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火紅的鞭炮騰起煙雲,喧鬧隨之而起。有莊子的人民自發組織了鑼鼓隊,鼓鑼洪亮而厚重,在簇新的房屋間起伏若浪濤,震耳欲聾。不多見的大場面讓莊子的幼兒拍手叫好,在隊伍最後方結成了小尾巴,歪歪扭扭跟着,蹣跚卻快樂,個個小臉米分紅。
鑼鼓隊越來越近的時候,秦玥拉着邢晨悄悄鑽進了人羣身後,兩人正對周恆和楊潛。
人羣喧鬧如晚霞激盪,而秦玥無言,安靜看着前方男子的背脊。在一羣墨黑棕深的衣袍間,那人月白如華,溫潤如一片夜空中的泛光鋯石。
邢興主位而立,被人羣簇擁着,淡笑揚手。鼓鑼聲隨之漸小,衆人持樂器停手,聲勢喧鬧間激越而起的喜色將人臉蒙上了一層泛紅的光紗,與一旁新載的綠樹相映成景。
春景初成,新綠與紅光交錯,皆是嶄新的開始。
“新春新景,咱們莊子新成。四方屋景爲家,一磚一瓦皆是情誼,從去年的飢寒交錯,到今日的一席之地安眠,有咱們臨安鎮所有百姓的付出和諸位辛勞的努力。今日大家齊聚,一同爲莊子居民的未來看好前景,希望諸位不忘前人善心,將你們這莊子,將莊子所在的臨安鎮當做自己的家,經營好小家,成就咱們大家!”
邢興心情激動,說了一段還即興又不住的講,直到滿面紅光,終於覺得自己心裡的話全部都說出來了。感謝了捐款的商戶,慰問了前來的莊子人民,表達了官府情誼,還吸取前車之鑑,展望未來光景。紛紛雜雜的官話體己話,一一奪口而出。
周恆淺笑,邢大人多久沒有一件可以拿得出手的功績,現在終於有一件,心情定是比在場難民更激動。不過,話說多了,未免有些無聊,孩子臉上早已懨懨倦怠,只有遇事頗多的中年人知道耐心等待。
終於等到邢興說話的空檔間隙,急促的掌聲忽然響在人羣中,一高一低,一沉厚一清脆。衆人乍聽不知何意,卻見邢興閉口不再說話了,晃覺時機大好,全場掌聲爆鳴,聲起浮蕩。
邢興自己也覺得好像說的有點多,若不是中間有誰長了眼色及時制止了自己的聲音,按自己這多年不發表幾次演講的經歷,說不定到說完話天就該黑了……
人羣還在興高采烈的鼓掌,他悄悄扭頭看了一眼。那邊,在深重顏色中間,周恆一身月白棉袍溫如如玉,楊潛笑立其側,淡青色水碧一般。兩個年輕人恰好望過來,六目相觸,隨即轉開,笑意自知。
但周恆目光又悄悄漫灑開來,笑着與楊潛說着什麼話。他一說話,因爲楊潛在他手邊,就要扭頭。他輕轉身子,目光自然移動,卻發現自己身後沒有自己預想中的人。
他淡淡扭頭,目中疑惑。如果不是娘子,那,方纔與他一齊拍手鼓掌的是誰?
掌聲漸消,邢興朝人羣中招了招手。衆人隨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周恆淡笑着,楊潛忽然在背後錘了他一下。他詫異看他,眼神不解。
楊潛撇嘴笑:“縣太爺叫你呢!”
周恆才反應過來,一看邢興,果然哪手勢直指向自己。
周圍人羣的目光也已經盯到了自己身上,被這麼多雙眼睛瞧着,周恆微微有些窘迫。但自視淡定如他,依然笑容如雲,緩步至邢興身邊,拱手做禮。
目光略略一掃,忽見自己方纔位置的後北方,秦玥正笑的如同一朵瞬放曇花,眉眼彎如玄月,還俏皮的朝他眨眨眼。秋波晃亮,周恆心潮淡淡泛起漣漪。玥玥方纔是故意躲着自己呢!
