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雪中行(4)

第205章 雪中行(4)

一陣北風呼嘯而過,秦寶勒馬在隊伍東北面數裡外的枯樹林側,望着眼前白茫茫一片,心下疑慮不減。

身後有錦衣騎士上前,壓低聲音來問:“二爺,一路上除了幾個逃亡民夫,都挺乾淨,還要繼續往前走嗎?再往前就與谷熟城齊平了。”

秦寶思索片刻,咬咬牙,回頭相顧:“再走走,走到谷熟那邊大道上去,再沒事就回去。”

說着,一夾胯下斑點豹子獸,便頂着寒風繼續往北而去。

身後騎士,也立即提速跟上。

同一時刻,張行立在馬上,手搭涼棚,眺望了一下後面還很長的隊伍,眼見着寒風捲起,逼得許多人狼狽更甚,卻也看的出神。

片刻後,他放下手,看向了身前形狀有些滑稽的熟人,從容來問:“老王,聽人說今晚是要宿在兔園?是不是還有四五里路程?”

王公公沉默了片刻,也徹底回過神來,乃是狠狠瞪了身側那名內侍一眼,然後嚴肅反問身前之人:“張三爺,咱們如今不是同路人,你問這個幹什麼?”

話音剛落他就後悔了,因爲對方直接翻身下馬扶着腰中彎刀朝自己走了過來,這使得渾身冰涼的他硬是擠出了幾滴汗……自己一個丟了東都大宅美妾的公公,犯得着在這裡充什麼英雄好漢嗎?

據傳聞,這位可是忽然砍了南衙相公腦袋,然後眼皮都不眨的主。

“沒啥意思,就是幫你推個車子。”說着,張行直接從對方僵硬的身體一側走過,大大方方來到陷在泥裡的車前,然後便來含笑招呼那些捱打的和打人的束棒內侍。“你們都愣着幹什麼?別管之前的事了,也不要管什麼同路人不同路人,王公公是個講大局的人,不會難爲伱們的,但你們也該老實點……後面一堆車堵在這裡呢,過來跟我一起把車子推出去,省得待會摸黑生火,又凍又累,躺下就起不來。”

周圍人,無論是束棒內侍,還是那些騎士,全都面面相覷,一時有些小心翼翼之態。

“你們也別看着了。”張行見狀,也不着急,只是回頭來望。“來幾個好手幫忙推車子,再來兩個人扶住王公公,我與他好久沒親近,既然道旁相逢,便是緣分,到兔園那裡,一起喝口熱湯總是要有的。”

此言一出,那些騎士似乎有所悟,立即下馬,涌來十幾人,其中兩人搶先扶住王公公,剩下幾人乾脆利索,一擁而上,果真隨張行一起奮力去擡大車。

而這個動作,也打消了那些新來束棒內侍的最後疑慮,他們忙不迭跟上,乃是蜂擁而起,參與其中……委實說不清楚這些人是被這些錦衣騎士的樂於助人所感染,還是覺得趁機擺脫王公公的注意力比較划算。

總之,衆人合力,外加這些騎士明顯有些修爲的樣子,乃是輕鬆將車子擡起,推到了路上。

這還不算,這位張三爺復又低頭去看地上那片泥淖地,竟然不慌不忙拔出刀來,往地上一指,然後衆人親眼所見,可能是天氣寒冷,所以顯不出寒氣,所以只見到一條宛如實質的銀灰色真氣順着道身往泥淖中鋪陳而去。

片刻後,還帶着血絲、腳印,包括半個草鞋的整個泥淖便立即被封凍了起來。

這時候,張行方纔收手,前後催促,讓車隊迅速啓程,莫要耽誤了時辰,甚至不忘讓那些騎士協助傷員爬上空置下來的馬匹,一起上路。

接下來,兩撥人除了一些哀嚎與道謝聲外,居然安安靜靜,相安無事,張行甚至在全身板結的王公公注視下沿途收攬了許多男女傷員,並在車隊走到距離兔園幾百步的地方停下後,繼續幫忙推車拉畜,設置擋風帶,以至於親手幫忙點燃篝火。

彷彿在做什麼天經地義之事一般。

這個時候,日頭已經挨着地平線了,光線開始昏黃,但是北面寒風卻呼嘯不停,幾乎是立即把衆人經過的泥濘路面給凍了個七八分。而兔園外,到處都是哀嚎、哭喊、喝罵與懇求聲,聞之彷彿不似人間。

反倒是更外圍的屯軍與民夫那裡,稍微安生了不少,安營紮寨,都有些章法。

六千屯軍,並沒有半支離開,只是隔着數不清的內侍、宮人營地,呈兩個半月形,大約護住大半邊。

“二爺?”

