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 因喜出望外而忘乎所以的我竟然忘記了,這世界上的許多怪異現象,追根究底都是事出有因的。
是以, 我只同他們一行人一起告別了依依不捨甚至差一點就要告白的萬思思, 就在萬家人感恩戴德的相送之下, 歡欣雀躍地踏上了新的旅途。
剛上路的時候, 我還饒有興致地問葉子書, 問他是如何說服萬思思接受治療的——該不會是用了美男計吧?
當然,後半句話我只能在心裡說,表面上, 我可是正兒八經地向他討教的。
“她不過是看起來自暴自棄而已,心底裡, 怎麼可能願意一輩子躺在牀上。再加上我騙她說, 韓姑娘業已有所察覺, 指不定已經在到處替她求醫問藥了。她又不是個傻瓜,思量了輕重利弊, 最後自然是選擇了配合。”
忽悠人還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眼見葉子書答話時臉色一如既往的淡定,我乾笑着抽了抽嘴角。然而,如此輕鬆愉快的氛圍,不久就因爲馬車的突然停滯而急轉直下。
是的,賈斛麓本是主動要求坐在了外頭駕車, 以便讓我們四個年輕人呆在一塊兒, 可他卻冷不防在羊腸小道上勒馬停車, 隨後毫無預兆地喊了一聲“紅青”。
聽聞呼喚的女子似是不解地與我們對看了幾眼, 緊接着就掀開車簾下了車。我有些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麼, 便也跟着往外挪了挪,好撩開簾子探探外面的情況。
下一刻, 如是作爲的我就望見賈斛麓與紅青先後奔向某一處的畫面。再定睛一瞧,那地上躺着的,好像是個人,而且,那人身上穿的衣裳……怎麼這般眼熟?
遽然間意識到對方穿着的正是我虛渺教的教服,我的一顆心驀地往下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瞬時萌生,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起身去探。
不料,就在我離了座位打算追過去的時候,一條胳膊就被身後的葉子書給拉住了。
“賈斛麓他們會處理好的,教主莫急。”
我回頭與之四目相接之刻,對方從容不迫的神情已然映入眼中——就好像,那邊只是暈倒了一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教徒,而我的兩位護法,正做着再平常不過的救助之事。
莫名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我抿着脣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了回去。
不一會兒,叫我更爲意外的事就發生了。我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手腕上的那串銀鈴就冷不防清脆作響了。我聞聲不由一愣,但旋即就猝然還魂,再次擡手掀開了手邊的車簾,迫不及待地鑽出了馬車。
這一回,許是同樣聽聞了鈴鐺聲響的緣故,對內情有所瞭解的葉子書沒再攔我,而是立馬跟着我一道着了地。
可是,先一步下車的我繞着馬車快步走了兩圈,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幾乎將方圓數裡的地方都瞧遍了,也沒能發覺任何可疑分子的蹤跡。直到視線剛好掠過扶着那教徒一塊兒往回走的賈斛麓臉上,我才猛地心尖一顫。
是他……在他身上!女魔頭的七魄在這個教徒的身上!
強烈的感覺驟然來襲,我姑且也顧不得究竟出了什麼事,趕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了對方的身前。
“教主……”
見我忽然跑來的賈斛麓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就被我迅速地擡手打斷了。
許是留意到我此刻的注意力全然不在他想解釋的那件事上,賈斛麓這就闔上了脣,尊重了我的意願。與此同時,我業已打量起這個陌生教徒的渾身上下,以期儘快找出那個寄宿着“七魄”的物件。
不久,忍不住將對方的上身摸了個遍的我,就留意到了其脖間一條不起眼的紅繩。我連忙將這根纖細的紅繩給拽了出來,當即目睹的,便是上頭吊着的一枚玉觀音。
找到了!
登時兩眼放光的我急不可待地握住了這枚淺青色的吊墜,殊不知緊隨其後的一瞬間,那蜂擁而至的記憶就叫我驚得當場撒開了手。
“教主!?”
不禁撫着側額倒退兩步之際,我聽到耳邊傳來兩聲內容一致的驚呼,可人卻無法從莫名的痛苦中抽離出身,去迴應他們的擔心。
這些……都是……什麼?
從未一下子被動接受過如此之多的記憶,我只覺我的腦袋快要被撐炸了。
而且……而且……
因腦中浮現出一些血腥的畫面和猙獰的面孔,我不由自主地萌生出一股強烈的恐懼感——理智上分明清楚,那些過去與我本人毫無干系,可我還是不受控制地害怕起來,甚至嚇得連手都開始微微發抖。
太逼真了……實在是太逼真了……但是,但是那不是我啊!那不是我曾經遭遇過的事情啊?!
