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來的明亮驚起一室幽涼。
劉珩擡起沉思了不知多久的眸,對上滿是歉意的春水:“風兒疏忽了,竟忘記掌燈。”
他微微一笑:“有清風明月相伴又何需掌燈?”
楊柳風溫淡如風的笑靨依舊:“王爺嚐嚐看風兒自己做的菊花糕可還堪入口。”
劉珩微有些驚喜地道:“風兒亦會下廚麼?”
她垂首道:“不過是偶然翻了一本雜書,閒來試着做做看罷了,若不好吃,王爺可切勿責怪。”
金黃瑩潤的小糕早已拈入口中,甜軟酥鬆,入口即化,齒頰生香,劉珩不禁讚道:“竟比宮裡的御廚所做更佳。”
“風兒這是第一次試做,哪裡有那麼好,王爺取笑了。”
劉珩正色道:“所謂庖者,與琴棋書畫無不相通,全在於一個心字,心之所至方有上品,宮中御廚雖技藝高深,但缺在心意,因此所成之物不過爲食而已,風兒雖技藝未精,但心意幽遠,所成就的卻爲珍饈。”
楊柳風垂首無語,寂靜中,忽聞夜幕裡不知那個院落飄來幽妙的歌聲:“小徑桃花,春褪處、浮生無限。西風起、癡情怠盡,紅消綠減……”
身側嬌息似是一滯,劉珩卻已含笑着長身而起,攬過伊人踏入院中,擡眸看去,卻見那粉牆上的字跡早已無蹤,不禁失落道:“如此神來之筆竟然付之無形,實在是可惜。”
楊柳風低聲道:“風兒任性無行,還請王爺萬勿介懷於心。”言罷已是盈盈欲跪。
他歉然地一把摟住:“本王只是想時刻提醒自己,不能讓你再受同樣的委屈。”溫香的嬌軀盈盈在懷,下頜輕輕抵在微垂的螓首,遠處,幽涼的歌聲依舊:“昔日溫柔含笑看,今朝清冷何人暖……”——這一世永遠都會溫柔含笑看,再不讓你受到那樣的淒冷。
“王爺募兵籌糧,部
署備戰,理應事務繁忙,今日撥冗前來難道有什麼風兒可略盡綿薄之事?”不知道就那樣靜靜相擁了多久,楊柳風終於緩緩擡眸輕聲問道。
劉珩望着那雙略有憂色的雙眸,傲然輕笑着道:“本王的繁忙事務早都已經完成了,若什麼都等着聖旨行事只怕明年也發不出兵去。”
楊柳風微微意外地道:“難道王爺的軍隊已集結完畢?”
他輕笑道:“早在八月初江淮吳越便各出一廂人馬,八月十五之前廂軍十萬就已集結歸營,如今不過是操演陣法磨合歷練罷了,至於那些徵兵公文,不過是做做樣子的,倉促招募的烏合之衆充其量不過能用來打打雜,又有幾個上得了戰場?”
“原來王爺早有準備。”
“人人都以爲本王這麼多年金山銀山全花在了女人身上,誰知道其實本王花在男人身上的金銀遠比這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劉珩眸光譏誚:“五萬禁軍?他的那些酒囊飯袋還是留着在京城養老吧,本王多年籌謀準備,苦心經營的廂軍,雖不能說萬夫不擋,但驍勇精銳,足堪以一當十,他越不放心本王,本王就偏要讓他知道,他的皇位不過是本王囊中之物,誰來做這個皇帝只在本王一念之間。”
楊柳風靜靜垂下羽睫沉默不語。
“怎麼?覺得本王鋒芒太露?”輕輕地擡起她精緻的下頜,含笑凝注。
“王爺如今兵權在握,就算是皇上有再多的不安,也只能孤注一擲,何況今日的朝堂之上,格局已變,吳氏一門甫受重創打壓,而擁戴王爺的呼聲鵲起,前方戰事又是岌岌堪危,此刻縱然忌諱良多,也只有等這仗打完了再說。”楊柳風語聲平和,然水眸卻更顯深幽。
“既如此,風兒還憂慮什麼?”
她緩緩垂睫:“王爺睿智縝密,哪有什麼是需要風兒憂心的呢。”
劉珩放開攬着她的
手臂,轉身坐到面前的石桌旁道:“風兒今日不說,他日,只怕想說也沒有機會了。”眸光灼灼深深望入春水。
水眸中一陣波瀾涌動,楊柳風終於輕咬檀脣道:“風兒淺見,爲人臣者有三大險境:一是臣強主弱,所謂此消彼長,君王心中不安,橫遭猜忌再所難免;二是臣黨勢重,有道是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君王自然不能容忍;三是功高震主,臣子之績遠勝皇恩,君主賞無可賞,只有賜死。”微微一頓,擡眸中憂色愈濃:“如今王爺富有江南,手握兵權,一念之間足以覆地翻天,此爲臣強主弱;王爺精心扶持提攜的各方士子,非但已各自權傾一方,更趁着重挫吳氏之際割據朝堂,如今王爺所受之擁戴遠勝君王,此乃臣黨勢重。”輕喟一聲道:“這第三點,功高震主,只怕王爺大軍凱旋之日,便是聖上殺機頓起之時。”
劉珩平靜一笑:“風兒所言三大險境果然精妙非常,只不過這是爲人臣子的三大險境。”幽沉一笑道:“只怕功成之日已由不得他來擔心了。”
“雖則,奏凱還朝之日王爺定然氣勢如虹,但鏖兵之中只怕王爺專於戰事,無暇他顧。”楊柳風聲音漸弱,終於只是咬脣不語。
劉珩微笑着伸臂將她攏坐懷中:“風兒但說無妨。”
楊柳風沉吟片刻方纔緩聲道:“或者是風兒多慮了,但風兒聽聞當年昭翎皇后雖則寬和仁厚,卻也是智穎非凡,當今聖上若非得此賢內助,只怕亦是難登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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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風寄語:
可以遠庖廚,但一定要有幾樣令人留戀的拿手菜。
抓住男人的胃不一定就能抓得住他的人,但是抓不住他的胃肯定會很難抓住他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