當中宮隊伍抵達兔園的時候,秦寶也乘着夕陽來到了谷熟城東面的大道上,但是說實話,此地一眼望去,也空空蕩蕩,泥濘板結的地面也似尋常,而這讓隨行的騎士們徹底放下心來,只是請示外加催促起了秦寶。

倒是秦寶四面望去,稍作思索便來問身側騎士們:

“這路爲什麼是黑的?”

騎士們面面相覷,最後還是一個白綬來笑:“二爺說笑了,咱們一路走來,什麼路被趟過去,還能不黑?”

“咱們是咱們。”秦寶認真以對。“咱們是好幾萬人午後一起踩過去,自然要把泥翻上來……這條路怎麼回事?咱們也走過?哪來這麼多人,非得下午趕路?”

騎士們詫異去看重新板結的路面,心中也有些慌亂起來,但馬上又覺得有些勉強。

“畢竟是縣城對面的大路……”那白綬也認真來做探討。“而且昨夜咱們不就宿在谷熟嗎?會不會是曹太守催的急,昨天有民夫從這裡往城中補充物資,所以弄成這個樣子?”

“是很有可能的。”秦寶頷首一時。“那咱們回去……從谷熟城繞一下,看一眼便是。”

這是個兩全的方案,騎士們也無話可說。

尤其是這時候路面已經開始板結,但不是過於僵硬,順着硬路走,速度反而提了起來。

實際上,秦寶奮力疾馳,居然在最後一絲暉光沉掉之前,越過了渙水,抵達了緊貼着渙水的谷熟城,或者說是來到了城下。

因爲這個時候,城門早已經緊閉。

“二爺……應該確實沒啥事,咱們走吧!”

說句良心話,此時寒風呼嘯,一衆巡騎又冷又累,還要回兔園,似乎夜裡還要去南面做巡視,也委實有些敷衍起來,也就是秦寶平素對下屬有板有眼,下面的人都願意敬着罷了。

秦寶點點頭,終於也要放棄,便順着城牆外沿往南面大路轉去,然而,也就是轉過城牆夾角的角樓時,藉着最後一絲餘暉,騎在馬上的秦黑綬,一眼看到了角樓上的一個人影。

當然,全副甲冑的對方也在同一時間看到了他。

下一刻,似乎太陽便徹底落下,有些黑乎乎的城牆下,秦寶勒馬而駐,與上面那人在暮色中隔空“對視”。

騎士們不明所以。

但很快,上面的人便先開口了:“秦二郎,多年不見,牛達有禮了……聽我一句勸,莫讓三哥爲難,也不要兄弟我爲難,你若有心,自己也罷,多帶幾位兄弟也好,到東面甕城呆一晚,牛某自有水酒奉上,想來三爺也會立即過來給你做個安排……到時候兄弟相逢,一起幹大事,豈不快活?”

錦衣巡騎們如何不曉得三爺是誰,腦子登時炸開,坐騎嘶鳴聲也一時在角樓下響個不停。

暮色中,秦寶看似沉穩,但內心之惶亂不比這些身後騎士好到哪裡去,他最擔心的一個情況出現了,大的來講,這叫兄弟陣上相逢,小的來說,這是護送隊伍陷入到了絕對的危局中。

前者他預想過很多次,但總想不到應對的法子,唯一能確定的一點是,若是朝廷這邊佔據全優,他必然要拼了命放對方離開,那個時候反而不用多想了。

但是,即便是秦寶自己也知道,面對着那位張三哥,他委實沒有太大可能性佔據什麼全優,更有可能的是被對方取得勝機,比如眼下……而這是最難堪的……他必須得嘗試解決問題,最起碼要當其職,履其責,盡力而爲才行。

一念至此,秦寶毫不猶豫,立即回身勒馬相顧:“走!谷熟已經被對方大隊攻陷,城上的賊首修爲武藝也不差於我,這個時候得趕緊向上方做彙報!誰先回去,誰做彙報!”