周恆在邢興一手邊,另一側站着莊子一位年事最高的老人。
邢興道:“本官不自誇,咱們莊子所有的賑災主意,皆是周恆所出,本官只是借其睿智推廣而行。周恆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今日將其介紹給衆位認識,莫要忘了你們真正的恩人!”
一旁老爺子笑容慈祥和藹,卻是感激動容,緊握上週恆的手,聲音蒼老而微顫:“周小子,我們莊子人都多虧你了!飲水不忘挖井人,咱們都忘不了你的恩情!是不是啊在場的各位?”
老爺子突然一揚聲,人羣頓時宣揚而起:“是!不會忘,不會忘!”
周恆雙頰莫名的開始紅,只是人們多有紅面,倒是沒有人注意到他細微的變化。
“應該的應該的……”
面對如此誠摯樸實的感謝,在一羣商人間善談侃侃的周恆,此時也只有一句淺淡的話,不知如何去說明自己了。
邢興笑吟吟擡手止了人羣的呼聲:“今天新莊子建成,咱們也趁這吉時給莊子起個響亮的名字,大夥意下如何?”
衆人紛紛點頭稱可以,其間一孩子忽然喊:“大人說的對,既然咱們的大恩人是周恆大哥,咱們就該不忘恩情,不如就以周恆大哥的名字命名好了!”
周恆擡眸。說話的不是別人,就是鬼頭鬼腦的七水,見他看過來,忽地挑了下眉毛,笑臉洋溢開來。
“這主意不錯!”邢興看老爺子:“李叔,您覺得呢?”
“好,讓咱們大夥都不忘恩情!”
老爺子眯眼笑,瞧瞧周恆。周恆更是窘了,這明顯是七水跟李爺爺做的一場戲,他早就說過這莊子的名字,不是叫恆安莊麼!
邢興又道:“既是你們的莊子,這名字就由李叔來起吧!”
衆人安靜,視線都集中到李老爺子身上,老頭子狀似細思了一番,沉吟一會兒,才擡頭看邢興。
“周恆名中有個恆字,我們又是新成立的莊子,大夥都希望日後平平安安……不如,就叫恆安莊吧!”
老爺子斜耷下來的眼皮在日光下有閃閃的光溢出,暗紅的脣角微微揚着,笑看周恆。
周恆嘴角一抽,心裡有淺淺的溫暖溢開。老爺子這是跟他打信號呢?
他微微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邢興似沒有看到二人的互動,只注意着一衆人的反應,皆是滿意點頭狀,看來是極其滿意這名字的。
“好,本官也認爲這名字好!那咱們就以此名命名你們的莊子,恆安,永遠的平安。”邢興聲音洪亮,音裡帶着近親的喜歡。
官民同樂,莊子的名字就此定下。
周恆半扶着李老爺子走回人羣。老爺子拍拍他的手,低着聲音道:“縣太爺知道咱們的心思,纔有此番舉動,他對你,還算是情至意盡的。”
“是,周恆明白。”
七水半跳着過來,習慣性地接過老爺子,還給周恆使了個眼色。
周恆擡眼,見秦玥望着自己,目中光彩深深,是一雙人的互相信任依賴,以及流光的讚賞驕傲。
“周大哥,快去找嫂子吧!”七水笑着,扶着老爺子往一旁的屋子走去,還回頭來朝他揮手再見。
老人站了不少時間,累了,該休息了。
周恆靜了一瞬,撥開人羣往秦玥那邊走,小女人安靜笑着,站在原地等着他過來。
“玥玥今天真是調皮,淨讓我胡亂找你了。”話裡帶笑,一點責備沒有。
“很有趣啊!”秦玥湊近他,小臉被太陽照的有些發紅,額頭上的紅印子還在,像戴了一朵鈿花。
周恆靜笑,牽着她的手輕揉着。兩人才湊到一起不到一會兒,人潮忽然涌動起來,像風濤逐浪,齊齊朝莊子入口處擁去。
秦玥下意識的攥緊了周恆的袖子。
“這是怎麼了?進口發生什麼事了?”
兩人一邊隨着人流往那邊去,秦玥一邊碎碎念着,小嘴不住蠕動,瑩米分,如碎落的花瓣隨水逐流,盪漾柔軟。
周恆瞧着就覺得心情極好,不禁擡手輕拂了她的脣瓣:“咱們去瞧瞧不就行了!”
