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安婉拒了楊書記吃飯的邀請，說單位上還有事，必須要回去。
陳凡將他送出大隊部院門外，可能楊書記他們都猜到陳凡還有話要說，一個都沒有跟出來。
邁出院門，陳凡對着朱公安微微鞠躬，“這件事真是太麻煩您了，我真沒想到，你們會一直追查到現在。”
朱公安老臉微紅，打了個哈哈，“別說這話，這是我們的本職工作，應該的、應該的！”
確實有點臉紅，事實上這事早在大半年前就停止調查，如果不是省廳的領導過來，根本就沒有人去管陳凡的過去。
真要說謝，他反倒要代表單位給陳凡說聲謝謝。
現在南湖公社聲名遠播，都是因爲陳凡大作家和《急救手冊》主編人的身份。如今南湖派出所的領導去縣局開會，腰桿子都比別人硬三分，爭取資源也更加有底氣。
以前不知道也就罷了，今天朱公安送來陳凡家的資料，而且證據確鑿、屬於可以零口供斷案的那種，還有什麼好說的？
陳凡打了個哈哈，給朱公安遞了支菸，又幫他點燃，隨後自己點上一支，默默抽了兩口，才小聲問道，“朱公安，我想跟您打聽個事。”
反倒是比如財務科拎着一袋子鈔票去銀行存款這種“小事”，保衛科一般是不怎麼管的。
陳凡面露驚喜，“謝謝朱公安。”
陳凡一行人走到廠門口，立刻引起保衛的注意，一名身着武裝帶、腰間配槍，大約30多歲的人從門衛室裡走了出來。
葉樹寶則連連點頭，故作嗔怪地對着陳凡說道，“你看看你，以前每次遇到困難，都要你來出面解決，顯得我們好像沒本事似的。
頓了一下，他又拍了拍陳凡的胳膊，小聲說道，“臘月初一的生日，你倒是沒記錯。”
隨後不等陳凡他們說話，便伸手將人往門衛室裡面請，“來來來，到裡面坐一會兒，我馬上通知廠辦。”
真是的，沒見人家小陳恰逢認祖歸宗卻又痛失親人麼？你還好意思讓人家去機械廠談優惠？
還有沒有道德、有沒有同情心、有沒有點人道主義精神？！
頓了一下，他看着陳凡，好奇地問道，“我能不能問一下，你要這些資料做什麼用？”
但也正是因爲有幾個女生在，他的態度還算可以，起碼證明這羣人無害不是？！
張文良迅速掏出介紹信，上前兩步遞過去，“同志您好，我們是孤峰縣南湖公社盧家灣生產隊的，……”
說着還大聲喊道，“隊長，陳主任的兒子來啦。”
全民皆兵，可不是說說而已！
就很突然，辦公室裡瞬間安靜下來。
於私，好朋友去拜祭父母，既然有時間，他當然要陪着。於公，陳凡過去肯定要和機械廠的領導見面，到時候他露個臉，這個事情就好談多了。
他當即毫不猶豫地點頭，說道，“行，這件事交給我，我會盡快給你結果。”
比起挑堤，陪同祭拜可要輕鬆得多，他自然巴不得。
比如首鋼那種正廳級的單位，保衛部門的級別就是處級，部門領導的級別與區縣領導對等。
他們的主要職責是防止某些人破壞工廠的生產經營和設備財產，這纔是主要任務！
有鑑於此，他們的警惕性自然非同一般。
陳凡悵然地擡頭望向虛無的遠方，輕聲說道，“早在一個月前，二流報紙就發表了評論員文章，《李先生的幹部政策必須落實》，要求爲……爲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翻案。
朱公安大包大攬地拍拍胸口，“一句話的事，麻煩什麼？我在地委公安處也有戰友，請他幫忙，最多兩三天就可以給你答覆，伱等着就行。”
楊書記顯然也想到這點，他轉頭對着張文良說道，“明天你帶點東西，陪小陳一起過去，也算是咱們隊裡的一點心意。”
當然，提前通知一下相關領導，讓他們有所準備，也是應有之義。
回到大隊部辦公室，以楊書記爲首的衆人正對着安全進行猛烈的批評。
聽到這話，朱公安也鬆了口氣。
既然公私兩便，他當然要陪着陳凡一起過去祭拜。
第二天一早，陳凡看着跟在屁股後頭的7個女生，不禁有些無語，“我去祭拜長輩，你們跟着去幹嘛？”
