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吼過後,天地寂靜。
霍去病流淚望向了坐在地上怔怔看着自己的錢明光,哽咽搖頭道:“我不能走,我真的不能走,我是大漢的臣子,我不能將大漢......推入絕境。”
錢明光呆了,周興愣了。
過了半響,錢明光一把從地上跳起,拽着霍去病的肩膀,不可置信般衝着他大聲咆哮:“你瘋了嗎!你瘋了嗎!他劉徹現在要殺你,他要殺你啊!”
錢明光不敢相信面前這人是霍去病,可他.....卻又不能不信,因爲他的將軍,因爲他的姐夫......就是這種人。
果然其然,吼聲響起,“那又如何!”
霍去病一把推開錢明光,目視面前數萬揮刀殺來的羽林軍將士,流淚呢喃,“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是大漢的臣子,我是陛下的臣子!無論如何,我都是大漢的臣子,我不能背叛大漢,我霍去病絕不能背叛大漢!”
君臣之道,這便是君臣之道。
極致的.......君臣之道。
可惜,古往今來,能做到這一點的人,當真是少之又少。
揚起手中的長劍,霍去病哽咽自語,“我霍去病一生光明磊落,即便是死,我也決不能背上反賊的名聲,即便是死,我也不能讓大漢因我而亡!”
錢明光怔怔的坐在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這一刻,他很想罵霍去病,這一刻,他很想拿刀刨開霍去病的腦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瘋了嗎?他是真的瘋了嗎!
喂,喂!醒醒,你醒醒啊!
姐夫,你的大漢已經不要你了,你的陛下巴不得你現在就死,可結果.......結果你寧願自己死, 也要守護那些垃圾,你寧願自己死,也不想讓那所謂的大漢受到半點損傷。
值得嗎?你這麼做值得嗎?
那些東西配嗎?
他們配麼!
他們已經拋棄你了,他們已經把刀放在你的脖子上了!可你......可你霍去病,居然,居然不反抗,反而還閉上了眼睛,坦然赴死!
錢明光不可置信的搖頭,這真的是我的姐夫嗎?這真的是那個百戰百勝,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輕言放棄的霍去病嗎?
不對,他不是我的姐夫,他.......
“小胖,大漢,該由你們這些年輕人來守護了,我......我守不動了。”
“你比我要強,也比我要厲害,日後的成就定要是遠高於我。大漢有你,有霍將軍,李某還有什麼擔憂的嗎。”
恍惚間,錢明光的眼前出現了兩道早已逝去的人影。
看着他們,看着他們臨終留下的話,再看看身旁坦然赴死的霍去病,錢明光忍不住跪在地上,抱頭痛哭。
爲什麼?這到底是爲什麼!爲什麼你們都是這樣,大漢就這麼好嗎?就這麼值得你們拼盡一切的守護嗎!
王爺爺是這樣,孫大哥也是這樣,李將軍更是如此,現在就連將軍也.......
將軍爲了大漢已經付出夠多了,他這些年爲了大漢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置之險地,可到頭來,就換來了這個一個兔死狗烹的結局。
可他.......可他居然還同意了,他居然願意爲了那個昏君,願意爲了這個所謂的大漢去死。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啊!
這個地方有什麼好的,這個爛地方到底有什麼好的,居然讓你們,居然讓你們.......
“那我姐姐怎麼辦?你不管她了嗎?她還在家裡等你,她還在家裡等你回去啊!”癱坐在地上的錢明光衝霍去病大聲吶喊,眼含熱淚的大喊。
他不知道該怎麼勸說他的將軍,因爲........因爲那羣人......一樣,一模一樣啊。
或許,自己從來都不曾真正的融入到那羣人中間,所以.......他也就什麼都不懂。
聽到錢明光的話,聽着錢明光的吶喊,聽着錢明光話語中的那名少女,霍去病的身軀不可控制的搖晃了起來,渾身顫抖的他看起來就像打起了擺子。
可他......卻只是默默轉頭,強迫自己忘掉這句話。
如果小偉哥真的能來,大概早就來了吧?
曹爺爺,曹爺爺那命中註定的一箭,無論如何也躲不過的一箭。
呵呵,婉兒的命,小偉哥的命,黃巢的命,我的.......命。
我明白了,我是霍去病啊。
這便是,霍去病的命。
........
“走啊——!快走啊——!”獨孤林死命的拽着絞盤不讓它鬆落,可他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他已經快要拉不住了!
“噗噗——!”兩杆長槍刺中了獨孤林的胸膛,霎時間,高高拉起的城門掉下去了一大半,若非獨孤林咬緊牙關,不顧一切的拉住,只怕大門早就關了。
但饒是如此他也快要頂不住了,他也快要撐不住了。
“走啊——!你們快走啊——!”
驚人的怒吼,響徹天地。
.......
“走,你們都快走,別留在這裡,別留在這裡等死!”
霍去病伸手將自己身旁一名又一名,正在廝殺的霍軍將士推出了城門外,普通士卒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茫然的站在了城門外,看着他們的將軍,繼續將活着的兄弟們一個又一個的從城門裡推出來。
“走,都走,你們還認不認我是你們的將軍,周興,你快........”可當他站到周興面前時,口中的話語剛剛說了一半,便被那奮力揮舞的戰旗所打斷了。
手持戰旗,周興竭力揮舞,他知道霍去病今日絕不會走,他知道自家的將軍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既然如此,那就讓我......陪你吧。
站在霍去病的面前,低頭垂淚,聲嘶力竭的吼聲自周興的口中響起。
“元朔六年!驃姚校尉霍去病率衆八百,突擊匈奴!”話音落,緩緩飄舞的霍字大旗後,露出了周興那張堅毅的卻佈滿淚痕的臉,“什長周興,奉命擔任執旗手!”
