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太君離場並沒有對大宋皇帝的晚宴造成任何影響,唯有楊八妹被留了下來。
這宮中自有規矩,楊八妹是皇帝親自下旨要參與晚宴的人,是不能隨便離開的。
雖然皇帝陛下沒有明說,但是,楊府下聘禮這個事情,是瞞不住明眼人的。就有那些個嬪妃侍妾殷勤的護着。佘太君雖然不放心女兒,到底兒子更重要。雖有猶豫,到底還是去了。
楊八妹被圍在中間,彆扭非常。
就有那遼國使者,眼中精芒一閃,面露慍色。
只是片刻之間,又是恢復從容。
託了楊繼業的鴻福,這大遼國當年被打的沒有了脾氣,納降稱臣,如今雖然是兵強馬壯,到底名義上,還是宋朝的附屬國。
所以,皇帝壽宴,他們也是來了人。但是,具體是祝賀,還是添堵,就不好說了。
宋遼每年都有使者往來,每一次都是明槍暗箭,交鋒不斷,包拯、餘靖、富弼、數得着的名臣,幾乎都出使過遼國,每一次也都鬥得天昏地暗。能保住國格不失,回來一定要加官進爵。遼國也是一樣。
那遼國使節就站了出來:“久聞陛下開科取士,上千士人齊集一堂,論才大典,英豪雲集。本以爲大宋以文采風流自詡,會看到更爲壯觀的盛舉,只是想不到,陛下雄才偉略,竟然是晚宴之上也有金戈鐵馬,實在讓人吃驚呢。“
“陛下愛才之心,溢於言表,只是現在纔想起來救援,恐怕是來不及啦。”
“不過,我大遼禮儀之邦,總是不會太過的,大宋皇帝陛下壽辰,自是有些禮物奉上的,既然陛下如此鍾愛楊家六郎,過着時日,自然會將那楊六郎完璧歸趙。”
“哈哈哈,原來遼人也懂得禮節,實在是難得啊!”就是包拯站了出來,論忠心辯才,包大人那是當仁不讓的:“你們遼人,粗野蠻橫,晚宴之上,口出狂言,不外乎仗着自己有些兵馬。窮兵黷武之念,實在是讓人失望,失望得很!”
“你二十萬兵馬圍城,也不過得了先手,我大宋國禮儀之邦,仁者見識,不願輕起戰端,可不代表我大宋懼怕戰爭,一旦天朝發兵,恐怕你那二十萬人馬,頃刻之間,具爲飛灰。”
話鋒一轉,又是笑道:“古話說啦。缺什麼補什麼,沒有什麼,才總是掛在嘴邊。譬如你們遼國,的確應該多開科取士,多讀一點書,多學學聖人之道,才能化解身上的戾氣,消去蠻橫的秉性,倘若假以時日,沒準也能衣冠楚楚,和尋常人一樣,堂而皇之,行走在世間之上。否則,雖有人一般的相貌,卻有蛇蠍一般的心腸,虎豹一般的行徑,當真是妄披了人皮,讓人不齒!”
包拯這一張嘴啊,簡直不是損可以形容,直接就把遼國說成了野獸,好些大宋的臣子都忍不住喝了一聲彩。
那使者也不見怪,微微一笑道:“好大的口氣呀,不過,按照你的說法,你們大宋就是武備不興,朝廷孱弱,不堪一擊了?”
“哈哈哈,遼使,我大宋武備如何,已經擺在了你的面前,至於強弱與否,你自己心裡有數。你又如何跑來頤指氣使,洋洋自得?我奉勸你一句,我大宋固然是禮儀之邦,待客有道。可是要是遇到了惡客,也小心我們手裡的刀槍!”
那使者忽然間就是大笑:“哈哈,好,說的好,真是提氣啊,不過,說說就是算了,不要當真。”
他話鋒一轉,定定的看了一眼包拯:“你是包拯,先生去歲在我遼國爲使節,所作所爲實在是讓在下印象深刻。先生大才,我大遼國也是歎爲觀止。”
“可惜,如此大才,所託非人啊。”
這使者越發和氣:“包拯,我問你,這大宋朝武備真有你說的那麼萬無一失?”
“嘿嘿,我看未必,包拯,你畢竟是文臣,打仗,可不是那麼簡單。”
“你以爲,盔明甲亮,令行禁止,裝備齊整,雄赳赳氣昂昂就是軍隊了?”
“大宋朝禁軍80萬人馬,嘿嘿,要真像你說的那樣,你大宋天朝真的是天下無敵了。
“可惜,並沒有。”
“就說剛纔出去得那一百號人,班直衛啊,果然個個好漢子,都是目炯雙瞳,眉分八字,身軀九尺如銀,威風凜凜啊。”
“頭戴三叉束髮金冠,體掛西川紅錦百花袍,身披獸面吞頭連環鎧,腰掛勒甲玲瓏師鸞戴,弓箭隨身,更是裝備精良。”
“可惜,威風是夠了。殺氣卻是半分也沒有。”
包拯就是冷笑:“沒想到遼國居然出了個異類,一羣只知道張牙舞爪之人,也出了個牙尖嘴利的。”
“班直衛是我大宋精銳中的精銳,卻不是你可以踟躕的。”
包拯這個時候可不是後來名滿天下的包青天,這時候往大了不過是個後起之秀。年輕的很,言語間,就已經是撕破了臉。
偏偏這個使者就是那不緊不慢的樣子。對這個包拯但是耐心的很。
“嘿嘿,包拯,你不服氣?”