拜祭？
而云湖機械廠則是處級單位，所以工廠保衛部門便是科級，領導也是正兒八經的正科級幹部，與區縣公安局領導平起平坐，甚至手底下的人還更多一些。
楊書記轉過身，笑着說道，“小陳吶，這幾天你先好好休息一下，隊裡的事你就先別管，咱們自己能搞定。”旁邊張文良滿臉糾結，讓他好好休息一下？他哪天不是在休息？
他轉頭對着陳凡笑道，“別說，你跟你爸長得不太一樣，你爸五大三粗的，一點也不像文化人，你還是跟你媽更像一些。說起來，你小時候我還見過你呢，長相跟以前真沒多大變化，就是人長大了。”
更別說機械廠這樣的重點單位，那更是佈防的要點。
陳凡的小遊艇可以裝10到12個人，正好將所有人一起裝下。
時至今日，總算把自己的來歷這個漏洞給堵上了。
至於敵特？
陳凡嘴角微撇，隨意打了個手勢，“走吧。”
朱公安咂咂嘴，“這事我現在還真沒辦法答覆你，畢竟我以前沒管這一塊。”
不過以《李先生的幹部政策必須落實》爲基礎，那就沒問題了。
自古文人下筆如刀，甚至一支筆比萬柄刀還狠，他不怕別的，就怕陳凡亂寫。
頓了一下，又不好意思地說道，“如果可以的話，除了已經去世的，其他還沒有翻案、但是大家都知道他們是無辜的那些，也麻煩給我一份，最好能附帶一些資料。”
陳凡眨眨眼，“大作家不敢當，也就是寫過幾篇文章。”
朱公安略微思考了兩秒，依然點頭應承，“沒問題。”
走出來的保衛員仔細打量一番衆人，“你們哪個單位的？找誰？”
陳凡點了點頭，抿着嘴說道，“也不一定家破人亡，就是看不到自己恢復名譽的那一天，或者還在煎熬的。”
陳凡的所作所爲，哪件能跟敵特扯上丁點關係？那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事嘛！
現在的工廠保衛部門可不一般，級別只比單位低一級。
朱公安對着陳凡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好樣的！”
而且還搭了個順風車，找到給姜家姐妹父母翻案的機會。
保衛員咧着嘴哈哈大笑，“你們作家就喜歡假謙虛！”
陳凡將菸頭摁滅在菸灰缸裡，對着衆人拱了拱手，“多謝。”
陳凡故作勉強地笑了笑，“如果麻煩就算了。”
旁邊張文良和安全相視一眼，不約而同聳了聳肩，才一起跟在後面。
……
朱公安臉色微變，“做什麼？”
本來我也沒太關注這件事，但是今天您過來，跟我說了陳凡家裡的事，我覺得，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做些什麼。”
更何況陳凡是由己及人，確實如他自己所說，於情於理，都能說得過去。
什麼意思呢？
目送着朱公安騎着自行車遠去，陳凡緩緩呼出一口長氣。
張翠娥振振有詞，“你是我師父，他們是我師爺爺和師奶奶，我當然要去。”
這樣的保衛科卻是“防外不防內”，也是當年我國衆多國防警衛力量的一部分，關鍵時刻要接受地方武裝部的調遣，直接參與戰鬥。
朱公安立刻點頭，“你說。”
楊菊手裡拎着東西，“陳老師，於情於理，我們都應該去拜拜的。”
雲湖北城區幾乎集中了雲湖市百分之八十的工廠單位，其中最大的兩家，便是輕工業的領頭羊棉紡廠，和重工業的領頭羊機械廠。
隨即笑道，“不過，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向上級申請，收集這方面的資料信息。”
陳凡可是在全國範圍都小有名氣的作家，他的文章幾乎不可能攔住，現在能做的，就是將影響儘量控制在本省、甚至本地區範圍內，說不定還能從中謀取一些好處。
陳凡眨眨眼，不解地看着他。
開着小遊艇到了地委，然後轉公交，終於到了雲湖機械廠。
這年頭的車船零部件可是屬於實打實的“高新科技”，若是沒有幾分本事，上級根本就不會將這類任務下給某個單位，由此可見，機械廠的實力應該還是很不錯的。