騎士們慌亂一時,趕緊隨秦寶摸黑打馬而走。

城上沒有吭聲,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明明谷熟城已經被義軍大隊全據,但角樓上卻似乎有點鬆了口氣的樣子。

秦寶打馬疾馳,順着早已經結冰的大道奔行,卻反而不敢走徹底硬滑的路面了,只能挨着道旁來行,可即便如此,一下午一傍晚的奔波,也開始有騎士陸續掉隊了,所幸秦寶本人胯下的斑點豹子獸是條龍駒,大約一個時辰之後,還是來到了早已經一片星火的兔園之外,然後不顧一切,往園內而去。

“竟然這般苦嗎?”

看着疾馳入園的馬隊,張行收回目光,繼續在篝火旁感慨一時。“其實興亡都是百姓苦,放到你們宮中這裡也是一回事,好的時候,好處跟你們有什麼關係?壞的時候,多半也是你們來受這個罪……眼瞅着似乎有機會能往上爬,但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有時候問問自己是有牛督公的修行天賦,還是有高督公的狠勁?估計心裡也明白,自己多半是路上被沉到洛水裡的那個……當年靖安臺清理周圍潭水淤泥,從裡面挖出來數不清的白骨,都是宮裡衝出來的,連查都不敢查。”

張行說着這話,篝火旁,周圍鼻青臉腫的內侍們個個盯着他不放,外圍圍了一大圈的騎士們也都側着耳朵去聽,甚至有其他篝火旁的內侍端着粥碗循聲過來聽。

此間周邊,車上車下牲畜旁篝火畔,早已經擠得滿滿當當。

便是拿雪塊擦了臉的王公公,也只是在兩位錦衣騎士的夾坐中隔着火苗愣愣盯着這位黑榜前三的反賊,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話……素來沉穩機敏的他絲毫不懷疑,此時若是他跳起來喊一聲這些巡騎都是假的,這個黑綬是個反賊,只怕不用身側兩人出刀使真氣,周圍陌生的小內侍們也會把他王公公認定爲失心瘋給綁了也說不定。

原因嘛,倒也簡單,因爲對面那位張三爺實在是太逼真了,而且太暖心了。

點燃篝火後,這廝四下走動,維持秩序,大約圈定了千把人的範圍,幾十輛車子與牲畜……然後便將傷者與過於勞累者送入內圈,安慰失控哭嚎的男女,組織宮人與內侍分組互幫互助……宮人幫忙做飯、用冰水擦洗衣物,內侍去做搬運與堆壘。

俄而,又有作孽的小部分內侍壓着柴薪米糧過來,卻居然仗着握有分發柴薪炭火的權力索要賄賂,甚至調戲宮人,也被這位張三爺遣人過去當場鎮壓,斬首了爲首之人,公平來發炭薪。

這還不算,意識到風的確很大後,他又親自帶着幾個騎士,動身往屯軍、郡中官吏那裡一行,認真交涉,給了一些金銀,多要了一些柴薪與米,相當於給這周圍千把人平均多要了一碗熱粥。

下面內侍起鬨,想趁機多要,又被他制止,說冬日柴薪艱難,都是樑郡百姓冒雪出去砍伐供應過來的,米也是本地百姓繳納的,人家也同樣是冰天雪地,而且家中老幼也在苦挨飢寒,大家方纔止住。

如今坐下,居然又跟這些邊緣內侍說了半天當日東都靖安臺,以至於伴駕出遊關西、雲內的故事,聽得所有人津津有味。

有時候王公公自己恍惚聽進去,都會忍不住想,要是這位沒造反,路上他來協助高督公,或者乾脆自行做主,會不會真的好很多?想到這裡,他便忍不住泄氣,想着乾脆就這麼裝糊塗過去。

