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只要有人敢在李隆基面前提起婉兒做的事,只要有人敢在李隆基面前說婉兒是個水性楊花,跟許多男人都有着數不清道不明關係的表子。
那些人的下場從來就只有一個,那就是被李隆基派人用竹板打爛嘴。
偶爾遇到一些酸儒書生,極盡詆譭少女之人,李隆基更是會讓人直接殺掉那些可恨的傢伙。
因爲她是他心中最後的溫柔。
可他已經失去了她,但他不想她在受到任何傷害.......他也不想再被人一點點揭開心中那道不敢直視的傷疤。
他信,但他不敢信,他不敢相信少女會是如同外界說講的那般。所以他選擇了逃避,他選擇將自己眼前一切議論少女之人都打下地獄。眼不見,心不煩,這多好,這簡直就是太好了!
真的好嗎?
看不見聽不見,固執的把自己封閉在一個黑暗的空間中,就好像聾子瞎子傻子般,對外界的一切都裝作不知道,繼續對某人保持着,維繫着,那種脆弱到了輕輕一碰就可以破裂的信任。
這種感覺真的好嗎?
不好。因爲在這種看不見聽不見的狀態下,李隆基幾乎是每一日都活在煎熬中,那時的他雖然看不見也聽不見了。可他的心中卻還是再不斷浮現着,那些人對少女的議論唾棄之聲。
絕望的李隆基曾與那個黑暗的空間中一次次發出痛苦的嘶吼。
“求求你們,別再說了!”
“給我的心中留下一點期望好不好?!”
“我已經沒了一切,我已經一無所有,她是我的唯一,她是我能走到現在的唯一支柱!”
“別說了,別說了!她不是那樣的人!她......不是那樣的人......”
昔日,張柬之就因爲詆譭少女,而被李隆基滅了全家,今天馮文的這些話,也幾乎是宣佈了他的死刑。
惱羞成怒,被人一把掀開心中累累傷痕的李隆基,在短時間內失去了自己的理智,這一刻,他的心中充斥着殺意,望着馮文那剛正不阿的臉龐,眼神中的殺氣幾乎都要化爲實質涌出。
我不允許別人詆譭她,我不允許別人說她的不是!因爲她根本就不是那樣的女人,她根本......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要再逼我了,求求你們不要再逼我了!
李隆基的內心是脆弱的,尤其是關聯到少女,他的內心更是脆弱不堪,因爲他已經信了,已經信了外界的傳言,信了外界所說的少女就是真正的少女。
不然他又何必這麼痛苦?試想,如果此刻書房裡沒有外人,李隆基很有可能會一個人蹲在角落中,埋頭痛哭,也可能像少女大婚的那日,儘可能的折磨自己.......
“殿下,您,您要殺我?您要爲了那個妖女殺馮文嗎!”面對李隆基橫在自己脖頸之上的長劍,馮文直覺天昏地暗,他沒有想到,他沒有想到上官婉兒這個妖女竟然會在李隆基的心中佔據這麼重要的地位,竟然會讓李隆基一聽到自己提起她做的那些醜事,就會喪失理智,變得無法控制。
“殿下,您還是李隆基嗎?您還是昔日那個拍着胸脯跟馮文說,此生定要匡復大唐,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盛世的李三郎嗎!”馮文眼眶含淚,痛不欲生的盯着李隆基那包含殺意的瞳孔,放聲質問。
李隆基眼中的殺意消散了,握劍的手不由一顫,“我......”
這時,當世大儒王當平,兵部侍郎崔日用,禮部侍郎文昌清等十幾位大儒臣子一同單膝下跪,眼含淚水,苦苦哀求。
“殿下,上官妖女這些年聯合韋后把持朝政,屠戮了我大唐無數的忠臣皇室,此女不可留,萬萬不可留!”
“殿下,魏元忠大人被他活剮了,重俊太子一家也是被她全殺了,韓王魯王等諸位李唐皇室的血至今都沒有乾涸,還有那些慘死於她手中的大臣,殿下,老夫求你,殺掉上官妖女,爲那些無辜蒙冤的大人們報仇雪恨。”
李先鳧,身爲武將他的話更是乾脆利落。
“殿下,咋老李不知道別的,就知道一件事兒,您就算是看中了那個妖女的姿色,可那又能如何?殿下日後定是天下之主,到那時還不是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何必非要留下這個妖女,讓自己這些年的好名聲全都被那個放浪不堪的妖女敗壞了!”
最後,書房裡,除了高力士外的所有人盡皆單膝下跪,逼迫李隆基,高聲大喝,“臣等懇請殿下除掉上官妖女,懇請殿下除掉上官妖女!”