那個陳凡檔案上面的生日不是正月14麼？
然後就聽見朱公安說道，“不過臘月初一，不是你自己的生日，是你母親的生日。”
陳凡瞟了他們一眼，淡定地走到牆邊的條椅上坐下，翹起二郎腿，點燃一支菸。
這人與部隊戰士最大的區別，就是沒有穿綠軍裝，而是一身藍色的制服。
陳凡愣了幾秒，擡起頭笑道，“戶籍資料就不用改了，我的生日就是臘月初一。”
安全黑着臉，無語望蒼天，合着這事兒還得靠我去辦是吧？
陳凡抽着煙，吐出一口煙霧，撣了撣菸灰，輕聲笑道，“也行。那咱們就各走各的，明天我去地委拜祭一下，安哥呢，就去機械廠談合同，完了再一起回來。”
這時安全瞬間振奮起來，當即點頭說道，“行，乾脆明天我陪你一起過去。”
陳凡昂起頭吐出一口煙霧，“怎麼不批判了？這種人就必須狠狠批判，不能給他狡辯的機會。”
頓了兩秒，他勉強笑道，“我是說，跟陳凡父母這種情況比較相似的人？”
陳凡沉吟兩秒，問道，“您知不知道，還有多少跟……，”
至於機械廠的陳凡一家，以後逢年過節，自己過去上柱香，也算了結了這段香火情。
這次你可千萬別出面了啊，好歹給我……、咳咳，我是說，給安全一點表現的機會不是！”
張文良立刻點頭，“好。”
就因爲這個，縣局給他們所多派發了不少資源，包括他自己在內，切切實實沾了不少光。
……
陳凡彷彿沒有看見他的臉色變化，“我想寫一篇文章，就以那篇《李先生的幹部政策必須落實》爲基礎，談點自己的想法。”
後面站着的黃鸝、劉璐和楊梅都沒有說話，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隨後才扶着自行車蹬了兩下，撩腿騎上車離開。
若是掛個副廠長或副主任的頭銜，甚至能與區縣領導直接對話。
這兩支力量的配置基本相當，可以參考盧家灣生產大隊的民兵連，什麼步槍機槍那都是小兒科，四聯高炮不說是標配吧，卻也不罕見，就連迫擊炮和山炮也屬於常規裝備之列。
至於“陳凡”流落到盧家灣之前的一兩年時間，到底去了哪裡，從頭到尾都沒人提起，就跟被刻意忽略了似的。
可是一個月過去了，我們看不到任何強有力的行動。
安全老臉一黑，訕訕笑道，“這不是沒話找話、不小心就說錯話了嗎，不至於、不至於哈。”
黃鶯挽着劉丹的手，用力點了點頭，“我們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不去，還算是人嗎？”
三個男的帶着七個小女生，這羣人一看就不正常。
不等他說完，那名保衛戰士就眼睛一亮，將目光轉移到陳凡身上，問道，“你就是陳主任的兒子、大作家陳凡？”
聽到這話，朱公安不禁暗暗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胳膊，說道，“我也明白，這件事你沒那麼容易接受，但是從現有的證據來看，……”
機械廠主要生產和銷售多種機器及相關零部件，產品品類中甚至還有汽車和船舶零部件。
衆人相視一眼，肖烈文眉頭微皺，認真點了點頭，沉聲說道，“是應該去拜祭一下。”
除了保衛科之外，縣處級及以上的工廠還另外設有武裝部，專門管理工人民兵，那又是另外一支力量。
隨後抽了口煙，擡起頭說道，“你是想問，有多少人被打成右隊，落到家破人亡，到死了還沒翻案的？”
說到這裡，他輕輕擺了擺手，“這事你自己慢慢考慮吧。”
說着進了門衛室，拎起熱水壺倒水，又突然嘆了口氣，“你爸媽他們都可惜了，……”
只說了個開頭，他又搖搖頭，將後面的話嚥了回去。
陳凡還有點神遊物外，先和幾個保衛科的人握了握手，在他們的盛情邀請下落座，心裡默默想着，自己找的便宜爸媽，這麼有名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