“元狩二年!驃騎將軍霍去病率衆一萬,進攻河西,軍司馬周興,扔擔任大軍執旗手一職!”
霍去病怔住了。
周興的右拳重重擊打在了左胸上,眼含熱淚,放聲嘶吼,“七年前,我是你的執旗手,七年後,我周興還是!旗在人在,人亡旗亦不倒,只要我活着,冠軍侯霍去病的戰旗,就永遠不會倒下!”
“我是你的執旗手,我周興是你霍去病的執旗手!”聲嘶力竭的大吼自周興的口中傳出。
霍去病怔怔的看着他,隨後,低下了自己的頭,轉過身,直面衝殺而來的羽林軍將士,霍去病一聲怒吼,“執旗手周興,隨本將,進攻!”
“殺——!”揮舞着戰旗的周興衝了上去,一人衝進了面前的人潮。
“殺——!”四周還存活的霍軍將士跟了上去。
“殺——!”已經衝出城外的霍軍將士,揮刀調頭,重新衝進了皇城內。
霍去病一生都在進攻,至死......他也還在率領麾下的將士進攻。
“噗——!”城牆上,死死拽着絞盤拉桿的獨孤林,終於跪倒在了地上。
盯着眼前由自己鮮血匯聚而成的血泊,獨孤林雙眸一暗,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將軍,對不起,獨孤林.......撐不住了。”
身受重創的林徽抽回了刺中他身體的長劍,注視着獨孤林那至死還不肯鬆開絞盤的雙手,林徽幽幽一嘆,“就這樣吧,就這樣.......結束吧。”
.......
“殺——!”衝出城外的霍軍將士殺了回去,城內的霍軍將士也在周興的率領下,向幾十倍的羽林軍發起反攻。
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錢明光,亦從地上站起,手握長刀,衝鋒向前。
無所謂了,無所謂了,既然將軍選擇了這條路,那我就陪他一道走下去吧。
此刻的錢明光已然看破了生死,甚至說,他是在求死,他渴望自己能和這麼多的將士們死在一起,他渴望自己能和霍去病.......死在一起。
“殺!”錢明光鼓足了全身力氣,快速前衝。
同一刻,身後的城門緩緩落下,可這跟錢明光已經毫無關係了,城門落不落都無所謂了。
反正他們都要死。
死在一起.......也好。
但就在城門緩緩落下的同一剎那,一道人影忽然擋在了錢明光的面前。
霍去病一把將衝鋒的錢明光拽了下來,盯着錢明光那張無措的臉,霍去病流淚微笑。
“我答應過你姐姐,要好好照顧你,我答應過她,要讓你活着回家,我走不了,我不能走,但你走,你走——!”
錢明光愣了,很快,滿臉淚花的他,痛苦吶喊,“我不走,我不走!今天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你們死在一起!”
霍去病笑了,重重拍着錢明光的肩膀,溫聲囑咐,“明光,聽話,聽我的話,霍軍的弟兄們不能全死在這裡,留個種子,給霍軍.......留個種子!”
此刻的錢明光已然泣不成聲。
還是讓我走,還是跟當年一樣,你們還是要讓我一個人活下來!
“不行,姐夫,不行啊!要死咋們一起死,要活咋們一起活!不能只有我一個人活下來,不能只有我一個人回家啊!”錢明光跪倒在了霍去病身前,放聲大哭。
霍去病哽咽的吸了一口氣,淚水在眼眶打轉,滿是血污的臉,堅定無比,“不是隻有你一個人回家,相信我,我一定會回去的,我一定會回去找你們的!今日,絕不是永別。”
霍去病蹲在了錢明光身前,溫聲囑咐,“明光,你現在去找我舅舅衛青,記住,一定要去找我舅舅衛青,他會保護你的,舅舅一定能保護好你!”
“明光,等,耐心的等,小偉哥會來的,他一定會來接你回家的!對了,告訴舅舅,讓他千萬不要來救我,讓他千萬不要來爲我報仇,不能......不能再連累他們啊。”說到此處,眼眶中一直在打轉的淚水,終是落下。
到了現在,霍去病還在相信着自己的舅舅,還在相信着衛青,乃至於,到了現在,他還害怕因爲自己的事情會讓衛青受到牽連。
“姐夫,不行啊,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我不走,我今天絕不能走!不能......不能只有我一個人活着啊!”錢明光慌了,他害怕,他害怕自己真的會活,他害怕最終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活了下來!
死的人,終究是死了,痛苦的,永遠是活下來的人。
錢明光不願意痛苦,他不願意做那個一生痛苦的人。
“我不走,我絕不走!”說完,錢明光推開了霍去病,持刀衝向前方。
“你不聽我的話了嗎,你難道忘了我是你的將軍嗎!滾,給我滾——!”霍去病一聲嘶吼,提起錢明光的衣領,好似不久前的張太戍一般,將他狠狠的丟出了城外。
“砰!”錢明光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當他站起時,當他想要再衝回城內,和霍去病一同戰死時,耳邊,傳來了冠軍侯痛苦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