“哐當,”李隆基手中的長劍無力地掉落在地,發出了一道刺耳的聲響,望着眼前這些跪在自己眼前的臣子,聽着他們口中的妖女二字,李隆基的世界在這一刻也黑暗了。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兵變成功,少女絕不可能活下來,如果自己兵變成功,在座的所有人定是要除她而後快。
她殺了太多的人,她也結下了太多的仇恨,乃至於在座所有人對婉兒的恨意都遠超韋后和安樂公主。
馮文,他是張柬之的弟子,魏元忠的好友。
文昌清,他是崔玄的好友。
在座的每一個人,他們的老師好友幾乎都是死在了婉兒或者韋后的手中,也正是因爲如此,他們纔來到了李隆基的麾下,他們是抱着仇恨來的,他們是抱着復仇的心情加入到他麾下,爲他謀劃一切的。
“如果,如果本王非要留她一命呢?你們要怎麼做?”李隆基哽咽的吸了一口氣,閉上了自己的雙眸,詢問諸臣。
諸臣不禁騷亂了起來,李隆基這是在逼他們啊!
就在這時,馮文第一個帶頭大喊道:“那我們便不會追隨一個昏庸的主公!”
“呵呵呵,”淒涼的笑聲響起,李隆基癱坐在了書案前。
“你們,非要如此逼我嗎?”
馮文眼含淚水,但卻仍忠貞不改,“馮文不敢逼迫殿下,但馮文只知道,馮文心中的主公是一個殺伐果斷的霸主,而不是一個爲了女人能捨棄一切的庸才,如果當年馮某看走了眼,輔佐錯了人,那馮某今天寧願死在這裡,也不願看殿下日後爲了那妖女揹負萬世罵名,遭世人唾棄不恥!”
文昌清重重的向李隆基磕了三個頭,心痛難耐道:“殿下,不管上官妖女以前對您如何,現在的她就是個妖女,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妖女!殺,殿下必須要替大唐剷除這個禍國殃民的妖女!”
葛福順乾脆說出了心中,很多人都不敢說的粗話。
“殿下,那上官妖女不過就是一個千人騎,萬人玩的表子,這種女人就算殿下娶了她,難道不覺得髒嗎?殿下知道有多少人看過她的身子,殿下又知道有多少人玩弄過她?她就算是再漂亮也不過是個水性楊花的表子,連青樓的妓女都不如!”
崔日用嘆了一口氣,卻只是報出了一連串的名字。
“先帝李顯,樑王武三思,薛懷義,張氏兄弟,崔湜,還有那些儒生學子。”
“都出去吧,讓本王一個人靜一靜。”癱坐在椅子前的李隆基,這時彷彿失去了靈魂般,孤寂的揮了揮手,他不想在聽下去了。
“殿下!”馮文還想再說什麼,但李隆基已經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不再多言。
事已至此,馮文等人相視一眼,咬緊牙關,臉上閃過一絲狠辣,“既然殿下不願意看我等,那我等就出去,但殿下,我等就在書房外等您,如果您一日不下定決心斬殺上官昭容,我等就一日不起,我等就長跪於殿下書房外,直到跪死的那一刻!”
說罷,馮文第一個走出了書房,緊接着所有人都走了,所有人都在李隆基的書房外跪了下去,等待着他們殿下的回心轉意,到了最後,連高力士都走了,“哐,”隨着一聲關門聲響起,諾大的書房裡只剩下了李隆基一人。
沉默,長久的沉默,李隆基落寞的坐在自己書案後的椅子上,這一天,他可能早就猜到了,但他一直都沒有敢直面面對。
那時的他心中或許還抱着一絲的幻想,這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大概也是他心中所剩不多的溫柔在作祟。
他幻想着自己兵變成功,登臨皇位的那一天,他幻想着自己牽着她的手走向龍椅的那一天,他幻想着自己當着世人的面宣佈她是我大唐新一任皇后的那天。
“噗呲。”一柄狹長的利劍自天邊而來,擊碎了李隆基的幻想,將那美好的場景割裂爲無數片,最後一陣涼風襲來,吹散了那不切實際的夢。
那柄劍有名字,有一個很殘酷的名字。
現實。
仔細想想,李隆基這些年似乎一直都在成長,似乎一直都在接觸殘酷的現實,領略世道的殘忍。
我們和他都一樣,都在不斷的成長,都在不斷地被現實擊碎幻想。到了最後,只剩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破碎的夢想前,凝望那碎成風塵的灰燼。
即將邁步離去的我們,還能認得出那團灰燼是什麼嗎?還能記得起自己原來的樣子嗎?
我忘了,李隆基也忘了,我們......都忘了。
.........
馮文他們的話讓李隆基看清了現實,讓李隆基知曉了一個道理。
如果他不按照馮文他們說的,那他就無法兵變,即便強硬勒令衆人行動,最後也必將已失敗告終。
因爲他們不會願意追隨一個這樣昏庸的主公。
痛苦的選擇,擺在了李隆基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