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山外下，百無聊賴的孫悟空撓着頭髮，側頭看向蔚藍色的天空。
距離大鬧天宮已經過去了一百多年，最初的狂傲和憤恨也隨着每日灌下的‘銅丸鐵汁’消磨殆盡，‘齊天大聖’是不會後悔的，但孫悟空會。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金剛不壞的心臟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天不怕地不怕的孫悟空也漸漸的產生了‘敬畏’的情緒。
受制於人，命不由己。
孫悟空嘶吼一聲，猶如野獸怒吼，鬼怪嘶鳴，刺耳的聲音傳遍整個五行山脈，一時間鳥獸盡散，草木顫慄。
乾枯的手臂不斷砸向身旁的石壁，足以開山裂石的力量彷彿陷入了泥沼之中，落在石壁的時候，力道已蕩然無蹤。
佛光轟然爆發，宛如一道道金鞭不停的抽向孫悟空，孫悟空眼中閃過一道畏懼的神色，佛祖的禁制他在這一百多年裡不知體驗了多少次，金剛不壞的肉身在金鞭下全然成爲了累贅。
每一鞭落下都能留下一道血痕，淡金色的佛光沿着傷口沁入血脈，不斷的燒灼着孫悟空的血肉筋骨。
所幸的是，貪食了大量靈物的他肉身充滿着造化的神力，無論多重的傷勢都可以在短時間內迅速恢復。
“啊！”孫悟空強忍劇痛，一把丟開抓在手心的金鞭，擡頭剛想說什麼，卻被另一道光鞭抽到了側臉，最令他憤恨的是這些金鞭毀不去他的肉身，卻能讓他感覺到痛苦，深入骨髓，透徹心扉。
躲不開，擋不住，就連昏厥的能力都被剝奪，不斷嘶吼的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一道道血痕在肉身出現，又在瞬息間痊癒，往復循環無休無止。
佈滿血絲的眼眸死死的盯着空中的金鞭，光鞭一共有五道，分屬於五行山頂的豎立五指，孫悟空眼中殺機肆意，如果不是肉身和法力被禁制，他又怎會受到這樣的屈辱！
不遠處，幾位揭諦疑惑不解的看着山下的孫悟空，有些想不明白這猴頭爲何在這個時候發瘋，銀頭揭諦口誦佛號，搖頭道：“這石猴還沒吃夠苦果嗎？反抗了五十年，懲戒了五十年，好不容易消停下來，又開始想着觸動佛祖的禁制了。”
金頭揭諦面露不屑，看了眼滿身狼藉的孫悟空，撇了撇嘴道：“毫無自知之明的蠢貨，堂堂一個太乙真仙，居然連仙階的境界劃分都不清楚，果真是窮鄉僻壤出來的散修妖類。”
“師兄慎言。”聽到金頭揭諦的話，銀頭揭諦連忙扯住了金頭揭諦的手臂，皺眉道：“這些話如果被石猴聽到，咱們如何向佛祖交代！”
金頭揭諦冷哼一聲，嗤笑道：“現在的他哪還有功夫竊聽咱們說話，先想想怎麼應付這三十六道天光法鞭再說吧。”話雖如此，金頭揭諦還是閉上了嘴，沒有再談及關於仙階的事情。
金鞭終於停下，漫天的金光佛影砰然消散，如光粉般四散消失。
銀頭揭諦面色一變，眼中閃過驚異的神色，遲疑道：“今天的光鞭數目不對啊，爲何沒到三十六道就停下了。”不只是數目不對，就連消失的方式都有問題。
往日裡懲戒滿三十六鞭以後，五跟光鞭就會依次回到五根佛指之中，然而今天卻莫名其妙的散作了煙塵，就連其中的佛意都像是被驅散了一般。
“嘿嘿~”孫悟空耷拉着腦袋，有氣無力的發出嬉笑，身上雖然沒有了傷痕，但抽動的嘴角已然下意識的停頓了一下，生怕會扯到本不存在的傷口一般。
“小兄弟.....沒想到連如來佛祖都鎮不住你，可敢通報個姓名，讓俺老孫認識認識？”想了想，孫悟空還是用了‘敢’字，在他看來，說出‘可否’便是請求，而‘可敢’便是命令，壓在五行山下已經讓他喪失了太多的尊嚴，對於僅有的自尊，他當然不願退讓。
小兄弟是誰？一直注意到這便的揭諦面面相覷，難道這裡還有人不曾？