然而,時不時北風呼嘯,擾動篝火,打斷交談,王公公還是會清醒過來,然後清楚無誤的提醒自己,對方這等級別的反賊,既然來了,就絕不會只來做個公道人的。

今夜要出大亂子。

而他,是北衙的公公,甚至是這羣內侍目前唯一一支臨時可笑武力的首領。

從頭到尾,王公公都在天人交戰。

過了不知道多久,張行都已經說到三徵了,忽然間,這位張三爺主動停了下來,然後往兔園核心區上方看去。

衆人隨之望去,卻看到兩道金色輝光一前一後,一大一小,忽然騰起,然後小者復又落下,只有一個稍大的輝光金點,在空中搖曳了一下,似乎要往北面來路而去,也是引來周圍宮人內侍驚疑不斷。

張行回頭,往身後去看,從容吩咐:“估計是哪位靖安臺朱綬要去辦事,雄大哥,你跟上去照應一二。”

在車上坐着聽熱鬧的一個雄壯騎士點點頭,直接扯下身上錦衣,然後一團紫色真氣渾身流轉,卻也是在衆人的目瞪口呆中低空騰躍了一陣,然後從兔園內部區域,猛地騰空而起,去追那個金色流光去了。

東都的人,尤其是宮裡的,如何會沒見識?

只是片刻後,便有小內侍小心來問:“張常檢,你是黑綬,手下如何有比得上其他朱綬的高手?”

張行失笑,便欲解釋。

倒是旁邊早有懂得多些的其他的內侍來呵斥:“你懂個屁,張常檢早說了,他許久前便到伏龍衛了,我聽人說,伏龍衛雖然也算靖安臺,卻跟黑塔那邊不一樣,乃是直屬宮中的,還有自己的白塔,修爲也都更高一層。”

衆人恍然,張行也笑:“沒錯,俗稱的大內高手,外面因爲牛督公的緣故,都以爲是你們,其實反而是我們了。”

衆人也鬨笑起來。

笑聲中,還是有小內侍忍不住出聲來問:“可是我怎麼聽說如今伏龍衛已經散了呢?”

這話衆人聽得清楚,又來看張常檢。

孰料,張常檢似乎沒聽到一般,只是繼續照着之前故事說了下去:

“回着之前說,我被餘公公叫到御前,聖人問我什麼動靜?我便哄騙聖人,說是有一羣仙鶴騰空而起,聖人大喜,看我已經是黑綬,直接許了我一個郡守的位置。而那虞相公素來與我相善,又直接幫我弄個河北武安郡的好去處,當晚便拿到了文書。我當時雖然覺得不光彩,但又走了幾日,到了登州大營,還是決定去上任爲好,便連夜動身離開大營,準備去河北赴任。”

遠處夜空中,隱隱有兩個光點在晃動,只是天氣寒冷,風又大,大家普遍性縮着頭,都沒注意到罷了。

譬如說張行這裡,聽到這位張常檢自陳做了太守去赴任,周圍內侍都按捺不住,以至於有人當場來問:

“張常檢做了大郡太守,爲啥現在又回來做了常檢,是遇到賊人造反了嗎?聽人說,河北、東境到處都是反賊!”

這個猜想就合理多了,包括之前有疑問的內侍都已經腦補出了回來因罪降等的戲碼。

“是也不是。”

又兩隊騎士從兔園中出來,沿着渙水向上下游分別馳去,張行瞥了一眼,繼續來說。“我帶着文書,從登州大營裡出來,拿着羅盤,順着山勢去走,稀裡糊塗走到了一個荒村……村裡人明顯是春耕後整個逃離的,山坳裡全是莊稼,村子裡卻全是雜草,遮蔽了道路,偏偏這荒村還是我當年二徵東夷逃回來時的落腳地,還是認識的……我在村裡砍了半日草,怎麼都砍不乾淨,就心裡負氣,覺得大丈夫生在世上,遇到這世道,怎麼能去摧眉折腰事權貴,換個安享富貴呢?原本就覺得這個太守得來的太腌臢,此時起了意氣,乾脆掉頭折返了!”