秦玥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人吃了豆腐,腦袋不禁往後一縮,噘嘴瞪了他一下。周恆笑的甘之若飴。
二人在人羣中被擠的緊挨到一起。這時候沒人再注意身邊的人到底是誰,反正就是覺得擠着高興,一邊走一邊嘰嘰喳喳,絲毫不注意胳膊腳的。秦玥被踩了一下,腳趾細枝末梢的神經脆弱,驟然的疼痛讓她緊皺了眉。
但就在一瞬間,她忽覺腰間一道力道突緊,沒反應過來就被周恆伸長胳膊拉到他胸膛上緊貼着。鼻尖碰到他的衣服上輕輕摩擦着,滿是男子清冽的味道,覆蓋了一切喧囂的氣味。
“抱緊我!”
周恆只低低微笑着,吻在秦玥耳廓上喃喃。秦玥依言而行。周恆脣邊笑意更深,雙眸黑亮如星夜。片刻,秦玥就知道他爲什麼讓自己抱緊他了。
這男人,哪來這麼大力氣將她整個人都抱在懷裡,像拎小雞一樣拎着往前,以避免自己被人踩到……
秦玥不知,她現在的體重,也就八十斤,她近一米六的身高,算是很瘦的人了。周恆盡全力,是能夠單手抱起她的。
兩人側並肩,秦玥擔心周恆太費勁,胳膊用力抱緊他,以便能夠在動作上減輕他的負擔。周恆對身前的小女人能抱緊自己的行爲感到十分滿足,腳下的步子不自覺的就輕快了些,清雋的眉眼散發出柔和的光彩,溫潤,璀璨奪目。
快到莊子口,秦玥終於知道人們爲什麼爭着往這邊來了,新牌坊豎起來了!
兩米高的打磨光滑的石牌坊,上部有一片空白,下面開始刻着爲此次賑災捐款捐物的人的名姓,第一個就是比其他名字的字號都大都醒目的“周恆”,後面還有正常字號的“秦玥夫婦”。
見此稱謂,饒是秦玥,也微微驚訝了。晃晃周恆抱着她的胳膊,想順便幫他活絡筋骨。
“怎麼?還有夫妻二人一起上榜的時候?不是隻寫你一個人的嗎?”
“這事我不知。或許是邢大人知道,我所出的銀子,都是娘子你做生意掙來的,所以好心爲咱們做好事吧!”
“唔……也只能這樣想了吧!”秦玥點頭,陽光照着,擡手遮嘴打了個秀氣的哈欠。
周圍的人都在對着牌坊指指點點,周恆牽着秦玥走出人羣,細細在她額前揉着。
“昨晚又沒睡好?還是在家忙活了?”
秦玥幾次表現出嬌憨的睡意,周恆瞧着心就揪揪的澀,心疼的很!
“昨天在醫館忙看病來着,人有點多。”秦玥笑笑:“沒事兒,晚上補個好覺就可以了!”
她看看圍着新牌坊看的人們,再沒有一點所謂難民的樣子,眼神放光,嘴邊是笑,都是新生啊!
秦玥也覺得,似是一件事真的是有着落了,而促使這事成功的,是她的相公!
“咱們可以偷偷溜走嗎?中午不會還有什麼慶功宴吧?”她揪着周恆衣襟,略有些賊賊的問。
周恆手臂一轉,帶着她轉身往馬車那邊去:“想溜就溜了唄!”
男子俊朗的面上笑一舒朗,高挺的鼻樑玉柱橫亙,爲溫潤的眉眼添了硬朗的英氣。
秦玥任由他牽着,兩人上了馬車,石青拉着繮繩一轉彎,揚塵而去。
待邢晨發覺秦玥不見了,邢興想找周恆去家中喝杯酒,皆是找不到人,想着去問問,一問就確定了兩人肯定是一聲不吭溜走了!
秦玥不是直接會周家村的,夫妻倆還到騎車店去看了看。現在兒童騎車已經轉入正常銷售,但因爲消費羣體的限制,每日的出售量只比之前上漲了一倍。秦玥估算了一下,還是賺的很多,相當於暴利。因爲沒有人見過騎車,她是第一份的!
