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的府邸在法租界,算是半洋半中式的房子。棕黑漆的大門兩旁,貼着一副對聯,橫批卻不見蹤跡。在夕陽快要垂落到地平線時,師父才步行回到了家。
我和師兄就在院子裡搬着凳子坐着,我下意識攥緊拳頭將期盼的目光轉向師兄。目光的訊息是——接下來關於工錢的事,就交給師兄了。
然後我看到師兄用同樣裝滿了期待,並亮閃閃的星星眼看着我。
好的,此等重擔果然交給了我。
不愧是慫貨師兄。
“那個,師父,日本科長跟你說啥了?”
無論怎樣都不能直接開口好尷尬的哈,我繃緊身子,脊背都有些僵硬。而師父卻只是淡淡撇了我一眼,便回答:
“你不是想學抓殭屍嗎?”
“?啊,對!”
不知爲何,我總覺得師父有些哀傷。天上的月亮泛着一層淡紅的光,可我卻以爲那是未完全消失的夕陽所帶來的。
師父突然衝我笑了,我發誓,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師父笑。我之前一直以爲他患有面部僵硬笑因子缺失症。我下意識看向身旁的白酒,只見他也愣了,隨後他便是一大堆彩虹屁脫口而出。
“不愧是師父英俊瀟灑玉樹臨風,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你看這笑的又甜又美,你看這個笑又酷又炫,我們在這裡,嘿,在這裡等師父回來,師父這笑比那什麼請咱們吃飯的那個日本人笑的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我沉默了,雖然師父鼻樑挺拔,丰神俊朗,但也沒有師兄說的那麼玄乎。師父還因爲他的話收了笑,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
但我敢肯定,師父在笑的時候,一點兒也不開心。
後來師父就再也沒提過殭屍的事,轉眼兩個月都過去了,師父卻也只教我一些基本功。
例如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啊,例如怎麼算人的八字,例如天干地支啊,還有什麼五行之生、旺、庫,地支三會這種的理論知識,還讓我把《子平真詮》背了個通透。
每當我求助師兄時,他總是一臉慈愛對我說:
“好好學,加油師兄相信你。”
我,我嘴上笑嘻嘻心裡mmp,我太難了。
大概是在我準備吃晚飯的一個平常的日子,師兄失蹤了,而師父卻一點兒要找的樣子都沒有。
這太反常了。
於是在那個晚上,我將原本該分給師兄的雞腿吃了個乾淨。
哎呦,反正師父不去找,那就證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不慌,不虛。
可是在那之後的三天,我都沒有見到師兄。縱然師父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那我也按捺不住了。
終於在一天晚上,我溜進師父的書房,跟他扯了些有的沒的。
“師父今天晚上爲什麼吃魚?”
“魚便宜了。”
“啊!那爲啥我非得學理論知識,就是,那不是紙上談兵嗎?”
“太危險,學了那些,你以後擺個攤給人算命,至少餓不死。”
“可師父我是跟你學抓殭屍的。”
“你難道想跟那些走馬仙一樣嗎?”
“什麼是走馬仙啊師父?”
“……”
師父沉默了,我知道時機到了,我便問道:
“師父,師兄什麼時候回來啊?”
我記得那天是一整個夏季裡最熱的一天,屋外槐樹上無數的蟬嘈雜而吵鬧。蟬鳴似乎是蓋住了師父的聲音,讓我有點聽不清他的話。
並不是我不想聽清的……
……
不,我聽清了,可我有一瞬間,後悔自己問出了這個問題。
師父說,白酒在冬天回來,或者永遠不會回來。
在那刻,我突然想起,師兄好像很希望我問師父要我們的工錢的。我便衝師父笑了,然後半個身子探出房門,笑嘻嘻地問師父工錢的事。
剛好師兄走了,那他的那份兒錢就該到我頭上,對。
然後我就看見師父不慌不忙地掏出錢袋,掏出十塊大小不一的銀元平鋪在書桌上。藉着昏暗的燭火,我將那上面的圖案看的清晰,迅速在連接大腦的虛擬手環引擎中搜索數據。
那是是六塊“袁大頭”和四塊“孫小頭”。
師父說:
“這一塊兒大的和一塊兒小的,歸你師兄,這兩塊兒小的是你的。兩塊兒大的是我的,其餘的,是我們大家的。”
我小雞啄米一般點頭,默默等待師父發錢。
但我忘了師父是幻想破滅者。
師父問我今年多大,我說十六,師父就說我太小了,不能給錢,不然我會亂花。爲了防止我學壞,他替我先保管着。
?我沉默了。
緊接着,師父又說:“既然如此,都這麼晚了,你回房睡吧。”
我繼續沉默着,每一個師兄不在的夜晚,睡在停屍房的我都感到毛骨悚然。我真怕蠟燭滅了,行屍亂走,然後把我給喀嚓咯。師兄在的話還能拖個墊背的……
“師父我不要,停屍房陰氣重我怕。”
“你都十六了,這麼大,還會怕?”
“……不是,師父你剛剛不是還說我小嗎?”
師父將我請出了書房,讓我不要再打攪他看書。過分,我師父居然雙標!
可惡,爲了表示我強烈的不滿,於是我在停屍房裡大聲地罵罵咧咧。
果然心情好多了。
我突然理解爲什麼蟬會那麼大聲的嚷嚷了。
生活所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