衆人聽得入迷,有人不顧身份,忍不住催促:“沒遇到賊,那後來呢?三爺回來後呢?”

“回來後,本想憑一股意氣做些大事……”張行看了眼又一個騰空而起的較小流光,復又回頭去喊人。“徐大,你聽那麼認真作甚?不用幹活嗎?”

靠在車上,同樣聽得入迷的徐大郎醒悟過來,騰空一躍,甚至顧不得低空轉移地點,便卷着一股公公們最熟悉的長生真氣去尋新騰起的流光了。

而張行也回過頭來繼續跟這些內侍做講:

“但我比較年輕,眼高手低的,原本計劃在淮上做事,結果走到半路上,天熱炎熱不堪,又遇到大雨,道路泥濘的厲害,有人喝了渾水,再一中暑,倒頭就死,死了就臭……漸漸的,隨行的軍士、民夫,包括靖安臺的人全都忍耐不住,怨氣叢生……”

“可不就是跟眼下一樣。”

“不錯,一個熱一個冷罷了!”

內侍們感同身受。

“當然一樣,但關鍵不是天氣,嚴寒酷暑、冰霜雨雪,天道自然,關鍵是上面的人不把下面的人當成人。”張行認真以對。“不要說你們,便是做了巡騎,穿了身錦衣,他們也只把你當成一把子薪柴,你的命,在貴人眼裡便不是一條命……”

周圍人紛紛點頭,都說張常檢說到點子上了,便是王公公也張了張嘴,似乎是要說些什麼。

而待周圍人漸漸緩和下來,張行方纔講了下去:

“剩下的沒什麼還能說的了,因爲很多人估計都聽過,當時羣情鼓譟,我一時忍耐不住,便手刃了鼓動三徵和修大金柱的南衙相公張含,掛着他的首級,帶着我兩個伴當浮馬過了沽水,從此做了反賊,當時靖安臺和軍中高手全都在旁,卻無一人攔我,反而十之八九渡河逃散……你們說。人心如此,空有武力,又能如何呢?”

周圍陡然安靜到了極致。

有些人明顯反應了過來,有些人似乎早就在等這一段,還有些人依舊在茫然,只是意識到氣氛發生了變化。

而伴隨着發生在不遠處夜空中凝丹高手纏鬥,以及周邊騎士各自去摸刀兵,張行正色看向了王公公:

“老王,我也不瞞你,後面的谷熟和前面的下邑都已經被我們取下,你們現在是風箱裡的老鼠,你準備怎麼辦?”

“張三爺想我怎麼辦?”話到了這一步,王公公反而坦然。“反倒是我不能理解,我一個內侍,真氣不過通脈三條,閣下一刀砍了便是,何必如此?”

“那他們呢?”張行反手指向周邊。“他們也只是一羣內侍,我爲何又要耽擱功夫?”

“要做大事,收攏人心嘛……閣下剛剛也說了。”王公公冷笑一時。

“那你不是人麼?不長心嗎?”張行追問不及。

王公公登時沉默,但片刻後,隨着外圍屯軍開始躁動呼喊起來,他終於緩緩開口:“我大概知道張三爺想要我們做什麼,但我們是一羣內侍……說句不好聽的,宮人跟你們造反,都還能配給軍士做老婆,我們一羣內侍,跟你們造反,便是你們自家士卒,哪個瞧得起我們?我們不知道路難走嗎?可爲什麼還要扔掉東都的宅子、金銀,眼巴巴的去江都?我們只能去江都,天下雖大,卻只有那裡的行宮能容我們。”

周圍許多伶俐的內侍都已經腦補了許多東西,而此時聽到王公公出言,卻也有些黯然和冷靜下來。

“我承認。”張行坦然點頭。“你們便是造了反,我們黜龍幫內裡也必然有許多人瞧不起你們,而且你們這些內侍,在宮中養尊處優慣了,也很難適應地方上的艱苦,到時候我要嚴肅軍紀,還要惹出許多事來……但是,我想問王公公幾句……其一,我剛剛都說了,下面的下邑也被我們佔了,你們準備付出多少傷亡出去?你們這麼多人走到江都,到底能剩多少人?其二,你們真以爲到了江都便能躲過兵禍,就能安穩活下去?”