鬼使神差地驚嚇到連眼淚都掉了下來,我的種種表現終於叫我身邊的人按捺不住了。只見紅青頭一個放開了原先被她攙扶着的男子,轉而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口中一邊焦急地喚着我,一邊輕輕晃着我的胳臂,試圖助我緩過勁兒來。
奈何我非但沒有因此而冷靜下來,反倒驀地回過神來注目於一臉擔憂的女子,然後突然就淚眼婆娑地掙離了她的手掌,繼而向她伸出了雙臂。
“紅青姐姐……”我冷不防哭着抱住了她的身子,莫名脆弱地倚靠進她的懷裡——下一瞬,我的眼淚就跟失了控似的,一個勁兒地奪眶而出。
“教主……”這般一反常態的舉動自然是叫紅青一時間摸不着頭腦,但她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了現狀,同時亦擁着我的上身,輕輕拍打起我的背脊,“沒事了……教主,沒事了……別怕……”
後來,我愣是莫名其妙地在她胸前哭了好一會兒,而她也不厭其煩地哄慰了我好一會兒,一直到我那股子詭異的勁道總算是消停了,我才抽抽噎噎地離了她的胸膛。
這個時候,賈斛麓已經扶着那神志不清的教徒到馬車上去,明辛也跟去幫忙了,剩下紅青同葉子書兩人陪着我留在這荒郊野外,耐心地等着我的情緒慢慢恢復如初。
好在我並未讓他們等得太久,直起上身抹了抹兩頰的淚痕之後,我就有一抽沒一抽地跟紅青道了歉,說自己耽誤了大夥兒的時間。
不過想也知道,對於我的種種行徑,紅青是不會存有任何微辭的,這不光是因爲她大抵業已猜出了我會突然如此的因由,更是源於她對我至始至終的包容與愛護。
是啊……她,還有賈斛麓,包括其他三個護法,他們都是待我好的人——這一點,我豈會不知?
只是……只是……
一顆心怦怦直跳着,我很清楚地感覺到,儘管自己的心情已經平復了許多,但我的思緒卻仍是處於一種奇怪的混亂之中——就像是腦中有無數記憶的片段噴涌而出,應着今日所現畫面的召喚,一塊一塊地拼湊在了一起。
可惜,爲此糾結了好半天的我最終還是沒能思考出個所以然,我只好安慰自己,認定這乃是緣於又一魄的迴歸——它自然會帶回女魔頭凌邈的又一部分記憶。
如此思忖着,我逼着自個兒轉移了注意力,開始關心起變故發生前的那件大事來。
“他怎麼樣了?要不要緊?”重新上路並直奔就近城鎮而去的馬車內,我看着葉子書替那暈倒在路邊的教徒把完了脈,立馬開口向他詢問。
“受了些內傷,需服藥靜養。”男子簡潔明瞭地作答,卻並未擡眼與我對視,“眼下先別去動他,讓他就這樣坐着。”
是了,鑑於又一人的加入,起初還算寬敞的車廂已然顯得有些擁擠,所幸有善解人意的明辛主動坐到了車外,這才替傷者騰出了足夠的空間,供他以一種相對舒服的姿勢安坐在車上。
然而,這顯然只能稍解燃眉之急,此等能叫人幾近失去意識的內傷,定然是需要藥物治療的。
此外……
“他是我們教中的人吧?怎麼會突然倒在這路邊?”
直言不諱的一問,換來的是紅、葉二人極具默契的沉默,我看了看前者又瞧了瞧後者,最後將目光鎖定在傷者的臉上。
不得不說,這個人傷得不輕——嘴脣發白,雙目閉起,冷汗涔涔,氣喘吁吁,整個人都神志不清了——而他受傷倒地的位置,距離虛渺宮談不上近卻也不算太遠,難不成……
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前些天發生的那一場意外,我才安生一些的心這就又突突地跳了起來。
“他該不會是從教中出來的吧?該不會是教中出了什麼……”
“教主!”
兩人遲遲未有答覆的做法終是叫我按捺不住了,我打量着這一男一女看似如常的面孔,纔剛要捅破那層或許有或許沒有的窗戶紙,就被女子突然張嘴喝住了。
當然,她的口氣並不嚴厲,只是聽起來似乎有些急躁,彷彿是在急着遏止我的某些揣摩。
可惜,她越是如此,就越是坐實了我心下的猜測。
“教中果然出事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