回想到金鞭數目不足的情況，銀頭揭諦只覺心中泛起一絲不詳的預感，連忙道：“光鞭數目不對，又奇異的消散，這件事絕不簡單，待我前去稟報佛祖，諸位師兄現在此地鎮守。”
不等其它四人同意，銀頭揭諦便搖身而起，打算駕馭佛光離開。
然而就在他身影飛離地面的時候，一道無形無色的劍意出現了衆人的感知中，金頭揭諦面色劇變，猛然擡頭道：“師弟止步！”
話音剛落，眼前的銀頭揭諦已人首分離，從空中跌下。
一束火光悄然升起，還沒等到屍身落地，便已被淡紅色的火焰燃成了灰燼，就連羅漢果位的佛心舍利也已被連徹底煉化，消失無蹤。
“咳~”一聲嘶啞的咳嗽在五行山的半山處響起，衆人猛然擡頭，不禁齊齊愣住。
就連最爲自傲的孫悟空也不禁吸了口涼氣，他從未見過觀世音菩薩有如此狼狽的時候，髮髻凌亂，衣衫襤褸，原本白潔如玉翩然若雲的衣裙被劃開了十多個口子，果露出的玉膚上也都滿是血污。
最令人心生恐懼的，觀音的左臂竟然從肩膀處處齊根斬斷，灰黑色的霧氣在傷口侵蝕瀰漫，不見鮮血噴流，就連她的右手都不敢輕易的觸碰傷口。
“這是道友做的嗎？”孫悟空再次改口，眼中的震驚化作了一團燃燒的火焰，亦或是激昂的戰意。
其餘的四位佛門力神，見到觀音菩薩的慘狀，立即上前，結成四象法陣將她護在中間。
金頭揭諦小心翼翼的問道：“菩薩傷勢不輕，還是快回去療傷吧。”
觀音蒼白的面色上浮現出一絲怒意，全然無視了對方的話。
這個蠢貨，如果現在能逃，我又怎會留在這裡？！那個周白躲在暗處，又有各種法器靈寶，一旦再次被他偷襲，那損失的就不僅僅是左臂了。
低頭看了眼不斷消磨體內法力的鴻蒙劍氣，觀音眼中閃過一道懼意。
那周白行事狡詐，在誅仙劍陣中御使的鴻蒙劍氣，實中有虛虛中有實，更有一手無色無形的虛無劍氣，更是令人不勝提防。
雲淡風輕，飛鳥歸林。
一時間五行山下陷入了一片死寂，孫悟空不知在想什麼，嘴角咧起一抹壞笑，擡頭看了看滿臉戒備的佛門揭諦，又看了眼面色愈來愈差的觀音，打了個哈欠摟來一堆樹葉，趴在上面打起了瞌睡。
不多時，鼾聲響起。
又過了許久，觀音蒼白的面色泛起一抹灰色的死氣，身受鴻蒙劍氣，如果不及時驅散劍意，等到全身法力被盡數消磨，即便是聖人出手也再難救治。
不能再拖了！
直到現在四周的一切都沒有任何異樣，就像是周白早就離開了一樣，觀音面露恨色，沉聲道：“那邪修法力深厚，劍氣凜然，你們四人燃燒法力護送我返回西天，其間的所有消耗，我會以紫竹靈根相抵。”
金頭揭諦心生歡喜，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雙手合十，金頭揭諦面露決然之色，俯身道：“有我兄弟四人，必會護送菩薩全身而退。”
幾人對視一眼，各自凝聚法力，拍向自己的額頭，四枚舍利脫口而出，在空中連接成圈，將觀音罩入其中。
佛門修爲全在舍利之中，而這枚佛心舍利也就是他們的命匣，如果肉身損毀，只需要將舍利投入功德池中，便能夠用佛光和信仰重塑肉身。也就是說，舍利不損他們的存在亦不會消失，
同理，沒有了舍利，他們也就沒有了修爲和法力，除了比凡人強壯一些的肉身外，他們再無任何的能力。
轟然一聲，四人齊齊跌落，孫悟空身前砸出四個坑洞，殷紅的血液從口中溢出，沒有法力庇護，這十幾丈的高度雖然傷不到他們的肉身，卻能震傷他們的內腹。
巨大的聲響驚醒了睡着的孫悟空，撇了撇嘴，孫悟空全然無視眼前的四個廢人，目光投向了已經遠遁千里之外的觀音身上。
“別看了，已經跑遠了。”身前的空間撕裂出一條深邃的裂縫，周白嘴角含笑，拋去一枚紅彤彤的蘋果，閉合了劍域的空間。
“俺老孫喜歡吃桃子。”孫悟空埋怨一聲，接住蘋果咬了一口。被禁制此地的一百多年來，每日被山神揭諦灌鐵汁，填銅丸，一身修爲被壞去大半，如果不是底蘊深厚，怕是已經神魂矇蔽，靈智塵封，成爲一個癡傻之人了。