王公公張了張嘴,似乎是無言以對,也似乎是不想多說什麼。

兔園內部再度起了騷動

“也罷。”張行依舊坦然,絲毫不以爲自己是在浪費時間,他站起身來,繼續說道。“老王,你是懂道理的,便該曉得,這等世道,想要活命,想要別人看得起,須自己去爭、去做,所謂容身之處,也要靠自己來立才能穩當……我言盡於此,你們便是不願隨我起事,也請讓着點,省得平白送了性命。”

說完此話,張行努嘴示意,兩名騎士放下了王公公,隨即,這位前伏龍衛副常檢轉身與衆騎士牽上馬匹,離開篝火,然後往騷動愈發明顯的兔園深處道路而去。

所謂兔園,其實是前唐盛世時一位受封樑地親王的宮廷園林,又稱梁園,彼時繁華無度,連綿三百里,只是幾百年風吹雨打,改朝換代,早已經淪爲了一個地名,外加特定的一些小型館邑罷了,勉強夠貴人們和精銳巡騎們屯駐而已。

至於張行這裡,因爲兔園距離谷熟有點近,其實是準備明日上午再動身奪取上下兩城的,只因爲王振倉促來報,說他那邊有叛徒出逃,張行這才被迫提前發動。乃是讓幾十個好手換上少花紋的錦衣,拿上兩郡淨街虎的彎刀,僞作錦衣巡騎看押民夫運輸物資,率部衆輕易騙開城池,然後便又匆匆南下,親自來做偵察,準備隨機應變。

而如今,張大龍頭眼見着隨着兩頭城池失陷消息傳開,園內巡騎又一隊隊被調開,預估中的好手也都上了天進行兌子,更重要的是,屯軍大隊幾乎整個被龐大的內侍、宮人營地給隔在外圍,卻是毫不猶豫,扔下那些內侍不管,率黜龍幫的幾十騎修爲好手們直接往園中來了。

這是戰機。

身後騷動只被四面更大騷動淹沒,沿途所有人都只以爲是錦衣巡騎的隊伍,居然放任他們一直走到距離中間燈火通明的最大居館建築羣的前方百十步的距離。

而攔住張行等人去路的也不是什麼關卡或者盤問,而是說,對面於騷動中,又涌出了一隊錦衣騎士,並且似乎是在護送着什麼人,正往外來。

雙方相距三四十步,對面率先開口,赫然又是一個熟悉到不得了的聲音:“是秦二還是呂黑綬?谷熟和下邑確係一起被拿下了嗎?如何回來的這般快?”

黑夜中,張行尚未回覆,對方便又有一人開口:“不管是誰,速速護送本官往外圍屯軍中尋郡中官吏和兩位中郎將做指揮,中宮不能乏人,外面內侍中似乎又有騷動,李黑綬速速回去與沈朱綬匯合吧!”

迴應對方的是些許沉默與與壓抑不住的嗤笑聲,這讓對方微微一愣。

而張行騎在黃驃馬上,也懶得理會周圍動靜,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運行寒冰真氣,不急不緩,在黑夜中揚聲宣告:“黜龍幫右翼大龍頭張行,偕黜龍幫好漢全夥在此,聞得皇后經行樑郡,特來請謁!曹太守、李十二,還不前頭帶路?!”

整個夜晚都似乎遲滯了一下。

下一瞬間,居然還是張行搶先拔出制式彎刀來,渾身真氣不要錢的流出,然後往前一指,往後一顧,繼續輕聲下令:“殺。”

“殺!”

周行範先行奮力一喊,隨即綻放離火真氣,躍馬揮刀向前,而黜龍幫衆騎也隨之轟然啓動,各自引出真氣,匯成一團,齊齊喊殺,往當面衝去。

兔園內外,登時亂起,刀兵篝火,映照渙水冰層,迴旋於夜幕雪地之間,登時驚破了旅途片刻哀夢。

PS:大家午安,順便感謝昨日來聚餐小夥伴……這年頭,吃頓飯不容易,大家辛苦了,都辛苦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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