“好,我說與你聽,這些個人,只看騎馬,就知道是一羣繡花枕頭啦。你看看他們騎馬的樣子,漂亮是夠漂亮,可是,卻不懂得愛惜馬力。”
“這些個人,哪個上馬之時,檢查了馬匹肚帶?騎馬趕路,肚帶不能緊了,緊了馬匹呼吸困難,也不能鬆了,鬆了就會馬鞍打轉,這可是極危險的。這最簡單的東西,嘿嘿,這幫子大宋精銳,偏偏就是不懂。真要兩軍作戰,隨便對上五十個遼軍士卒,他們也就完了。”
晚宴上並不是沒有將軍,更是有沙場一生的老將。
曹榮的眼睛就眯了起來。這位極人臣的老軍頭是知道厲害的。
這遼軍使者並沒有說謊。
這打仗,誰跟你單對單?都是無所不用其極的。一旦發現你的弱點,要不利用,那纔是奇了怪了。
包拯也是一時無言。他畢竟不是個沒見識的,強詞奪理的事情也確實幹不出來。
“這些,倒也是小道,不足掛齒。還有那更緊要的”這使者面目一凝:“包拯,我再問你,部隊行軍,日行多少爲最佳?騎兵多少可襲營?安營紮寨有何禁忌?萬人作戰,埋鍋幾何?”
“兩軍對陣,提振士氣,如何言語?攻打壁壘,如何調度?”
“軍中缺糧少響,如何穩定軍心?”
“戰況激烈,如何明辨關鍵?”
“戰事失利,如何保證士氣?”
……
他一口氣問了十幾二十多條,包拯那黑黝黝的臉上都是冒出了紅光,偏偏一個也答不出來。
他畢竟是文官。
這使者見包拯不說話,也不追問,竟是柔聲說道:“先生畢竟是文官,這戰陣上的東西,不知道,無需自責,而且,說句實話,大宋朝軍隊也沒有那麼不堪,軍隊雖然經驗不足,倒也算的上兵強馬壯,訓練有素。只是……”
這使者聲音漸漸高昂:“嘿嘿,只是沒有了那能征善戰的將軍。”
“大宋朝開國十大將軍,現在還有幾位?”
“曹榮,禁錮皇城,不使戰陣。高懷德偏安雁門關,愛惜羽翼,如今更是生了貪腐之心,已然不足爲慮。呼延贊困守西夏城東……”
“堂堂大宋朝,就剩下了一個楊六郎擋我北國兒郎。”
“楊六郎能打呀!我大遼國十大元帥,走馬觀燈一樣跟他練手,愣是沒佔了便宜。”
“可是,如今呢?他卻是朝不保夕。”
“他有今日之禍。不在於城外二十萬人馬,而是在於你這朝堂之上。”
“昔日,他手中五萬人馬,偏頭關讓他守得固若金湯,使我大遼國如鯁在喉。”
“只是這麼多年,可有補充?可有足額軍餉?可有兵甲更換?”
“都沒有!”
“所以他輸了。”
“楊家功高震主,皇帝陛下其實盼着他死吶。”
“皇帝陛下好演技啊。這麼多年,這個傻小子就是沒有察覺您的心思。忠心耿耿的給你守着大門。有時候,我看着,都替他心寒呢。”
“戰報早到了十五天了。皇帝陛下可有一絲緊張?偏要在這萬邦來朝的日子裡演上這出禮賢下士?”
“不是誰都是楊六郎,在座的也沒有傻子。”
“您的演技,並不高明呢。”
“就是現在,您也並不緊張,高懷德還有十萬雄兵,雁門關更是險要之極。”
“高懷德沙場宿將,定然是萬無一失了。”
“楊六郎一死,偏頭關失守,您不怪罪,就是天大的恩情,楊家這些女人們自然會跟大遼拼命。至於楊八妹,就更是您出兵的籌碼,陛下,您的算計,何其精妙啊。”
“只是可惜,你算來算去,卻是算漏了一樣,這高懷德,說起來,可不是您的臣子,他是前皇帝趙光胤的結拜兄弟,對您的忠心,可不一定表裡如一啊。”
曹榮突然心下就是一驚,這使者好生厲害。這隻言片語之間,看似好像對楊家抱不平,卻是包藏禍心,這皇帝陛下言語間就是威信掃地。
更厲害的是,幾句話之間,這高懷德就被下了眼藥水。這趙光義何等心性,他是在明白不過得了。這刻如何不對高懷德起疑心?
偏頭關失守已成定局,楊六郎生死未卜,雁門關馬上就要烽煙四起,這個時候,君臣離心,必然就是滔天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