沒到周家村的時候,秦玥竟然又睡着了。擁着她的周恆淡淡蹙着眉,玥玥這情況……怎麼跟當年孃親懷阿正的一樣呢……難道是……
他要當爹了?!
思及此,周恆埋在車廂中黝黑的雙眼更顯深遂,卻如黑夜中迸射的煙火璀璨,那煙火劃過天際長鳴,激起一連串連鎖反應,靜謐的心中如石投湖,激盪出層層波浪。他擁着秦玥纖腰的手竟是眉宇收緊了,反而因爲體貼,而更輕柔。
周恆笑笑,低頭吻上秦玥寧靜的睡顏。玥玥果然是身體好了!還是自己夠賣力呢?
如果真的懷上了,那該是她醉酒那次?還是上次休假回家的時候呢?那他是不是要休學回到家中學習,順便照顧娘子呢?若是此時懷有身孕,該是明年,就是在他春闈之前生產,還好還好,自己不會錯過玥玥生產的日子。
周恆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想着,想一點兒笑一會兒,低垂的眉眼柔和的笑着,像個孩子,稚嫩又歡愉。
“石青!”
周恆壓着嗓子輕聲叫着外面的人,儘量讓他能夠聽見,而不影響秦玥睡覺。
石青輕掀了門簾,湊過來一隻耳朵。爺每次用這樣的聲音叫他,準時主子又睡着了,他只管湊過來聽着就好。
周恆淡笑:“到師父那裡停下車。”他要確認,秦玥是否懷孕了。
石青收回耳朵,又將嘴湊到簾子前:“爺,醫館已經走過了……”
“那就倒回去!”很快的回話。
石青微愣,有什麼事這麼要緊?他趕忙應了一聲,又將車子調了回去,直至到了許氏醫館。
周恆已經準備好替換自己肩膀的東西,讓秦玥舒服倚靠着,看她長長的睫毛在白皙近乎無暇的面上投下一小片剪影,呼吸沉靜而規律,強忍住去捏她睫毛的衝動,輕撫了她的背兩下,便下了車。
石青又是一怔:“不叫上主子嗎?”
周恆搖頭,進到裡面湊近許攸耳邊說了句什麼,老爺子眼光金光。
“當真?”
“我只是猜測,還請師父看診!”
“人呢?”
“在車裡睡着呢!”
許攸火急火燎的拽上週恆往外走,跟正在看診的病人一甩手:“今天有天大的事兒,先等我一會兒,馬上回來!”
周恆失笑,師父比他還緊張呢!他大了力道將許攸的步子控制的慢了,輕聲道:“玥玥在睡覺,師父……”
“知道知道,小聲點兒,動作輕點兒!”
許攸不耐煩,簾子一掀就鑽了進去,周恆緊隨其後。
石青呆呆瞧着二人上了馬車。沒說往哪兒,他也沒趕車,就在原地停着等候吩咐。
秦玥絲毫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只一個人沉浸在夢中。許攸做搖右晃,笑眯眯看了會兒秦玥的睡顏,在周恆耐心將盡的時候終於捏上了秦玥的脈。
車廂中無人說話,空氣安靜到凝滯,周恆悄然握緊了拳,雖然是自己懷疑,但,作爲一個正常的男人,在此事有預兆的時候,是真的希望自己心愛的女人有身孕的。畢竟,那是他們共同的孩子,是他們將要擁有的寶貝!
周恆強有力的心跳一下下砸到胸膛上,那樣的健壯,那樣的血脈噴張,讓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不然他怕自己心跳太快再飛出來。
在周恆的臉要憋的通紅已經不能再憋的時候,許攸終於收了手。
“師父?”
許攸略有些疑惑,臉色稍有不虞,隱隱發青。
周恆心中一緊,怎麼……
“你上個月沒放假的時候回來過一次?”
周恆愣怔一下,隨即使勁點頭:“是是,我,我回來了,回來了,一回!”
“您,您的意思是……”
許攸臉色突然就好了,他就說嘛,丫頭怎麼會有一個多月的身孕,原來周恆中間就回來了,他還以爲……這丫頭耐不住寂寞那啥呢!
“等着當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