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寂靜尋常,漆黑幽深的夜空閃爍浩遠。
連程兩臂舉在頭頂,兩條長腿大大咧咧伸着,極舒服的姿勢躺着。某個瞬間,男人緊閉着眼皮微微一動,就驟然睜開,掀被撈衣服,動如閃電,穿衣同時將石青叫醒。
黑黝黝的屋中,連程深刻的臉廓近在眼前,目光緊緊扼人,石青頓時醒了神兒。
“怎麼了!”
“有一羣人進村了,步伐小心散亂,定不是過路人,起來保護好家裡的女人!”
石青心頭一跳,立刻從牀上跳起來,扒拉了衣服去叫別的人。
連程拉響鈴聲的時候,楓楊、重陽和紫葉、秋桐已經起來了,沒有人指揮,幾人一一跑入內院,一人一個房間直奔而去。
黑暗的夜,不知幾時幾刻,星眸微閃,輕風寂靜。周家村中各個院落裡,暗影閃動,被鈴聲震醒的人心神緊繃,無一不劇睜雙眼,握緊拳頭。
秦玥睡的很安穩,呼吸都是平靜綿長的,紫葉進到她的臥室人都沒醒。
有連程和楓楊重陽在,外面就算有再多的人,也進不到家裡。
紫葉想了一下,便坐到桌邊的凳子上,兩腿分開,腰身筆直,雙肩繃緊,雙手搭在膝蓋上,目光沉定注視秦玥。若是秦玥醒來看見這坐姿,定會瞠目結舌,這樣筆挺的樣子,與紫葉以前小家碧玉的形象一點都不搭。
說明,紫葉是經過訓練有功夫的人。
而幾個眨眼的功夫後,連程竟抱着衣裙鬆垮的石心進來。看見依然安穩躺在牀上的秦玥,連程明顯一愣,再看看端坐的紫葉,只靜了一瞬,就將臉皮紅透的石心放在窗邊的榻上。
“主子睡的熟,你們儘快解決外面的人,我就不叫醒她了。”紫葉聲音低沉生硬,像一塊磚。
連程低低應了一聲,目光對上正看着紫葉發愣的石心,“好好在這兒呆着,不要出去,紫葉會保護好你和秦玥。”
男人轉身就走,一息間就到了門邊。
黑影成風颳過石心眼前,她一個回神,情急張大了嘴,“你小心啊!”
連程回頭,嘴角忽然就翹起一笑,雙目黑亮:“放心!”
村頭,點點模糊的火光已經走過了廠房,微弱的光線下,隱約見二十來個虎背熊腰的男人,手持鋼刀,目光兇冽,腳步小心飛快,即將逼近村口第一戶人家。
濃墨般的夜色,將一行人的身形籠的更加詭異,有人手裡揣着冒火苗的火摺子,有人握着的鋼刀閃起的白光照在樹梢上草地上,不管是細微的橘光還是亮白的刀影,都像孤魂野鬼,到處漂泊。
“頭兒,這個村肯定有錢!剛纔那一大間屋子,裡面全都是那個!”一瘦子低聲道。
“那個是哪個?”打頭的高大寬肩漢子冷聲問。
“女人穿的內衣啊!賣的可貴的內衣!咱們沒聽錯,這村子就是住着個招財樹,這裡房子最好的絕對就是他們家!這次要是成了,咱們幾個月都不用愁了!”
瘦子一邊說一邊有滋味的嘖嘖着,頭子一拳錘到他膀子上,“閉嘴!想要錢,還不快點找那家人!”
“是是是!”瘦子繃嘴,竄過了那頭子,蛇一樣靈活往前跑去。
忽起了一陣稍高的風,撥雲撩月穿過平原,拂上人面卻十分柔和,趕路多時的一羣人皆心中微嘆,真他孃的爽,再來一陣醒醒神兒吧!
風將草叢吹的沙沙作響,鬼影一般在衆人腳邊歡跳。
眼看那瘦子再有幾步就到第一戶人家,此時,風中忽有急促竄動,似有利箭破空而出,只聽嗖、噗兩聲,瘦子身形一僵,騰的一聲倒地。
“誰!”
其後之人皆震驚停住腳步,擡刀豎在身前,四顧漆黑。頭子招手,一人探頭,小心向四周望了,沒又發現人,才竄到瘦子身前,伸手一探。
“沒氣了!”
