間紅印閃爍再三,然後徹底消失不見。
天地風起雲涌,天空變成極深的紫色,海水倒灌着向天空涌去,海天之間出現無數相連的巨大水柱。
一次比十六年前更甚的地動山搖,而這一次,是真正的生靈塗炭,妖神出世。
無邊無際的海面瞬間開滿了白花,從水柱一直延伸到天際,猶如下了一場大雪,風聲嗚咽,爲誰唱着安魂頌,又在爲誰祭奠。
花千骨周身散發着紫色光暈,清脆的破碎聲,身體表面彷彿裂開了一層,四散於風中。膚色又還原成過去的白皙透明。然後身子一點點長高,頭髮變成紫色,一點點變長,往四周蔓延。
衆人不可置信的搖着頭,看着花千骨一點點長大。光霧散盡,如巨大簾幕在海水中激盪飄飛的長髮緩緩下落,垂順如銀河落九天。輕煙嫋嫋,紫衣華服,瓔珞流蘇,環佩叮鈴。
馥郁靡麗,猶如開到極盛的花盞,卻又孤獨清冷、竭盡蒼然。
那種美,妖冶華麗中卻又帶着一種神秘和聖潔。是讓萬物失色的傾城之美,絕望之美,孤獨之美。明明誘人至極,卻又叫人冷到骨子裡去了,彷彿一眼望去看到世界盡頭那般的心死和心灰。
“落十一。”
花千骨開口輕喚,聲音帶着巨大空曠的迴音,漫漫迴盪在天際中。半張臉掩映在華麗的紫色毛領之間,睫毛因爲妖化,變得幽長濃密無比,微微上翹,如同蒙了薄薄一層水霧的紫色紗幔,隨着說話而輕輕顫動。
“糖寶她習慣了熱鬧,最不喜歡一個人。沒有人照顧,孤孤單單會很可憐的。既然她那麼愛你,你去陪她可好?”
說話間,指間一朵翠綠的小花已彈出。
落十一不說話,靜靜的看着她,然後微笑着點了點頭,慢慢閉上了眼睛。花朵觸及他身體的一瞬間,他的身體陡然光亮,也碎做無數綠色的小花,在風中一朵朵四散飄飛。
四周傳來霓漫天驚天動地的一聲哭喊,瘋了一般向花千骨撲來,可是花千骨只輕輕擡手,就將她牢牢定在空中。
眨眼間又一個身影向她迎面襲來,這次她卻沒有閃躲,任憑一把冰冷的匕首深深插入胸口。
輕水哭得滿臉淚痕,撕心裂肺的吼着:“你殺了十一師兄!你殺了十一師兄!”
花千骨不說話,看着輕水憤怒的揪住她的領子一遍遍質問着。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你殺我好了!爲什麼要殺十一師兄!糖寶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
輕水無力的放開她滑倒在地,捂着臉哭得泣不成聲。
“是我發現糖寶找到方法來救你出去,然後去通知的霓漫天和十一師兄!是我讓霓漫天來阻止她的!”
花千骨微微退後兩步,不可置信的看着輕水。她的眉她的眼,在歲月的沖蝕下,早已不是當初她所熟悉的那個人。
輕水擡起頭來,狠狠的看着她。
“是!我是不想讓你出來!我想讓你被困住一生一世!朔風是因你而死,長留那麼多弟子因你而死!如今連十一師兄都被你親手殺死了!花千骨!你是個妖怪!你是個禍害!爲什麼不呆在你該呆的地方好好反省!還要出來害人!如今糖寶也死了,十一師兄也死了!都是你害的!爲什麼?爲什麼?我等了軒轅朗整整十六年!好不容易等到他放棄你的這一天!明明只要再晚幾天,只要再晚幾天我們就要成親了!爲什麼!爲什麼糖寶要在這個時刻放你出來?上一次你明明被逐去蠻荒了,眼看他就要接受我了,你一回來卻什麼都變了!什麼都變了!從小到大,你什麼都比我強,什麼都要跟我搶!師父要跟我搶!連愛人都要跟我搶!這一生我到底欠了你什麼!你要將我身邊所有人的心都奪走!?”