周白隨手一揮，一簇淡紅色的火焰分化四點，落到了四位揭諦身上。
觸碰到了四人皮肉，火焰猛然爆發，不到片刻，便以黯然熄滅，而四人也已煙消雲散，屍骨無存了。
孫悟空撇嘴道：“你不是不想殺人嗎？”
周白淡然一笑，搖了搖頭道：“我只是需要一個傳話的人，觀音在場，他們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孫悟空將手中的半塊蘋果連同果核一起嚼在嘴裡，舔了舔手指，道：“你比我還像妖，不對，應該是像‘魔’。”
周白搖頭道：“我沒有你行事肆無忌憚，也沒有你莽撞無知，更沒有你不知分寸。”長袖一揮，一身縹緲平和的氣質散發而出，周白淡然一笑：“還是不要拿我和你比較了。”
周白的語氣沒有嘲諷和輕蔑，卻讓孫悟空勃然大怒，一拳砸向地面，孫悟空抓起一把泥土狠狠的擲向周白，怒聲道：“老子是齊天大聖，妖王之王！你敢瞧不起我！”
側頭避開投擲來的泥土，周白嘆息道：“佛門動作很快，西牛賀洲和東勝神州雖然相隔千萬裡，但是憑藉如來佛祖的準聖修爲，片刻就能趕來。”
“哈哈哈，那你還不趕快跑，等佛祖到了，俺老孫在這裡就有伴了。”孫悟空面露嘲諷之色，嬉笑道。
“我當然要走，只是在走前想給你留點東西。”周白攤開手掌，一團淡白色的光球緩緩浮現，輕柔的光芒在孫悟空眼前漂浮不定，映照在他那雙金燦燦的眼眸之中。
“這是.....”孫悟空眉頭微皺，以火眼金睛來看，這個光球好像是一塊記憶的碎片，雖然不知其中記錄的是什麼信息，但他還是有有種發自內心的抗拒感。
就像是九霄雲外的一個極其縹緲的聲音在警告他，不能觸碰，不能接受。
聲音很輕，但給他的威懾卻是非常大的，微閉雙目，他好像看到了一條無垠的長河，縱橫在無邊的星際之中。
河面清澈如鏡，映照着周邊的萬物，卻照不出他自己的身影。
一道道紫色的雷霆在頭頂涌動，毀滅的氣息撲面而來，在這道雷霆下，他只覺自身如同螻蟻一般，金剛不壞又如何？雷霆的餘波就足以將他引以爲傲的金身徹底泯滅。
那是什麼地方！
孫悟空面露驚駭，猛然的睜開眼睛，眼前一切如故，周白那張淡然微笑的臉毫無變化，就像是剛纔的時間暫停了一樣。
張了張口，孫悟空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抽動的嘴角和恐懼的眼神讓周白看了個正着。
眼眸微微眯起，周白好像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笑容收斂，沉聲道：“是不是感覺到了威脅，如果接受這塊訊息，就會被一個極其恐怖的存在抹殺掉。”
周白沒有說出天道兩個字，試探天道（系統）底線可是周白的專長，當初的歸無器靈就是這樣被他一點點釣出來然後解決掉的，經驗豐富的他自然也知道規則的漏洞和擦邊在哪裡。
孫悟空抿緊嘴，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直直的盯着周白，眼眸中的驚疑一閃即逝。
見到孫悟空沒有否認，周白舒了口氣，適才的時間確實只過了一瞬間，在他的眼中，遞去光球的同時，孫悟空便露出了驚懼的表情。
能夠停止時間的方法有很多，但是可以避開‘混沌珠’感知的卻少之又少，至少身爲聖人分身的‘須菩提’是絕對做不到的。
更何況，如果須菩提在的話，又怎會作壁上觀？
先不說誅仙劍陣，就單單是他手中的赤虹劍，就足以令對方心生覬覦了。
要知道須菩提的本體可是那個‘此物與我有緣’的準提道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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