那人回頭,目中驚愕恐懼寫的實實在在,即使在只有細微光火的時候,也將驚駭和震恐蔓延到衆人心臟。
頭子握刀的手漸漸收的更緊,本是來劫村的,沒進到一家戶人家,就被人暗中殺了一人,他們卻還沒見到那人。
“滅了你們手裡的火摺子。”
頭子沙啞的聲音如風中砂礫滾動,在突然暗下來的一團中讓人生寒。
火光突滅,村頭重新陷入黑暗。緊張,慌亂,如臨大敵,這一羣匪徒,在莫名的被人截殺同夥後,靜滯屏息。
“大哥,來了個高手?好幾個月了,哥兒幾個還沒真正動過筋骨,這下能好好活動活動了!”
幾人從人羣中緩步到頭子身邊,尖銳黑戾的眼眸橫掃前方,地上,半空,樹上,處處都不放過。
五人渾壯,粗沉的氣息在夜色下渾濁不堪,比空蕩的夜色更濃厚的高大,矗立在前,緩緩邁步,在夜色裡如同性狷狂的野獸,暫時的平靜只是隱性背後的邪性積蓄。
掩在屋角處的連程脣角微微一勾,長眸緩緩合起又睜開,帶着平日沒有的狂傲。
山野小賊,也想在他跟前練手,哪裡來的自信……
連程輕哼一聲,低微的哼聲讓下方的人猛一擡頭,連程飛身而出,擡腳一瞬砰砰砰擊倒數人。
“兄弟們上!”
不知誰喊了一聲,二十人羣起而攻,一時踢腿擡手之聲破空激起,鋼刀橫空如虹,星光下細長瑩亮,雪白如蓋。
連程脣勾如月,鷹眸霎時狠戾,黑暗中彷彿能將衆人的一舉一動刻在眼中。
他拿着從家中隨手掂出的木棍,敲擊橫貫,手中淺波熱氣般騰空直出,搗杵生風,將一週的銀刀旋出道道彎痕。
鐺鐺的金屬劇烈碰撞聲沸騰在夜色下,連程笑容越來越亮,彷彿此時他纔是活動筋骨,與毛賊們周旋着十分順手十分盡興。
連程連一個具體的招式都還沒發揮出來,二十多人已經倒下一半。
更大的恐懼潮水般涌向這羣遊走在江湖邊緣的人身上,鋪天蓋地,直教人呼吸悶滯,心跳如擂。
短暫的對峙,頭子與身邊的五人在暗色中緩緩對視一眼,似乎在商議對策。
而連程仍然被他們圍在包圍圈裡,卻是閒淡地將木棍杵在身前,身子微微後仰,似是中場休息的慣有姿勢。
這樣的姿勢,以及他們看不真切的鄙夷眼神,又是十分狂傲橫氣的,讓人惱恨的氣血翻涌。
夜風微小,頭頂的貓頭鷹似被驚擾到,怪異尖叫幾聲,撲棱棱飛走,將樹稍震得颯颯響。夜似乎更濃,星光微茫,抵不及濃墨般的稠黑。
只有頭髮在細風中微搖,連程很不滿意他們現在的靜滯,又從鼻子裡重重哼了一聲,緩緩翻了個白眼。
而就在此時,包括頭子在內的六人,幾不可查的緩步走着,漸漸的竟生出了重影,在星光疏淡中,瞬時如風成雲般聚散,直至,沒有人形!
哪個走江湖的沒有個絕招?
連程邪邪一笑,這就是他們放大招了?
啊,好晃眼,像心兒在油炸小魚兒……
金屬利器相碰撞的聲音乍響的一刻,秦玥忽然睜開了眼睛,眨着眼看看被燈光照亮的牀上的帳子,十分乖巧安靜。
紫葉石心立時起身,圍在她牀邊。
紫葉:“主子您醒了。”
秦玥無意識擡手,拍在周恆睡覺的位置上。此時牀上沒有其他人,她只拍到軟綿綿的被子,和一手空蕩蕩的氣體。
“你們怎麼在這兒?”
秦玥皺眉,不高興的抿了抿脣,忽然就注意到外面隱約的激戰聲音。一瞬的心跳飛昇,秦玥倏地坐起來,清亮的黑眸直直盯着牀邊的兩個丫頭。
“怎麼回事?有匪徒?!”