花千骨的手無力垂下,眼神更加冰冷了。是她太傻還是太遲鈍,和輕水在一起那麼多年,卻不知道她心頭有那麼多的不甘和痛苦。可是她卻依然微笑的面對她,寬容的幫助她,直到心裡的結越來越深,她們兩人都再也解不開了。
花千骨緩緩邁出一步,仰望蒼天,眼中閃過一絲自嘲。如今她重獲自由,卻是天大地大,再無可以容身之處。而在望向天空之時,看見了鬼阡亡。
此時鬼阡亡慢慢從雲中飄起,閉着眼睛,緩緩下落,身體也是慢慢開始變化,從透明變得有光澤,身體變得更高了,烏黑亮麗的青絲變幻成銀白色,長及腳踝,眉毛和睫毛像是布上了雪,潔白無暇,眉間還多了一個鮮血般的骷髏印記,手指白皙而修長,指甲鋒利到可以殺人,膚色白皙透明,衣着不變,卻發出銀白色的亮光。而他的後背,突然多了一對銀白的骨架翅膀!他周身因妖神出世而開的白花紛紛變成鮮血樣的赤紅色,因妖神出世天地風起雲涌,天空變成極深的紫色,海水倒灌着向天空涌去,海天之間出現無數相連的巨大水柱也紛紛平靜下來,可那天空卻也變成了鮮血的顏色,海面平靜如鏡,卻也像是佈滿了鮮血。
天空中下起了血雪,衆人膛目結舌。現在的鬼阡亡已是無人能敵,身負第一代妖神之力和自身恢復過來的力量。
落地之時,他睜開那詭異至極的眼睛,只是染上了一層鮮紅,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情不似以前的溫柔可親,也不似鬼小九的冰山,而是無情!孤獨!寂寞!
千萬年前的記憶如洪水衝破了牢籠一股腦的涌入鬼阡亡的腦海中。
鬼阡亡用那無情孤寂的詭異雙眼看着眼前的花千骨,沉默不語。
突然白子畫打破了這樣的平靜,道“小骨!”
鬼阡亡撇了他一眼,花千骨慢慢轉身看着他,眼神不是剛剛的驚訝震驚,而是無盡的恨意。她的紫衣在風中鼓舞,用他從來不熟悉的長大後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對他說。
“白子畫,我身上這一百零三劍,十七個窟窿,滿身疤痕,沒有一處不是你賜我的。十六年的囚禁,再加上這兩條命,欠你的,我早就還清了。斷念已殘,宮鈴已毀,從今往後,我與你師徒恩斷義絕!”
白子畫痛心的睜大着雙眼,看她毫不留戀的一揚手,將那幾塊宮鈴的碎片擲在了他腳邊。
“小骨!”白子畫的聲音不由顫抖,是他的錯,沒有照顧好糖寶,是他的錯,讓她受了那麼多委屈受了那麼多苦。如今死的死,離開的離開,背叛的背叛,她竟打算,誰也不要了麼?
白子畫喉頭不斷有鮮血涌出,伸出一隻手想要拉住她,卻只握住了一片虛空。
白子畫眼前一片模糊,看着花千骨一手將霓漫天收入袖中。她既然連落十一都遷怒,霓漫天在她手中定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小骨……不要……”不要離開師父。
他以爲自己做的都是對的,原來錯了,大錯特錯!終於將小骨逼成妖神,將他們師徒間逼到再無可挽回的這一步。
望着花千骨毫不留戀的身影越來越遠,空中只留下她飛過後的長長的鮮花的痕跡,輕水的泣不成聲,還有,鬼阡亡。
鬼阡亡看了白子畫一眼,緩緩走近他,冷言道“白子畫,你終究還是把她逼成了妖神,日後說不定你還會親手殺了她。你說你,若是早些讓她離開自己,或許也不會是這個結局,若是你選擇了她,而不是不敢承認,這些事情也不會發生。若是你不逼她,結局,你自己清楚。“說罷,轉身就要離開。突然白子畫說道“你到底是誰?!“
鬼阡亡停下腳步,道“我是鬼阡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