紫葉垂頭,低聲道:“是有一羣人進到村子裡,但是連程已經出去了,有他在,就算一對百,都不會有事。”
秦玥一醒來就被突發的事驚到,沒有發現紫葉突然轉變的略有低沉的音調。她垂眸想了想,看向石心,“連程一人在外面?村裡其他人呢?”
“已經第一時間通知村人了,他們都已經知道有人入侵,肯定都有準備了。”
在主子的臥室呆着的這一會兒,石心前前後後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她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但是現在在外面的肯定只有連程一人,他自己,會不會有危險?
瞥到石心緊握在一起的雙手,紫葉眼中閃過笑意,緩緩呼出一聲淺淺的氣,沉思中的秦玥和石心都沒有發現。
“外面大概有二十多人,沒有村人出去,他們都在家裡,不會有什麼意外傷亡。主子大可放心。勤哥兒、正哥兒和雨小姐那裡,都有咱們的人看護着,這時候,估計也還沒有醒,在夢裡呢!主子也可放心。”
紫葉淡淡笑着,說的風輕雲淡,水眸裡有波光在盪漾。
秦玥緩緩消化着她說的話,忽然轉頭看了她一眼,目光柔靜沒有波瀾。
她掀了被子準備下牀,石心還在晃神,紫葉拿了衣服給她披上。剛將鞋子套上腳,還沒在地上站穩,秦玥身子忽然一陣緊繃,手抖了一下。
“主子!”紫葉緊跟上扶住秦玥,“怎麼了?”
石心猛一回神,看秦玥緊蹙眉,纖手護在肚子上一動不動,心中驟然一緊,急道:“主子不舒服?要怎麼做才能好?”
她慌張的聲音有些顫抖。本就因爲連程的獨自對戰而心慌,此時更是指尖冰涼,臉色刷白。
今夜姑爺不在,可不能出現任何意外!
紫葉也將目光落在她已經明顯凸起的小腹上,神色緊張。
秦玥深深呼吸數次,手一直在肚子上,直到她覺得自己舒服了,腹中沒有異動,纔開始輕輕撫摸着小腹,一下一下溫柔的揉着。
她還不停地喃喃着,嘴脣微微蠕動,幾不可聞,像是是說給自己聽的。
石心皺眉,主子要說什麼?聽不見啊!
紫葉朝石心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微微附在秦玥臉龐聽着。
“別怕別怕……寶寶別怕,娘在呢……別怕啊,不會有事的……”
是在安慰孩子?紫葉又看看秦玥的肚子,微微蹙眉,剛纔主子是肚子疼了?不會有什麼事吧?
秦玥緩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坐下去,動作小心地上了牀。
注意到秦玥臉色已經好了很多,想來是沒什麼事的。
石心倒了杯熱水遞過去,“主子你需不需要喝個安胎藥什麼的?”
秦玥搖頭,接了水輕啜一口,淡淡道:“剛纔從牀上坐起來的太猛了,許是驚到了孩子,下地的時候突然就覺得肚子緊繃繃的痛了一下……”
“呵!”她捏着杯子輕輕笑了一下,瞳仁燦黑清澈,笑顏在燈光下清麗的澄透,“也嚇到我了呢!這孩子還真是個少爺脾氣,只能好吃好喝的供着,不能動氣。不然啊,就給我找罪受!”
聽着帶笑寵溺又無奈的話,兩個丫頭都放下了心裡的石頭。
秦玥只喝了兩口水就不喝了,石心收回杯子放到桌上。
“主子還是躺着吧。外面不會有什麼事的。”紫葉道:“不然明日姑爺回來,知道您有這麼一出事,不知道該怎麼心疼您,跟我們生氣了……”
想到周恆那個溫柔又偶爾彆扭的樣子,秦玥笑笑,重新躺下,紫葉將薄被掖好。
秦玥又笑着,將紫葉掖好的被子抽開,伸出一隻手拍拍她:“我不跟他說,你們也別說。沒什麼大事兒,肚子皺而已,很多孕婦都會有的情況。不會有事的。放心!你們姑爺是個和善的人兒,再生氣也不會把你們怎麼着的。”
“那就多謝主子了!”
兩個丫頭安靜站在一旁,燭火噼啪作響,火苗燃的忽高忽低,將她們的身影打的搖搖晃晃。
“孩子們哪裡沒問題吧?”秦玥看向紫葉。
“沒有,主子放心。”她很自然地答。
“現在什麼時辰?”
“已經丑時末了,正是人們睡的最深的時候。”
秦玥深深看了紫葉一眼,躺在牀上只露出個小腦袋的人,淡淡飄來的目光卻帶着深究。
紫葉微微提了一口氣,但看秦玥只是神色悄變,沒有再說什麼,又緩緩的安了心。這是主子能她當自己人了,沒有怪罪她隱瞞自己會武的事。
秦玥緩緩合上眼,輕柔道:“保護好弟妹們,出了什麼事,咱們都……”她停了一下,嘆氣,睜眼,“我還是去看看吧!”
紫葉將她起身的動作一扶,讓她靠在自己手臂上:“主子您現在出去可以嗎?我是說您的身子。”
秦玥也沒自己使力,就全身心放鬆的靠在她胳膊上,笑了下:“我都已經哄過這小魔王了,他還能怎樣?再說了,就是在內院走幾個房間而已,咱們馬上回來。”
紫葉似是沒有扶着一個女人的重量,神色從容,點頭道好。
與石心一同幫秦玥裹了簡單的衣袍,兩人掌燈,帶秦玥去看了三個孩子。
果然如紫葉所說,三人都還在睡。阿正俯趴在枕頭上,小臉陷在裡面,小嘴微嘟,跟頭小豬似的。
石青在大門外,皺眉看着一片微弱星光映照下的人影閃動。雖然知道連程定是不差,不然不會一個人出去。但作爲一家人,他還是條件反射的擔心,垂手跺腳的,自己又沒有功夫,上去可能只會給他添亂……
而各家各戶已經握緊木棍鋤頭鐮刀的男人,聽到這突然響起的打鬥聲,皆是一驚,已經有人先出去迎戰了!看來真的有危險!
鈴聲響的時候,鄭斌一個機靈坐起,安撫好芝娘和良生,將王氏送到他們屋裡,叮囑從裡面拴好門,掂起鋤頭提了燈,就沉着臉出去了。
靠近他家的男人瞧見他提燈走了,也點了火把,壯着膽子扛着結實的木棍出去。
一個兩個,兩個三個,各家各戶都有燈火亮起,有鏗鏘有力的男人走出,或高或低,或胖或瘦,都一一出現在亮光裡,像有人一手同時牽起了數十個皮影,協同而來,心智決絕。
這樣的連貫成河的燈火,似乎在一瞬,就將沉浸在墨黑的周家村照亮,螢火般團聚,一觸即發。
打鬥聲忽停,鄭斌一頓,突然就將腳步加快,飛似得跑起來。跟他一起的人齊齊跑起,數十男人飛奔的聲音忽然在寂靜中,在逐漸逼近的燈火,照亮前方,照亮自己,同時也照亮匪徒的時候,如夢中恍惚,萬馬奔騰,呼嘯而至。
而連程眼前也逐漸清晰了,這些人都蒙了面。嗯哼,意料之中的事,若是不蒙面,豈不是連最基本的走江湖的規矩都不懂了?
鄭斌看見連程一人被圍在幾人中間,而周圍的地上,已經倒了一大片疼痛打滾或已經暈過去的人。縱是知道這人有武功,但被數人圍困的狀況還是讓人心頭一緊。
鄭斌擎起手中的鋤頭,振臂揮出。
嘭,鋤頭竟被彈了出來。在幾人的空隙間,被彈了出來……鐵頭與木棍身子分離,撲通撲通飛進了河裡。
可那空隙是沒有人的!怎麼回事!
鄭斌震驚之餘,忽然瞥見連程嘴邊撩起一抹玩味的笑。他單手撐着一根明顯比自己的鋤頭更結實的木棍,輕輕將脖子扭了兩下,似在活動筋骨。
下一秒,其實鄭斌也不知到底是一眨眼還是一息之間,連程暴動,成影成風,身形驟然不見……
“嘭——噗通”
阿正忽然從夢中驚醒,眼一睜手一擡,整個人在鼓起的被子裡顫動了一下。
他翻個身,正面朝上,想要接着睡。
忽然感覺不對,瞪眼回頭,雙眼精亮。
屋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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